79年,我撞见嫂子在玉米地里干活,她解开衣扣说天太热
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能清晰地记得1979年那个夏天,嫂子刘芳在密不透风的玉米地里,当着我的面解开衣扣的那个瞬间。它像一根滚烫的针,扎进了我十八岁的心里,用了将近半生的时间,我才慢慢读懂了那一下午的风,以及她那句轻描淡写的“天太热”。
那一年,我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也没有等到城里工厂招工的消息,只能待在家里,跟着哥嫂一起挣工分。我们家在村子最东头,三间土坯房,我和爹娘住东边两间,哥嫂的新房在最西边。房子虽然是分开的,但院子是通的,饭也总是一家人凑在一起吃。
那个夏天,就是从一碗嫂子递过来的绿豆汤开始,变得黏稠而漫长起来的。
第1章 玉米地的暑热
1979年的夏天,热得像是要把人烤化。知了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一声高过一声,搅得人心烦意乱。地里的庄稼叶子,在中午毒辣的日头下,全都蔫蔫地耷拉着脑袋,像一群被罚站的孩子。
我叫陈明,那年十八岁。高考落榜的失意,像一块湿棉袄,沉甸甸地捂在我心口。爹娘看我整日无精打采,叹着气让我跟着哥嫂下地干活,说人不能闲着,一闲就容易胡思乱想。
我哥叫陈刚,比我大六岁,是村里有名的壮劳力,干活像头不知疲倦的牛。他娶了嫂子刘芳三年,他们的儿子小石头刚满两岁。嫂子不是我们村的,她是邻村一个教书先生的女儿,读过初中,在当时我们这一片,算是了不得的文化人了。
我一直记得哥娶嫂子那天,她穿着一件红色的确良衬衫,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她不像村里其他的姑娘,总是怯生生地低着头,她会大方地看着你笑,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村里人都羡慕我哥有福气,娶了个“文化人”当媳妇。
可再有文化,嫁到我们陈家,也得下地挣工分。生活的重担,像两块巨大的磨盘,慢慢磨掉了嫂子眼里的光。她原本白净的脸庞被晒得黝黑,握笔的手也生出了厚厚的茧子。唯一不变的,是她说话依旧轻声细语,待人接物总是带着一股书卷气。
那天下午,队里安排的任务是给玉米地锄第二遍草。正是玉米疯长的季节,一人多高的玉米秆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像一道绿色的高墙。人钻进去,一丝风都透不进来,空气里全是泥土的腥味、玉米叶子的清香味和汗水的酸腐味,混杂在一起,闷得人喘不过气。
哥在前面开路,他力气大,一锄头下去就是一大片。我跟在后面,学着他的样子,机械地挥动着锄头。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糊住了眼睛,又涩又疼。没一会儿,我身上的蓝布褂子就湿透了,紧紧地贴在背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嫂子在我们后面,她的任务是把我们锄下来的草拢到地垄外面去。这是个相对轻省的活儿,但在这蒸笼一样的玉米地里,再轻省的活儿也熬人。我偶尔直起腰,回头看她,总能看见她用手背抹着额头上的汗,嘴唇干得起了皮。
大概干了两个多小时,我实在是撑不住了,感觉头晕眼花,嗓子眼直冒火。我把锄头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在滚烫的田埂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小明,咋了?中暑了?”哥停下来,回头问我,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耐烦。在他看来,十八岁的小伙子,这点活儿都受不住,是丢人的事。
“没事,哥,就是太热了,我歇会儿。”我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嫂子也走了过来,她手里拿着一个军用水壶。她拧开盖子,递到我面前,声音有些沙哑:“喝口水吧,别硬撑着。”
我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水是早上从井里打的,现在也已经变得温吞吞的,但喝下去,总算让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缓解了一些。
“没用的东西。”哥嘟囔了一句,又转过身,继续挥舞着他的锄头,仿佛要把所有的力气都发泄在那片土地上。
我把水壶递还给嫂子,说了声“谢谢嫂子”。她没接,而是自己也仰头喝了几口,喉结上下滑动着,几滴水顺着她的嘴角,流过她修长的脖颈,消失在汗湿的衣领里。
她放下水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眼神有些迷离地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玉米林。阳光透过厚厚的叶子,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她被汗水浸湿的脸上。她的脸颊泛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几缕湿透的头发黏在鬓角,显得有些狼狈,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看见她抬起手,慢慢地、一颗一颗地解开了胸前衬衫的扣子。那是一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早就掉了,她从第三颗开始解。她的动作很慢,手指因为长时间的劳作而有些僵硬。
我愣住了,像被雷劈了一样,呆呆地看着她,忘了呼吸,也忘了思考。我的心“怦怦”地狂跳起来,血液一下子涌上了头顶。在那个男女之间说句话都会脸红的年代,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嫂子,在小叔子面前解开衣扣,这意味着什么?我不敢想。
玉米地里静得可怕,只有我哥在远处“吭哧吭哧”的锄地声和头顶上知了永不停歇的聒噪。
她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了里面一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白色汗衫的领口,还有一小片被汗水濡湿的、细腻的皮肤。她没有再继续往下解,只是用手抓着衣襟,用力地扇了扇风。一股夹杂着汗味和淡淡皂角味的微风,拂过我滚烫的脸颊。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转过头来看着我。她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的空洞,没有半分羞涩或者别的情绪。她扯了扯嘴角,对我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几乎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天太热了。”
说完,她就转过身,弯下腰,继续拢那些被锄下来的杂草,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却像被定在了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那句“天太热了”五个字,像慢镜头一样,在我的脑海里反复回响。她的眼神,她的动作,她脖颈上滑落的那滴水珠,都像烙铁一样,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记忆里。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到收工的。回家的路上,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低着头走路。哥在前面大步流星,嫂子抱着小石头跟在后面,我走在最后。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我偷偷地看了一眼嫂子的背影,她的衬衫扣子已经系好了,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可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个闷热的下午,在密不透风的玉米地里,嫂子解开的不仅仅是两颗衣扣,也解开了我心里一些混沌不清的东西,让我第一次窥见了成人世界里,那些隐藏在平淡生活之下的、不为人知的辛酸和苦楚。
第2章 一碗绿豆汤
玉米地事件后的几天,我一直魂不守舍。白天在地里干活,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走神,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嫂子那张汗湿的脸和那句“天太热了”。我开始刻意地躲着她,吃饭的时候埋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在院子里碰见了,也只是含糊地喊一声“嫂子”,然后就匆匆走开。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一方面,我觉得嫂子的举动太过大胆,有悖常理,让我这个半大不小的青年感到一种莫名的、带着罪恶感的骚动。另一方面,我又隐隐觉得,事情或许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我忘不了她当时那种疲惫到极致、近乎麻木的眼神,那不像是在勾引谁,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抗议,一种对这熬人生活的绝望宣泄。
我的反常,家里人似乎并没有察觉。爹娘只当我还在为前途发愁,哥则根本不会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只有嫂子,我感觉她似乎知道我在躲着她。有好几次,我无意中抬头,都对上她看过来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探寻,有疑惑,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落寞。
这天晚饭,桌上是一大盆高粱面糊糊,一盘咸得发苦的腌萝卜,还有几个黑乎乎的窝窝头。这是我们家夏天的标配。小石头坐在嫂子怀里,哭闹着不肯吃饭。
“不吃这个,要吃肉,吃肉!”小石头一边用手推开嫂子递到嘴边的勺子,一边蹬着腿大喊。
“哪来的肉给你吃?乖,听话,吃一口,吃了长得跟爹一样高。”嫂子耐着性子哄他,额头上又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哥在一旁吃得呼噜作响,他端起大碗,三两口就扒拉完一碗糊糊,然后把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瞪着小石头吼道:“哭什么哭!有的吃就不错了,再哭就给我滚出去!”
小石头被他爹一吼,吓得一哆嗦,哭得更凶了。嫂子的脸白了一下,她抱着小石头站起来,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说:“不哭不哭,娘带你去外面看星星。”
娘叹了口气,对哥说:“你跟孩子横什么?他才多大,懂什么。”
“就是你们惯的!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也不看看家里什么光景!”哥的火气很大,声音里充满了烦躁。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大生产”牌香烟,抽出一根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浓烈的烟雾喷出来,呛得我咳嗽了两声。
嫂子抱着孩子走到院子里,我能听到她压抑着声音哄劝小石头,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无力。
我心里堵得慌。我知道哥心里也苦。他是家里的顶梁柱,队里最重的活儿都抢着干,就是想多挣点工分,让家里人能吃饱肚子。可现实是,无论他怎么拼命,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这种无力感,让他变得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没有耐心。而他所有的坏脾气,几乎都发泄在了最亲近的嫂子和孩子身上。
过了一会儿,嫂子抱着睡着的小石头进屋,把他放在炕上,掖好被角。她走出来,默默地收拾桌上的碗筷。昏黄的煤油灯下,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显得那么单薄。
我看不下去,站起来说:“嫂子,我来吧。”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不用,你去看书吧。考大学的事,别灰心,明年再考就是了。”
她竟然还记挂着我考大学的事。一股暖流混杂着愧疚涌上我的心头。我为自己前几天的胡思乱想感到羞耻。
那天晚上,我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隔壁哥嫂的房间里,隐隐约约传来他们压低声音的争吵。
“……就不能给孩子买点肉吃吗?你看他瘦的。”是嫂子的声音,带着哭腔。
“买买买,就知道买!钱从哪来?天上掉下来?你当我是印票子的?”是我哥暴躁的声音。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昨天卖烟叶的钱……”
“那钱我跟张三他们喝酒花了!我天天累死累活的,喝顿酒怎么了?你这个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陈刚,你讲点理好不好……”
后面的话越来越模糊,最后只剩下嫂子低低的啜泣声。我把头埋进被子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着。我哥不是坏人,他只是被生活压垮了。而嫂子,那个曾经眼睛里有星星的“文化人”,如今却要为了几口肉,在深夜里低声下气地乞求,换来的还是丈夫的呵斥。
第二天中午,我从地里回来,热得整个人都快虚脱了。一进院子,就看见嫂子端着一个搪瓷碗从她屋里走出来。
“小明,回来了。快,喝碗绿豆汤解解暑。”她把碗递给我,对我笑了笑。那笑容很淡,眼角还有些没消退的红肿。
我愣住了。绿豆在当时是稀罕物,是家里留着逢年过节或者招待贵客才舍得吃的东西。我接过碗,碗还是温的,里面是熬得烂熟的绿豆,汤色碧绿,还加了点白糖。
“嫂子,这……家里哪来的绿豆?”我惊讶地问。
“我娘家托人捎来的一点,没多少,就熬了这一碗。”她轻声说,“你读书费脑子,又下地干活,身子要紧。快喝吧,凉了就不好喝了。”
我端着那碗绿豆汤,手有些发抖。我清楚地知道,这点绿豆,是她省下来准备给小石头吃的。现在,她却给了我。我看着她,她的眼神很坦然,就像一个姐姐关心弟弟一样,没有丝毫杂质。
那一刻,玉米地里那个燥热的下午,那些让我心神不宁的暧昧猜想,瞬间烟消云散。我为自己的龌龊念头感到无地自容。我明白了,她对我好,只是因为我是她丈夫的弟弟,是一家人。她把对这个家的所有期望和温情,都默默地倾注在了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
我一口气把那碗绿豆汤喝了下去,甜丝丝的,一直甜到心里。那股甜,冲淡了夏日的暑热,也冲淡了我心里的苦涩。
“谢谢嫂子。”我把空碗还给她,郑重其事地说。
她接过碗,笑了,这次的笑容真实了许多:“一家人,谢什么。”
她转身回屋的时候,我注意到她走路的姿势有些不自然,腰似乎挺不直。我这才想起,昨天晚上她为了哄小石头,在院子里站了那么久,今天又起大早下地,肯定是累着了。
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我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地里的活儿,我得多干点,绝不能再让嫂子这么累了。我也要好好复习,争取明年考出去,离开这个地方。只有我出息了,才能帮衬家里,才能让哥的压力小一点,才能让嫂子……少受点委屈。
那碗绿豆汤,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种下了一种名为“责任”的东西。我不再是一个只会胡思乱想的少年,我开始学着去观察,去体谅,去承担一个男人应该承担的东西。
第3章 褪色的嫁妆
秋收时节,是一年中最忙碌也最让人有盼头的日子。金黄的玉米,沉甸甸的谷穗,红彤彤的高粱,把整个村庄都染上了一层丰收的喜悦。但对于干活的人来说,这意味着从天不亮就要下地,一直忙到看不见自己的手指头才能回家。
连着十几天的高强度劳作,所有人都累得脱了一层皮。嫂子的身体本就单薄,这么一折腾,更是瘦得两颊都凹了下去,眼窝深陷,整个人像是被风一吹就能刮倒。好几次,我都看见她扶着腰,在地头悄悄捶打着后背。我哥看到了,也只是皱着眉头说一句:“歇口气就赶紧干,大家都等着呢。”
我心里不是滋味,抢着把嫂子的活儿也揽过来干。嫂子总是推辞,说:“小明,不用,我干得了。你留着力气,晚上好多看会儿书。”
可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地看着她这么劳累。我哥是那种粗线条的男人,他觉得女人干活是天经地义,却看不到嫂子身体和精神上的透支。爹娘年纪大了,能帮的有限。这个家里,似乎只有我能看到嫂子的辛苦。
忙完了秋收,总算能喘口气了。那天下午,天气很好,秋高气爽。我在院子里劈柴,为过冬做准备。嫂子在西屋门口的台阶上,借着阳光缝补衣服。小石头在她脚边玩泥巴。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我劈柴的“咔嚓”声和斧头落在木墩上的闷响。我劈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渴,就放下斧子,准备进屋喝口水。路过嫂子身边时,我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了她手里的那件衣服上。
那是一件藕荷色的衬衫,料子是当年很时兴的“的确良”。虽然颜色已经洗得有些发白,款式也显得旧了,但依然能看出它曾经的精致。嫂子正在小心翼翼地缝补袖口一个磨破的小洞,她的针脚很密,很细,像是在修复一件珍宝。
我认得这件衣服。这是她嫁过来时,嫁妆里最好的一件。我清楚地记得,有一年过年,她穿过一次。那时候她刚生完小石头不久,脸上还有些丰腴,穿着这件藕荷色的衬衣,站在灰扑扑的院子里,显得那么明亮,那么与众不同。我哥那天都看得有些发愣,咧着嘴傻笑了半天。
可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她穿过。她总是穿着那些灰的、蓝的、耐磨耐脏的粗布衣服,和村里所有的女人一样,把自己淹没在琐碎的家务和繁重的农活里。
“嫂子,这件衣服真好看。”我忍不住开口说道。
她抬起头,顺着我的目光看了看手里的衣服,眼神一下子变得很温柔,像是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她用手轻轻抚摸着那光滑的布料,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是吗?都旧了。”她轻声说,“这是我结婚的时候,我爹托人在上海买的料子,我娘亲手给我做的。那时候,村里好多姑娘都羡慕我呢。”
说着,她的笑容里又添了一丝苦涩。
是啊,那时候,她是教书先生的女儿,读过书,识文断字,是十里八乡都数得着的“文化人”。她嫁给我哥,很多人都说是“下嫁”。我哥虽然是把干活的好手,但大字不识一个,脾气又急躁。大家都说,是嫂子看上了我哥的老实本分。
我蹲下身,看着她灵巧的手指在布料上穿梭,轻声问道:“嫂子,你……后悔过吗?”
问出这句话,我就后悔了。这太唐突了,也太残忍了。
嫂子的手顿了一下,针尖差点扎到自己。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院子里只剩下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后悔?”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问自己,“刚开始的时候,不后悔。你哥对我好,虽然嘴笨,不会说话,但心里有我。有好吃的,第一个想着我;下雨了,会跑很远的路来给我送伞。我觉得,过日子嘛,不就是这样,找个知冷知热的人,踏踏实实地过。”
她的目光投向远处的天空,眼神悠远。
“可是……日子久了,就不一样了。”她的声音更低了,“有了孩子,家里的开销大了。他肩上的担子重了,心事也重了。他每天想的都是怎么多挣工分,怎么让全家吃饱肚子。他没空,也没心思再想那些没用的事了。”
“他不是不疼我了,他只是……太累了。人一累,心就硬了。有时候,我想跟他说说话,说说心里烦心的事,他听两句就不耐烦,说‘你们女人家家的,就是事多’。有时候,我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想让他帮我揉揉,他却说‘谁不累?地里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
“小明,你知道吗?”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泛起了水光,“我最怕的不是累,不是穷。我最怕的是,两个人躺在一张炕上,却没话说了。我跟他说地里的草长得多高了,他跟我说队里的牛又瘦了。我们说的都是活儿,都是吃喝,再也没有别的话了。我觉得,我好像不是他的媳妇儿,倒像是个跟他搭伙过日子的长工。”
她低下头,一滴眼泪落在藕荷色的衣袖上,迅速地晕开,像一朵无声绽放的花。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我一直以为,哥嫂之间的矛盾,只是因为穷,因为累。现在我才明白,那只是表象。更深层的原因,是精神上的隔阂与孤独。嫂子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能养家糊口的丈夫,更是一个能听她说话,懂她心事的伴侣。而我哥,这个被土地和生活磨砺得粗糙不堪的男人,恰恰给不了她这些。
“嫂子,哥他……他就是个粗人,他心里有你,只是不会说。”我笨拙地安慰着,却觉得自己的话语如此苍白无力。
她吸了吸鼻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我也不怨他。”
她把那件补好的衣服仔细地叠好,放进身旁的针线笸箩里,就像收藏起一段已经褪色的青春。
“就是有时候,觉得心里憋得慌。”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好了,不跟你说这些了。你好好读书,以后出去了,到大城市里,找个有文化、懂你的好姑娘。别像你哥,也别像我。”
她说完,就转身进屋准备晚饭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在洒满金色阳光的院子里,呆呆地站了很久。
那个下午,我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生活不只是吃饱穿暖那么简单。在温饱之上,还有一种叫做“懂得”的东西,它像空气一样,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决定一个人的悲欢。
嫂子那件褪色的嫁妆,和那段月光下的回忆,让我窥见了她内心深处那片无人抵达的荒原。从那天起,我再看她,眼神里便多了一份深切的同情和理解。我明白,玉米地里那个解开衣扣的女人,不是因为天热,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她的心,太冷了,冷得需要用一种近乎决绝的方式,来获取一丝喘息的空间。
第4章 墙角的阴影
秋收后的日子,像是被拉长的胶片,过得缓慢而平淡。地里没了农活,村里的男人们便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抽烟、喝酒、打牌,用这种方式来消磨漫长的农闲时光。我哥陈刚也成了其中的常客。
他像是要把一年积攒的疲惫都发泄出来,常常喝得醉醺醺地才回家。回来后,不是嫌饭菜不可口,就是嫌屋里不干净,总能找到由头发一通脾气。嫂子总是默默地忍受着,给他端茶倒水,收拾他吐得到处都是的秽物。
我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我想帮嫂子,却又不知道从何帮起。我试着劝过我哥两次,让他少喝点酒,多体谅一下嫂子。
第一次,他醉眼惺忪地拍着我的肩膀,大着舌头说:“小明,你还小,不懂。男人在外面应酬,都是为了这个家……我……我心里有数。”
第二次,他干脆把脸一沉,不耐烦地说:“我的事你少管!有那闲工夫,多看两页书比什么都强!别一天到晚跟你嫂子一样婆婆妈妈的!”
碰了两次钉子,我便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在这个家里,我哥是绝对的权威,他的话就是圣旨。我这个还没挣钱养家的弟弟,没有任何发言权。
这种无力感让我感到窒息。我只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复习中去。每天晚上,等全家人都睡下后,我会在煤油灯下苦读到深夜。那跳动的火苗,成了我唯一的希望。我告诉自己,只有考出去,才能改变这一切。
一天晚上,我正在看书,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蛋水走了进来。昏暗的灯光下,她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
“小明,歇会儿,喝了它再看。”她把碗放在我面前,一股香甜的气味扑鼻而来。鸡蛋是家里的老母鸡下的,是留着换盐巴和煤油的,娘舍不得吃,都攒了下来。
“娘,我不累,您留着自己吃吧。”我推辞道。
“让你喝就喝,哪那么多话。”娘把碗又往我面前推了推,坐在我的炕沿上,叹了口气。
“娘,您有心事?”我看着她,问道。
娘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地说:“小明啊,娘知道你心疼你嫂子。可这过日子,就像鞋子一样,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咱们外人,不好多掺和。”
我心里一惊,原来娘什么都知道。她只是不说。
“娘,可是哥他……”
娘打断了我的话:“你哥心里苦,我知道。他一个大男人,撑着这个家,不容易。他脾气是躁了点,但心不坏。你嫂子是个好女人,勤快,贤惠,就是……心气高了点。”
“心气高?”我不解。
“她毕竟是读过书的人,跟咱们这些土里刨食的不一样。”娘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说一个秘密,“她心里想的那些,你哥不懂。你哥想要的,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地里多打粮食。他们俩,想到不到一块儿去。”
娘的话,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哥嫂问题的核心。我愣愣地听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嫂子嫁到咱们家,是受了委屈了。”娘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愧疚,“当初提亲的时候,媒人把你哥夸得天花乱坠,说他人老实,能干,以后肯定能让你嫂子过上好日子。可这都三年了,日子还是这个样。她心里能不苦吗?”
“娘……那我们能做点什么?”我急切地问。
娘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无奈:“能做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夫妻俩的事,就得靠他们自己磨合。你啊,就安安心心读你的书,别跟着瞎操心了。只要你以后有出息了,能拉你哥一把,这个家就好过了。”
和娘的这次谈话,非但没有解开我的心结,反而让我更加沉重。我明白了,在这个家里,所有人都看到了问题的存在,但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和忍耐。娘的“不掺和”,爹的“不言语”,都源于一种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家丑不可外扬,夫妻间的事是床头吵架床尾和。
他们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磨合”和遥远的“未来”上,却忽略了嫂子日复一日的煎熬。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我从外面回来,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到西屋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躲在了墙角的阴影里。
“陈刚!你把那钱拿去哪了?那是我攒着给小石头开春做新衣裳的钱!”是嫂子压抑着愤怒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什么钱?我不知道!”我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心虚。
“你别装了!我明明放在枕头底下的,一共十五块六毛,现在一分都没了!家里就我们几个人,不是你拿的,难道是爹娘拿的?还是小明拿的?”
“你少在这含沙射影的!”我哥的音量陡然拔高,“是我拿的又怎么样?老子拿自己家的钱,还要跟你汇报吗?”
“那是我们家的钱,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拿去做什么了?”
“我……我跟张三他们打牌,输了!”我哥的声音低了下去。
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我能想象出嫂子此刻的表情,一定是震惊、失望,然后是彻骨的寒心。十五块六毛钱,在1979年,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是一笔巨款。那是嫂子从牙缝里省出来,一毛一毛攒下来的。
过了很久,我才听到嫂子冰冷的声音,那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陈刚,我们离婚吧。”
“你说什么?”我哥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我说,我们离婚。这日子,我过不下去了。”嫂子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一把凿子,狠狠地凿在我的心上。
“刘芳!你疯了!为了这点钱,你就要离婚?我们还有孩子!”
“钱?你以为我只是为了钱吗?”嫂子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她似乎在哭,“我嫁给你三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吃的什么,穿的什么?我为你生孩子,为你操持这个家,为你下地干活,我哪点对不起你?可你呢?你把我当什么了?当一个不要钱的保姆,一个会生孩子的牲口吗?你累了,烦了,就拿我撒气!你没钱了,就偷我的钱去赌!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有没有这个家?”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把积压了三年的委屈和绝望,全都倾泻了出来。
我躲在墙角,大气都不敢出,心揪成了一团。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嫂子如此激烈地反抗,也是第一次听到她把“离婚”两个字说出口。
屋里又是一阵沉默,接着,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是耳光的声音。
我的心猛地一沉,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我想都没想,一脚踹开院门,冲了进去。
我冲到西屋门口,一把推开房门。屋里的景象让我目眦欲裂——
我哥陈刚涨红着脸,高高地扬着手,正要扇下第二个耳光。而嫂子刘芳,跌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脸,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她的头发散乱着,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死寂。
第5章 无声的争吵
“住手!”我冲着我哥大吼一声,声音因为愤怒而变了调。
我哥扬在半空的手僵住了,他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不认识我这个一向温顺听话的弟弟。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你……你敢吼我?”他放下手,指着我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反了你了!这是我们夫妻俩的事,你掺和什么?”
我没有理他,快步走到嫂子身边,蹲下身想扶她起来。我的手刚碰到她的胳膊,她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戒备。看到她这个样子,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嫂子,你没事吧?”我轻声问。
她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倔强地擦掉嘴角的血迹。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冰冷而陌生的眼神看着我哥。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温情和忍耐,只剩下无尽的失望和死寂。
这种沉默,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人心寒。
“看什么看!”我哥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色厉内荏地吼道,“不就是打了你一下吗?哪个男人不打老婆?我告诉你刘芳,离婚你想都别想!我们陈家没有离婚的男人!”
嫂子依然没有说话,她只是走到炕边,开始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她打开那个陈旧的木箱子,把里面几件已经洗得发白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拿出来,叠好,放在一边。她的动作很慢,很平静,仿佛正在做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你干什么?你还真想走?”我哥慌了,他冲过去,一把抓住嫂子的手腕,“我告诉你,你要是敢踏出这个家门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
嫂子终于有了反应。她用力地甩开我哥的手,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陈刚,你打吧。你今天就算打死我,这个家,我也待不下去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力量,让我哥瞬间愣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听到动静的爹娘也赶了过来。娘一进屋看到这剑拔弩张的场面,脸都白了,她一把拉住我哥,哭着说:“刚子,你这是干什么啊!有话好好说,怎么能动手呢?”
爹则黑着一张脸,走到嫂子面前,用一种近乎请求的语气说:“芳啊,是陈刚不对,爹替他给你赔不是了。夫妻俩,哪有不磕磕碰碰的。看在小石头的面上,你就……就别跟他计较了。”
嫂子看着满脸皱纹、一脸愁苦的公公,又看了看哭得老泪纵横的婆婆,眼神中的冰冷稍稍融化了一些,取而代de是无尽的悲凉。她转过头,看着炕上睡得正香、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儿子小石头,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那场“无声的争吵”最终在爹娘的干预下,以一种令人窒息的方式平息了。嫂子没有走,我哥也没有再动手。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碎了,再也拼不回来了。
从那天起,我们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哥嫂之间不再有争吵,甚至连话都很少说。他们像两个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各自沉默地吃饭、干活、睡觉。我哥不再出去喝酒打牌了,每天都待在家里,眼神总是躲躲闪闪地,不敢看嫂子。他似乎想示好,好几次吃饭的时候,都笨拙地给嫂子夹菜。
但嫂子从来不吃,只是把那些菜默默地拨到一边,或者夹给小石头。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整个人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沉默地履行着一个妻子和母亲的职责。她给全家人做饭,洗衣,照顾孩子,但她的心,已经死了。
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爹整天唉声叹气,娘的眼泪就没干过。我夹在中间,更是度日如年。我既同情嫂子的遭遇,又可怜我哥的笨拙。我知道我哥后悔了,他想弥补,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他以为不动手、不吵架,把钱交给嫂子,就是对她好。他不懂,嫂子心里的那道伤口,不是几句道歉、几块钱就能愈合的。
那段时间,我更加疯狂地读书。只有在书本的世界里,我才能暂时忘记现实中的烦恼。我把对这个家的愧疚和责任,全部化作了学习的动力。
一天深夜,我又在灯下看书,忽然听到西屋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是嫂子的声音。那咳嗽声又急又促,听起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
我心里一紧,披上衣服,悄悄地走到西屋窗下。屋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只有嫂子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和她安慰小石头的低语。
“咳咳……宝宝乖,不怕,娘没事……”
我哥不在家。队里的拖拉机坏了,他被叫去帮忙修理,估计要后半夜才能回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
“谁?”里面传来嫂子警惕的声音。
“嫂子,是我,陈明。”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被拉开一条缝。嫂子披着一件单薄的外套站在门后,脸色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小明,这么晚了,有事吗?”她的声音沙哑。
“嫂子,我听你咳得厉害,你是不是病了?要不要去卫生所看看?”
“不用了,老毛病了,估计是着了凉。”她说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瘦弱的身体缩成一团。
我看着她难受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酸。我转身跑回自己屋里,把娘给我的那碗我一直没舍得喝的鸡蛋水端了出来,又找了两片感冒药。
“嫂子,你把这个喝了,可能会好一点。”我把碗和药递给她。
她愣愣地看着我手里的碗,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她没有接,只是摇着头,声音哽咽:“小明,你……你别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
“嫂子,你说什么呢?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她重复着这三个字,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啊,一家人……”
她终于接过了碗,却没有喝,只是用冰冷的手指紧紧地捧着那温热的碗,仿佛想从中汲取一点温暖。
“小明,”她忽然抬起头,看着我,认真地问,“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被她问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像是也没指望我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以前,我觉得是为了爹娘,为了嫁个好人家,为了生儿育女。现在,我不知道了。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头被拴在磨盘上的驴,每天睁开眼就是干活,闭上眼还是干活,一圈一圈地转,永远都走不到头。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
那一刻,我终于彻底明白了玉米地里那个下午的真相。她解开衣扣,不是因为天热,也不是为了勾引谁。那只是一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女人,在绝望之中,做出的一次无声的、卑微的挣扎。她只是想透一口气,哪怕只有一瞬间。
而我,这个愚蠢的少年,却用自己龌龊的心思,误解了她那么久。
愧疚、同情、愤怒……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堵在我的喉咙里。我看着眼前这个被生活折磨得形容枯槁的女人,那个曾经眼睛里有星星的刘芳,我只想为她做点什么。
可是,我能做什么呢?我什么也做不了。
第6章 月光下的坦白
那晚之后,嫂子病倒了。她发起了高烧,整日昏昏沉沉地躺在炕上,说胡话。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过,说是风寒入体,加上忧思过度,开了几包草药。
我哥彻底慌了神。他守在炕边,笨手笨脚地给嫂子喂药、擦身子,脸上写满了懊悔和恐惧。他一遍遍地在我娘面前念叨:“娘,你说芳她……她不会有事吧?都怪我,都怪我混蛋……”
娘红着眼睛安慰他:“不会的,芳是个好孩子,老天爷会保佑她的。”
家里的气氛,因为嫂子的病,降到了冰点。小石头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再哭闹,只是安静地守在妈妈身边,用小手去摸妈妈滚烫的额头。
我每天除了复习,就是帮着家里干活,熬药。每次我端着药碗进屋,看到嫂子烧得通红的脸和干裂的嘴唇,心里都像被针扎一样难受。
那天晚上,月光很好,透过窗户纸,把屋里照得亮堂堂的。嫂子喝了药,出了些汗,似乎清醒了一些。我哥去队里还工具了,娘在哄小石头睡觉,屋里只有我和嫂子两个人。
“小明……”她忽然开口叫我,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嫂子,我在。”我赶紧凑过去,“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
她摇了摇头,眼睛定定地看着屋顶,像是透过那层薄薄的泥顶,看到了外面的夜空。
“小明,那天下午……在玉米地里,吓到你了吧?”她冷不丁地问。
我浑身一僵,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说:“没……没有,嫂子,我知道,天太热了。”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清澈而悲伤。她轻轻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充满了自嘲。
“天热,只是一半的原因。”她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继续说道,“另一半的原因是……我就是想那么做。我就是想看看,如果我做出这么出格的事,会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会不会有人问我一句‘你怎么了’。”
我的心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了。
“那天,你哥在前面干活,像头不知道累的牛。你在后面,也累得快趴下了。只有我,好像是个多余的人。我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玉米秆,觉得那不是玉米地,是个笼子,把我死死地困在里面。我喘不过气,心里堵得发慌。”
“我当时就在想,我刘芳,读过书,也曾有过梦想,为什么会活成这个样子?每天有干不完的活,受不完的累,还要看人脸色,连给孩子买件新衣服的钱都攒不住。我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
“所以,我解开了扣子。”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不是想勾引你,小明,你别误会。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只是想做一件出格的事,一件不符合‘好媳妇’标准的事。我甚至想,如果有人看到,骂我一句‘不要脸’,或许我心里还会痛快一点。那至少证明,我还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具只会干活的行尸走肉。”
“可是,你没有骂我。”她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感激,“你只是愣住了,然后默默地走开。后来,你还躲着我。我知道,你一定是觉得我不是个好女人。”
“不!不是的!”我急忙辩解,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嫂子,我没有!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我那时候不懂。”
“现在懂了?”她问。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发热:“懂了。嫂子,对不起。是我小心眼,是我把你想坏了。”
她摇了摇头,眼角滑下一滴泪:“不怪你。是我自己,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那一刻,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屋子里。我们之间所有的隔阂、误解和猜疑,都在这场坦白中,烟消云散。我终于明白了她所有的苦楚和挣扎。她不是一个放荡的女人,她只是一个在绝望中试图证明自己存在的、可怜的女人。
“嫂子,”我握紧了拳头,看着她,一字一句地承诺道,“你放心,我会好好读书。等我考上大学,毕了业,挣了钱,我就把你和小石头都接出去。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我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我只是单纯地想给她一个希望,一个能支撑她活下去的希望。
嫂子愣愣地看着我,像是没听清我的话。过了好一会儿,她的眼泪才汹涌而出,无声地浸湿了枕巾。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用那双被泪水洗过的、明亮得惊人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一个女人做出承诺。这个承诺,在后来的岁月里,成了我肩上最沉重,也最甜蜜的负担。
嫂子的病,在那次谈话之后,奇迹般地好了起来。虽然身体还是很虚弱,但她的精神状态明显好转,眼睛里重新有了一丝光彩。
她和我哥的关系,也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冷漠地对抗,而是选择了一种更平静的方式相处。她会跟我哥说话,但说的都是关于孩子和家里的事,客气得像个邻居。
我哥似乎也接受了这种模式。他不再试图用笨拙的方式去讨好,只是默默地承担起更多家务和农活,用行动来表达他的忏悔。
这个家,像一艘经历过暴风雨的大船,虽然船体上布满了裂痕,但总算没有沉没,颤巍巍地,继续向前航行。而我,则成了这艘船上,唯一知晓所有秘密的瞭望者。
第7章 秋风起
1980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村口那棵老柳树抽出了嫩黄的新芽。我的第二次高考,也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
这一年,我几乎是把自己钉在了书桌前。白天,我依然会下地干活,但脑子里想的都是公式和单词。晚上,家里的那盏煤油灯,总是为我亮到最晚。
嫂子成了我最坚定的支持者。她总是想方设法地给我弄些好吃的,一个鸡蛋,一碗米粥,甚至是一块偷偷藏起来的红薯。她从不多说什么,只是把东西放在我桌上,然后默默地走开。但我知道,她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我。
我哥对此也毫无怨言。他似乎把这个家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他干活比以前更卖力了,话却越来越少。他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敬畏和期盼。
高考那天,是哥和嫂子一起送我到镇上的考场。临进考场前,嫂子从布包里拿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塞到我手里。
“小明,拿着。这是两个煮鸡蛋,饿了就吃。”她替我理了理衣领,轻声说,“别紧张,尽力就行。”
我哥则站在一旁,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考。”
我握着那两个还带着余温的鸡蛋,看着他们站在阳光下的身影,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我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考场。
那一年,我超常发挥,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师范大学。录取通知书寄到村里的那天,我们家像过年一样热闹。爹激动得拿出珍藏了多年的老白干,喝得满脸通红。娘拉着我的手,哭着笑着,一遍遍地说:“我儿子有出息了,我们陈家祖坟冒青烟了。”
我哥咧着嘴,笑得比谁都开心。他喝了很多酒,拉着我的手,翻来覆去只说一句话:“小明,哥对不起你,以前……哥没本事,让你跟着受苦了。以后,你要好好的,在外面好好的。”
只有嫂子,她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激动。她只是在厨房里默默地忙碌着,为我准备丰盛的饭菜。吃饭的时候,她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我,眼睛里带着欣慰的笑意。那笑容,像一缕温暖的阳光,照亮了我整个青春。
我知道,我的离开,对她来说,既是一种解脱,也是一种失落。我承载了她对这个家最后的希望,而我的远行,也意味着她将独自一人,继续面对这片让她感到窒息的土地。
离开家的那天,是个秋风乍起的日子。全家人都到村口送我。小石头抱着我的腿,哭着不让我走。我蹲下身,摸着他的头,对他说:“小石头乖,等叔叔放假了,就回来看你,给你买糖吃。”
我娘把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塞给我,里面是给我做的新棉衣和几双新布鞋。爹在一旁,眼圈红红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轮到嫂子,她走上前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小明,这是五十块钱,你拿着。出门在外,用钱的地方多,别委屈了自己。”
我连忙推辞:“嫂子,我不能要。这是你……”
“让你拿着就拿着。”她把信封硬塞进我的口袋,“这是我……我借你的。等你以后工作了,挣钱了,再还给我。”
我知道,这五十块钱,是她全部的积蓄。我看着她,她的脸在秋风中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嫂子,我……”我的喉咙哽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不舍,有期盼,还有一丝托付的意味。她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小明,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我的心猛地一震,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汽车的喇叭声响起,我该走了。我最后看了一眼我的家人,看了一眼这个我生活了十八年的村庄,然后毅然决然地踏上了汽车。
车子缓缓开动,我看到窗外,哥在用力地挥手,娘在抹眼泪,嫂子抱着小石头,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望夫石。她的身影,在漫天飞舞的落叶中,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后和那个生我养我的村庄一起,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秋风吹过,卷起一阵尘土。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的人生,将和他们截然不同。而那个关于玉米地、绿豆汤和一件褪色嫁妆的夏天,也连同我所有的少年心事一起,被永远地留在了1979年的秋风里。
第8章 渐行渐远的站台
大学四年的生活,像一列飞驰的火车,呼啸而过。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拼命地吸收着知识的养分。我很少回家,寒暑假也大多留在学校打工、看书。我把每一分钱都省下来,一半寄回家里,一半存起来。
每次写信回家,我都会单独给嫂子写几句话,问问她和小石头的近况。她的回信总是很简单,报喜不报忧,说家里一切都好,让我安心学习。但我能从她娟秀的字迹里,读出那份深藏的期盼。
1984年夏天,我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了省城的一所中学当老师。拿到第一个月工资的那天,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邮局,给家里汇了二百块钱。在汇款单的附言上,我写道:“给嫂子和小石头买新衣服。”
工作稳定后,我立刻给家里写了一封长信。在信里,我正式向哥嫂提出了我的想法:我想把小石头接到城里来读书,顺便让嫂子也过来,在学校附近找个活儿干,帮忙照顾孩子。
我哥很快回了信,信是找村里的代笔先生写的,字迹歪歪扭扭,但意思很明确:他同意。信的末尾,他用尽了他所认识的字,写下了“谢谢你,弟弟”这几个字。
接到小石头和嫂子的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周末。我在火车站的站台上,焦急地等待着。当看到嫂子牵着小石头,从拥挤的人潮中走出来时,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
四年不见,嫂子又清瘦了许多,眼角的皱纹也深了。但她的眼神,却比以前亮了。她穿着一件干净的蓝布褂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虽然依旧朴素,但身上那股书卷气又回来了。小石头已经长成了一个半大小子,怯生生地躲在妈妈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城市。
“嫂子!”我迎上去,接过她手里沉重的行李。
“小明。”她看着我,笑了。那笑容,和多年前一样,带着两个浅浅的梨涡。
我给他们租了一间小屋,就在我住的教职工宿舍旁边。我把小石头安排进了城里最好的小学,嫂子则在我的帮助下,在学校食堂找了一份洗菜择菜的活儿。虽然辛苦,但至少不用再风吹日晒。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嫂子很快适应了城里的生活。她把小屋收拾得干干净净,每天变着花样给我们做饭。她的脸上有了笑容,话也多了起来。她会跟我聊学校的趣事,聊小石头的学习,聊对未来的打算。
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过我哥,也没有提过那个让我们都感到沉重的家。那仿佛是一个被我们刻意尘封起来的过去。
只有一次,过年的时候,我哥从老家来看我们。他带来了很多土特产,笨拙地想讨好嫂子和孩子。但小石头已经和他很生疏了,嫂子也只是客气地招待他,像招待一个远房亲戚。他住了两天,就落寞地走了。
送他去火车站的时候,他拉着我的手,红着眼圈说:“小明,谢谢你。你嫂子……跟着你,比跟着我好。我……我对不起她。”
我看着他被岁月和劳作压弯的脊背,心里五味杂陈。我不知道,我的“拯救”,对于他来说,是不是一种残忍。
后来,在同事的介绍下,我认识了我现在的妻子,一个和我一样,从农村考出来的小学老师。我们结婚的时候,嫂子拿出了她所有的积蓄,给我置办了家具。她说:“小明,你成家了,嫂子就放心了。”
再后来,小石头也考上了大学,留在了城里工作。嫂子没有再回农村,她用自己攒的钱,和我们凑的钱,在城市的边缘买了一套小小的房子,安度晚年。
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老了。我鬓角有了白发,嫂子的背也有些驼了。我们像真正的亲人一样,生活在同一个城市,相互照应。
一个清明节,我陪嫂子回老家给爹娘上坟。我们也去看了我哥的坟。他是在一次意外中走的,没能看到小石头大学毕业。
站在哥的坟前,嫂子沉默了很久,最后,她轻声说:“陈刚,我不恨你了。”
回去的路上,我们路过那片早已不再种植玉米的土地。夕阳下,田野一片金黄。
“嫂子,你还记得吗?很多年前,就在这里……”我忍不住开口。
她转过头,看着我,脸上露出了释然的微笑:“怎么会不记得。那年夏天,天真热啊。”
是啊,天真热。
热得足以融化一个人对生活的绝望,也热得足以让一个少年在一夜之间长大。
我看着嫂子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的侧脸,心里一片平静。我知道,那段属于1979年的往事,那个关于“天太热”的秘密,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中,化作了我们之间最深沉的亲情和最无言的默契。它像一根曾经扎得很深的刺,如今,伤口早已愈合,只留下一个淡淡的疤痕,提醒着我们,曾经有过那样一个夏天,我们都曾为了“透一口气”,而拼尽了全力。
本文标题:79年,我撞见嫂子在玉米地里干活,她解开衣扣说天太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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