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姐”,我叫了整整三年。直到我提着行李箱,最后一次关上那扇沉重的红木门时,才恍然发觉,这声称呼像一根柔软的藤蔓,早已将我的生活勒得喘不过气。我以为我只是在尽一个保姆的本分,却没想过,有些情感的债,一旦欠下,比金钱更难偿还。

  那三年,我每天都在那栋空旷的别墅里,为她一个人的一日三餐而忙碌,听着她讲过去的故事,看着她对着窗外的夕阳发呆。我拿着丰厚的薪水,却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精心喂养的金丝雀,用陪伴和顺从,交换着一个家庭赖以生存的安稳。

  现在,我终于自由了,可心里却空落落的。我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那片狭小的屋檐下,妻子的眼神里不再有猜忌,儿子的笑声也真实了许多。只是在某个深夜,我依然会下意识地想起,那碗总是被剩下一点的莲子羹,和那个女人落寞的眼神。

  故事,要从我第一次踏进那栋别墅说起。

  第1章 一声“姐”

  三年前,我三十五岁,人生正走到一个尴尬的十字路口。和朋友合伙开的小餐馆,因为经营不善,赔光了我所有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债。妻子林晓在一家超市做收银员,工资微薄,我们还有一个刚上小学的儿子乐乐,正是花钱的时候。那段日子,家里的气氛压抑得像块湿透了的海绵,一拧就能出水。

  我做过工地小工,送过外卖,但都干不长久。一个大男人,没学历没技术,想找份体面的工作难如登天。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家政公司的王经理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有个特殊的单子,问我愿不愿意试试。

  “周晨,是个大活儿,照顾一个女雇主,五十岁,离异单身,一个人住别墅。”王经理在电话那头压低了声音,“要求有点高,要会开车,会做几样拿手菜,最重要的是,人要老实,有耐心,嘴巴严。”

  我心里咯噔一下,男保姆?照顾一个单身女雇主?这听上去怎么都有点别扭。我下意识地想拒绝,可王经理接下来说的薪水,却像一块巨大的磁铁,牢牢吸住了我。那个数字,是我送外卖累死累活三个月都挣不到的。

  “对方点名要男的,”王经理补充道,“说以前请的女保姆手脚不干净,而且家里有些力气活,男人方便点。你考虑考虑,这机会可不好找。”

  我没得选。为了还债,为了乐乐的学费,为了林晓不再唉声叹气,别说做男保姆,就是去刀山火海,我也得闯一闯。

  面试那天,我特意穿上了唯一一套还算体面的西装,紧张地站在那栋名为“静园”的别墅门口。铁艺大门缓缓打开,一个穿着精致套装,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的女人走了出来。她就是方静,我的雇主。

  她比我想象中要年轻,皮肤保养得很好,只是眼神里有种挥之不去的清冷和疲惫。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仿佛要把我从里到外剖析一遍。

  “周晨?”她开口,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是的,方女士。”我局促地回答。

  她没让我进屋,而是带着我绕着别墅的花园走了一圈。她一边走,一边不紧不慢地介绍着各种花草的名字,以及它们的习性。我听得云里雾里,只能不停点头。最后,她停在一片蔷薇花架下,淡淡地问:“你为什么要做这份工作?”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我的窘境,没有丝毫隐瞒。我能感觉到,这种坦诚似乎让她有些意外。她沉默了片刻,说:“我这里规矩多,我不喜欢家里有外人的味道,你不准抽烟,不准用味道大的香水。我不喜欢吵闹,你做事要轻手轻脚。我吃饭挑剔,每天的菜单我会提前告诉你,你必须严格按照我的要求做。”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我一一记下。最后,她说:“试用期一个月,如果我满意,就签正式合同。”

  就这样,我成了静园的男保姆。我的工作内容和我预想的差不多,打扫卫生,做饭,开车送她去一些她偶尔会去的会所或者画廊,以及打理那个巨大的花园。方静确实是个挑剔的雇主,她对卫生的要求近乎苛刻,地板上不能有一根头发,玻璃上不能有一个指印。她对食物的要求更是精确到克,一道清蒸鲈鱼,葱丝的粗细,蒸制的时间,都必须分毫不差。

  起初,我每天都像在打仗,精神高度紧张。但慢慢地,我发现只要你完全按照她的规则来,她并不会刻意刁难你。她的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二楼的书房里,看书,或者画画。整栋别墅安静得能听到灰尘落在地上的声音。

  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就会这样,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保持着清晰的雇佣边界。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

  那天她似乎心情不好,晚饭几乎没动。我收拾完厨房,准备回自己在一楼的保姆房时,她叫住了我。

  “周晨,你坐。”她指了指客厅的沙发。

  我有些受宠若惊,拘谨地在沙发边缘坐下。茶几上放着一瓶红酒,她已经喝了小半瓶。

  “你来一个月了,感觉怎么样?”她晃着手里的高脚杯,水晶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挺好的,方女士。我会继续努力。”我小心翼翼地回答。

  她似乎笑了一下,那笑容转瞬即逝,带着一丝苦涩。“方女士……叫得真生分。”她放下酒杯,看着我,眼神有些飘忽,“我儿子跟你差不多大,在国外,一年也回不来一次。”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沉默。

  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个家里,白天晚上,都只有我一个人。有时候一整天,我都说不上一句话。请你来,不只是想找个人干活,也是想让这个房子里,能有点人声。”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一圈圈涟漪。我第一次看到她卸下那层坚硬的盔甲,露出里面的柔软和孤独。

  “我比你大十几岁,痴长了些年岁。”她顿了顿,然后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着我,“以后,你就别叫我方女士了。叫我姐吧。”

  我愣住了。

  “姐?”这个字从我嘴里出来,感觉无比陌生和烫口。在我的认知里,这是亲人之间才有的称呼。我们之间,隔着身份、财富和阶层的巨大鸿沟,怎么可能用这么亲昵的称呼?

  “怎么,不愿意?”她微微挑眉,那股清冷的气场又回来了。

  “不,不是……”我连忙摆手,心里乱成一团麻,“我……我只是觉得不太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我让你叫,你就叫。”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像是在下达一个命令。但随即,她的声音又软了下来,“就当是……可怜我这个孤老婆子,行吗?”

  那一刻,看着她眼底深藏的落寞,我无法说出拒绝的话。那是一种混合了同情、敬畏和一丝身不由己的复杂情绪。

  “……好的,方姐。”

  我低着头,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她笑了,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笑,像一朵在清冷月光下悄然绽放的昙花。“这就对了。”她端起酒杯,朝我举了举,“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我勉强地笑了笑,心里却沉甸甸的。我不知道,这声“姐”,究竟是一份温情的开始,还是一份沉重枷锁的扣响。那天晚上,我回到房间,翻来覆去睡不着。我给林晓打电话,想跟她说这件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该怎么解释?说我的女雇主让我叫她姐?林晓本来就对我的工作心存芥蒂,说了只会让她更胡思乱想。

  我只能安慰自己,这或许只是有钱人的一种怪癖,一种拉近关系的手段。我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拿我的工资,其他的,不要多想。

  然而,我很快就发现,我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这声“姐”,不仅仅是一个称呼的改变,它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我从未想过要进入的门。门后,是方静那片广阔、复杂而又寂寞的内心世界,而我,正一步步地被她拉了进去。

  第2章 边界的试探

  自从我改口叫她“方姐”之后,我们之间的氛围确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只是通过便签或者冷冰冰的指令与我交流。她开始在饭桌上跟我聊天,问我的家事,问乐乐的学习,问林晓的工作。

  起初,我还有些拘谨,回答得小心翼翼。但她似乎很有耐心,总能在我简短的回答中找到新的话题。她会说:“乐乐喜欢踢足球?男孩子是该多运动,我儿子小时候也喜欢,我还给他请过私人教练。”或者:“你爱人做收银员很辛苦吧?一天到晚站着,要不我帮你问问,我有个朋友公司在招文员,清闲一些。”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关怀,那种关怀真诚得让我无法拒绝。我渐渐地放松了警惕,开始跟她分享一些生活中的琐事。我会跟她说乐乐在学校评上了三好学生,她会由衷地为我高兴,然后让我在第二天去市里最好的蛋糕店,给乐乐订一个大蛋糕。我会跟她说林晓最近总念叨着腰疼,她便从自己的储藏室里翻出一个全新的、进口的按摩靠垫,坚持让我带回家给林晓。

  这些物质上的馈赠,让我感到不安。我几次三番地推辞,但方姐总有办法让我接受。她会说:“周晨,你把我当外人是不是?一家人,别说两家话。”或者:“这点东西算什么,你把我照顾得这么好,这是你应得的。”

  “一家人”这三个字,像一道魔咒,让我无法反驳。我拿着那些远超我薪水价值的东西,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我确实感激她,她的慷慨极大地改善了我家的生活;另一方面,我又隐隐觉得,这种关系已经超出了正常的雇佣范畴,变得有些失衡。

  最让我感到不自在的,是她开始介入我的个人形象。有一次,她让我开车送她去一个高档商场。我像往常一样在车里等她,她却打来电话,让我上去。我以为她买了什么重东西需要我帮忙,结果她直接把我拉进了一家男装店。

  “周晨,你试试这件。”她指着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对导购说。

  我愣住了,“方姐,这……这不用了,我的衣服够穿。”

  “你的衣服是够穿,但都太旧了。”她不容分说地把衣服塞到我怀里,“你现在也算是我的半个家人,出门不能太寒酸,不然丢的是我的脸。”

  她的理由总是这样,让人无法辩驳。我被她按着试了好几件衣服,从衬衫到外套,再到皮鞋。每一件都价格不菲,吊牌上的数字让我心惊肉跳。最后,她刷卡买下了整整两大袋,就像买了一颗大白菜一样随意。

  那天回去的路上,我开着车,看着副驾驶座上那堆崭新的衣服,心里却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我能感觉到,她正在用一种温柔的、不容抗拒的方式,一点点地渗透我的生活,试图将我塑造成她所期望的样子。这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

  林晓的反应,更是加剧了我的焦虑。当我把那些新衣服带回家时,她没有表现出惊喜,而是沉默地翻看着吊牌,脸色越来越难看。

  “周晨,这得多少钱?”她问我,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是……是方姐送的。”我支支吾吾地解释,“她说是给我的工作福利。”

  “福利?”林晓冷笑了一声,把一件衬衫扔在沙发上,“什么福利能送这么贵的衣服?她是不是对你有什么别的想法?”

  “你想什么呢!她都五十了,能有什么想法?她就是一个人太孤单了,把我当成弟弟,或者……当成她儿子了。”我急忙辩解,但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番话有些苍白无力。

  “弟弟?儿子?”林晓的眼圈红了,“周晨,你清醒一点!你们是雇主和保姆,不是一家人!她给你买衣服,给你儿子买蛋糕,给你老婆买按摩器,她这是在干什么?她是在买你啊!买你的时间,买你的顺从,买你的依赖!”

  妻子的这番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虽然我觉得她的话有些偏激,但不可否认,她点出了我一直以来隐隐不安的那个核心。方姐的善意,是有重量的。这份重量,让我越来越喘不过气。

  那晚,我和林晓大吵了一架。这是我们结婚以来,吵得最凶的一次。她觉得我被金钱和安逸腐蚀了,失去了作为一个男人的警惕和尊严。我觉得她不可理喻,把别人的善意想得那么龌龊。

  争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让我们之间产生了一道深深的裂痕。第二天,我回到别墅,心情无比沉重。方姐似乎看出了我的异样。

  “怎么了,周晨?跟家里吵架了?”她在我准备午饭时,走进了厨房。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昨晚和林晓的争吵告诉了她,当然,我隐去了那些最伤人的话。

  方姐听完,沉默了很久。她叹了口气,说:“你爱人……她不理解我,也正常。是我考虑不周,让你为难了。”

  她的脸上露出一种歉疚和受伤的表情,这让我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我觉得自己像个罪人,辜负了她的好意,也伤害了我的妻子。

  “不过,周晨,”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日子是过给自己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只要我们自己心里坦荡,就不怕别人说什么。你爱人那边,慢慢来,时间长了,她会理解的。”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只要记住,姐不会害你。在这个家里,你安心工作,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

  她的话像一种镇定剂,暂时抚平了我内心的波澜。但事后回想起来,我才意识到,她那句“我来处理”,本身就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越界。她已经下意识地将我的家庭矛盾,也纳入了她可以掌控和解决的范围之内。

  而我,因为懦弱和对这份工作的依赖,默许了这种越界。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守住最后的底线,就能在这段复杂的关系中找到一个平衡点。我没有意识到,当边界第一次被模糊时,就已经为日后的崩塌,埋下了伏笔。

  第3章 暖意的重量

  真正让我感觉到这份“姐弟”情谊沉重得无法负担的,是乐乐那年升初中的事。

  我们家所在的学区很普通,对应的初中教学质量也一般。林晓为了乐乐能上个好学校,愁得整宿睡不着。我们打听了市里最好的那所私立初中“博文中学”,但高昂的择校费像一座大山,压得我们喘不过气。那笔钱,就算我们不吃不喝攒上两年,也未必够。

  那段时间,家里的气氛又回到了我失业时的冰点。林晓每天都在打电话托关系,求爷爷告奶奶,但收效甚微。我看着她日渐憔悴的脸,心里像刀割一样难受。作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我连孩子最基本的教育需求都满足不了,那种无力感几乎要将我吞噬。

  有一天在饭桌上,方姐看我食不知味,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问我出了什么事。或许是那段时间压力太大了,我没能忍住,就把乐乐上学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我说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要向她求助,只是单纯地想找个人倾诉一下。

  方姐听完,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吃完了饭。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可没想到,两天后,她递给我一个信封。

  “周晨,这个你拿着。”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银行卡和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个六位数的密码。

  “方姐,这是……”我大惊失色,连忙把信封推回去,“这我不能要!”

  “这里面是二十万。”方姐的语气很平静,“给乐乐交择校费,剩下的,给他报几个好点的辅导班。男孩子,基础一定要打好。”

  二十万!这个数字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开。我拼命地摇头,“不行,方姐,这钱太多了,我绝对不能要。我们是雇佣关系,您已经对我够好了,我不能再……”

  “又是雇佣关系?”她打断了我,脸色沉了下来,“我以为我们已经是家人了。家人之间,互相帮忙不是应该的吗?还是说,在你心里,从来没把我当成姐?”

  她的质问让我哑口无言。我看着她那双写满了失望的眼睛,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这钱,算我借给你的。”她缓和了语气,把信封重新塞到我手里,“你不用有压力,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还。就算一辈子还不清,也没关系。我只有一个要求,乐乐上学的事,你别让你爱人知道是我帮的忙。就说是……你找以前的朋友借的。我不想因为这件事,再让你们夫妻失和。”

  她把一切都考虑得那么周到,堵住了我所有可能拒绝的理由。我捏着那个沉甸甸的信封,感觉手里握着的不是钱,而是一份滚烫的、无法推卸的人情债。

  回到家,我按照方姐的嘱咐,对林晓撒了谎。我说是找以前开餐馆时的一个合伙人借的,对方看我可怜,利息都没要。林晓虽然半信半疑,但儿子上学的问题解决了,她总算松了口气,也就没有再深究。

  乐乐顺利地进入了博文中学。开学那天,我开着方姐的车送他们母子去学校,看着乐乐穿着崭新的校服,兴高采烈地跑进校园,林晓站在校门口,激动得眼眶都红了。那一刻,我心里充满了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负罪感。这份喜悦,是建立在一个谎言和一份沉重的人情之上的。

  这件事,也让我彻底理解了,我为什么会如此依赖这份工作,甚至到了默许方姐不断越界的地步。这不仅仅是因为那份高薪,更是因为在我人生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候,是这份工作给了我喘息的机会。

  我想起了三年前,我生意失败,四处躲债的日子。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光。我每天睁开眼,想到的就是各种催款电话。朋友们避我如蛇蝎,亲戚们也对我冷言冷语。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态炎炎。我甚至动过离开这个城市的念头,一走了之。

  是林晓拉住了我。她把家里最后一张存折拍在桌子上,对我说:“周晨,钱没了可以再挣,家不能散。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什么坎儿过不去?”

  可是,光有决心是没用的。现实的压力,像无数只手,掐着我的脖子。乐乐的学费,家里的房租,父母的医药费,每一笔都是一座山。我白天在工地上挥汗如雨,晚上去送外卖抢单,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人瘦得脱了形。即便如此,挣来的钱也只是杯水车薪。

  就在那个时候,我接到了家政公司的电话。去方静家面试,对我来说,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我不在乎什么男保Am的身份,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我只知道,我需要这份工作,我的家庭需要这份收入。

  所以,从一开始,我在这段关系里就处于一个不对等的位置。我的感激、我的顺从、我的隐忍,都源于这份深刻的经济依赖和曾经的绝望处境。方姐的每一次“善举”,都像是在我肩上加码,让我对她的“亏欠感”越来越深,也让我越来越没有勇气和底气去划清我们之间的界限。

  我开始花更多的时间陪她。她失眠的时候,我会陪她坐在客厅里,听她讲她和前夫的故事,讲她那个远在国外的、一年只打几次电话回来的儿子。她的故事里充满了遗憾和孤独。她曾经也是个事业上的女强人,为了家庭放弃了自己的事业,结果丈夫在她年近五十的时候,为了一个更年轻的女人抛弃了她。儿子从小就被送到国外读书,跟她并不亲近。

  她说,这栋大房子,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华丽的牢笼。她守着万贯家财,却连一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听着她的倾诉,我内心的同情渐渐压过了警惕。我开始觉得,林晓或许真的误会她了。她只是一个可怜的、缺爱的女人。我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被她称作“弟弟”的人,理应给她一些温暖和安慰。

  我开始主动关心她,提醒她按时吃药,在她情绪低落的时候讲些笑话逗她开心,甚至在她画画的时候,在一旁为她研墨递笔。我们的相处模式,越来越不像雇主和保姆,而真的像一对相依为命的姐弟。

  我沉浸在这种被需要、被依赖的感觉中,甚至有了一种错觉,觉得我不仅是在工作,更是在完成一种情感上的救赎。我天真地以为,我可以在我的家庭和方姐的情感需求之间,找到一个完美的平衡。

  然而,我忘了,天平一旦开始倾斜,就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平衡点了。而那场看似温馨的晚宴,则成了压垮天平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4章 妻子的裂痕

  自从乐乐上了初中,林晓对我的态度缓和了不少。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儿子的学习上,每天接送、辅导功课,忙得脚不沾地。我们之间的交流变少了,那道因为方姐而产生的裂痕,虽然没有再扩大,但也从未真正愈合。它就像一道潜伏在墙体里的裂缝,平时看不见,但只要稍有震动,就会暴露出狰狞的面目。

  而我,则陷入了一种更深的矛盾之中。白天,我在静园扮演着“周晨弟弟”的角色,对方姐体贴入微,言听计从。晚上,我回到自己那个小小的家,变回“丈夫”和“父亲”周晨,面对林晓时,总带着一丝心虚。我像一个在两个世界里穿梭的演员,努力扮演好每一个角色,却感觉自己越来越分裂,越来越疲惫。

  我开始害怕回家,也害怕待在别墅。回家意味着要面对林晓审视的目光和偶尔的旁敲侧击,而在别墅,方姐日益增长的依赖感也让我感到窒息。她开始要求我周末也要留在别墅,理由是她一个人过周末太冷清。她甚至会以各种理由,在我准备下班回家的时候,把我叫住,让我陪她看完一部冗长的电影,或者下一盘她永远也赢不了的棋。

  我的生活,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我越来越少有时间陪伴林晓和乐乐。林晓的抱怨也越来越多。

  “周晨,你现在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有家?乐乐的家长会你忘了,我们结婚纪念日你也忘了!你心里除了你那个方姐,还有谁?”

  “我不是忘了,是方姐那边临时有事走不开。”我无力地辩解。

  “又是方姐!她到底是你雇主还是?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就耗在她那儿了?”林晓的声音尖锐起来。

  这样的争吵,成了我们生活的常态。每一次争吵,都像一把钝刀子,在割裂我们之间本就脆弱的感情。

  我心里烦闷,却无处倾诉。这份工作的特殊性,让我无法向外人道明其中的委曲和纠结。直到有一次,我遇到了以前一起送外卖的兄弟,老王。

  老王现在自己开了个小面馆,生意还不错。那天我开车路过,他一眼认出了我,热情地把我拉了进去。我们俩一人一瓶啤酒,几盘小菜,就聊了起来。

  看着老王虽然辛苦但踏实的样子,我心里百感交集。我把我的处境,隐晦地跟他说了。我没提方姐的名字,只说是一个对我“很好”的女雇主。

  老王听完,嘬了一口酒,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说:“晨子,哥说句不好听的,你这是在走钢丝啊。”

  “怎么说?”我问。

  “你想想,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午餐?人家对你好,给你高工资,给你解决孩子上学的问题,图啥?图你人好?图你菜做得好吃?”老王一针见血,“说白了,她缺的不是个保姆,是个伴儿。她拿钱买你的时间,买你的关心,甚至……是在买一种家人的幻觉。”

  老王的话,像一把锥子,狠狠扎进了我的心里。这些道理我不是不懂,只是被我刻意忽略了。

  “可她人确实不坏,就是太孤独了。”我还在为方姐辩解。

  “孤独的人多了去了,不能因为她孤独,就得把你的生活搭进去吧?”老王拍了拍我的肩膀,“晨子,你得想清楚,你老婆孩子才是你真正的家人。那边,说到底就是一份工作。钱是好,但要是为了钱,把家搅和散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你得找个机会,把界限划清楚,不然早晚要出大事。”

  和老王的这次谈话,让我醍醐灌顶。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下去了。我必须做出改变。

  我开始尝试着拒绝方姐的一些额外要求。周末,我坚持要回家。她让我陪她看电影,我会借口说乐乐的功课需要我辅导。起初,我的拒绝让方姐很不高兴。她会冷着脸,一整天不跟我说话。别墅里那种压抑的沉默,比任何争吵都更让我难受。

  但看到我态度坚决,她也渐渐地不再强求。我以为,事情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我天真地认为,只要我强硬一点,就能把那条模糊的边界重新划清。

  然而,我低估了方姐的控制欲,也高估了自己在这段关系中的主动权。她没有再强留我,而是想出了一个更“高明”的办法,一个让我无法拒绝的办法。

  一个周五的下午,她对我说:“周晨,这个周末别回去了。我请你爱人和乐乐,到家里来吃饭。”

  我愣住了。

  “你……请他们来吃饭?”

  “对啊。”方姐笑得很温和,仿佛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提议,“你总说你爱人对我有误会,那正好趁这个机会,大家见个面,吃顿饭,把话说开了,不就好了?乐乐我也好久没见了,怪想这孩子的。”

  她的理由听上去无懈可击,充满了善意和体谅。我如果拒绝,就显得我小人之心,不识好歹。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林晓,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我才不去!我跟她有什么好说的?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晓晓,你就当给我个面子行不行?”我几乎是在哀求她,“方姐这次是真心诚意的。我们去一次,把话说清楚,以后她可能就不会再提那么多要求了。这对我们来说,是个机会。”

  我软磨硬泡了很久,林晓才终于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她说:“周晨,我可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她再作什么妖,这份工作你立马给我辞了!”

  我连声答应,心里却七上八下。我有一种预感,这场晚宴,不会像方姐说的那样,是一场消除误会的和解宴,而更像是一场鸿门宴。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我只知道,我和林晓之间那道脆弱的裂痕,即将在外力的作用下,被彻底撕开。

  第5章 无声的晚宴

  周六晚上,我开车接了林晓和乐乐来到静园。这是林晓第一次踏进这栋别墅。当她看到那华丽的装修,巨大的水晶吊灯,以及花园里修剪整齐的草坪时,她的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羡慕,但更多的是一种格格不入的警惕。

  方姐表现得热情得体,像一个招待亲戚的长辈。她穿着一身优雅的家居服,亲自到门口迎接我们,拉着林晓的手,嘘寒问暖。

  “弟妹,总听周晨提起你,今天可算见到了。快进来,别客气,就当是自己家。”

  林晓僵硬地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说:“方女士,您太客气了。”

  这一声“方女士”,让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一下。方姐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她拉过乐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大红包,塞到他手里,“乐乐,这是伯母给你的见面礼。听说你学习很棒,要继续加油啊。”

  乐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林晓,不知该不该收。我对他点了点头,他才小声地说了句:“谢谢伯母。”

  晚宴很丰盛,全是我按照方姐的吩咐,精心准备的。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各种菜肴,从清蒸石斑到红酒烩牛腩,精致得像酒店的出品。

  方姐不停地给林晓和乐乐夹菜,讲述着每一道菜背后的故事和营养价值,努力地营造着一种“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氛围。但她的热情,在林晓的沉默和客气面前,显得有些徒劳。林晓只是低着头,小口地吃着饭,很少说话,每一个回答都简短而礼貌,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墙。

  我坐在他们中间,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我一会儿要应和方姐的话,一会儿要照顾林晓的情绪,一会儿还要给乐乐夹菜,身心俱疲。

  饭吃到一半,方姐大概也觉得气氛太过尴尬,便把话题转向了乐乐。“乐乐,在博文中学还习惯吗?那里的老师都很好,学习氛围也浓。你可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乐乐点点头,“挺好的,就是作业有点多。”

  “作业多是好事,说明老师负责。”方姐笑着说,然后她转头看向林晓,语气里带着一种不经意的优越感,“弟妹,你可能不知道,为了乐乐上这个学,周晨可是费了不少心思。不过好在,我还有些人脉,跟博文的校长是老朋友了,打了个招呼,事情就办妥了。孩子的前途是大事,花多少钱都值得。”

  她这番话说得云淡风轻,却像一颗惊雷,在林晓和我耳边同时炸响。

  林晓握着筷子的手,猛地停在了半空中。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愤怒和一种被欺骗的羞辱。

  我的大脑则一片空白,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我做梦也没想到,方姐会当着林晓的面,把这件事说出来。她不是答应过我,要替我保密的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炫耀她的能力?还是为了向林晓示威,证明她在我生活中的重要性?

  那一瞬间,我看着方姐脸上那温和的、甚至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心里一阵发冷。我突然明白了,她根本不是无心之失。她是故意的。她要用这种方式,彻底击溃林晓的防线,让她明白,这个家之所以能安稳,这个儿子之所以能上好学校,靠的不是我这个丈夫,而是她这个“方姐”。她要让林晓承认她的“恩情”,承认她在这个家庭里不可或缺的地位。

  “原来是这样……”林晓的声音很轻,却像冰碴一样,带着刺骨的寒意。她放下了筷子,慢慢地用餐巾擦了擦嘴。然后,她站了起来。

  “方女士,谢谢您的晚餐,很丰盛。”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也谢谢您为我们家‘费心’了。这顿饭,我们吃不起了。乐乐,我们走。”

  她拉起还有些发懵的乐乐,转身就朝门口走去,没有再看我一眼。

  “哎,弟妹,你这是干什么?”方姐也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慌乱,“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

  “您有什么意思,您自己心里清楚。”林晓停下脚步,回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我们家虽然穷,但还有点骨气。您这份大礼,我们受不起。”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拉着乐乐走出了别墅。

  整个过程,我像个木偶一样,僵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巨大的羞愧、愤怒和绝望,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感觉自己被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暴露在两个人女人的目光之下,狼狈不堪。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方姐站在那里,脸色煞白,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错愕和委屈。

  “周晨……”她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我真的只是想帮忙。我没想到你爱人反应会这么大。”

  我看着她,第一次没有了往日的顺从和忍耐。我心中的那根弦,在那一刻,彻底断了。

  “方姐,”我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您不是想帮忙。您是想证明,没有您,我这个家就得散。您是想让我老婆知道,她丈夫没用,得靠着您才能活下去。”

  我的话像一把刀,直直地插进了她的心脏。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扶住了餐桌,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她的眼眶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不清楚吗?我把你当亲弟弟,我为你做这么多,到头来,就换来你这么一句话?”

  “亲弟弟?”我惨笑了一声,“亲弟弟会让你这样插手他的家事吗?亲弟弟会让你这样羞辱他的妻子吗?方姐,您别再自欺欺人了。您需要的不是弟弟,您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永远不会离开您的、能填补您内心空虚的工具人!而我,就是那个工具人!”

  我把压抑在心里三年的话,一股脑地吼了出来。吼完之后,我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悲哀。

  我没有再看她,转身冲出了别墅。夜风很冷,吹在我脸上,像刀割一样。我追上林晓和乐乐,他们正默默地走在路灯下,身影被拉得很长。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跟在他们身后。回家的路,从来没有这么漫长过。我们三个人,一路无话。那沉默,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人心碎。

  我知道,有些东西,在那场无声的晚宴上,已经彻底破碎了。不仅仅是我和方姐之间那段畸形的关系,还有我和林晓之间,那本就布满裂痕的婚姻。

  第6章 冷却的汤

  那晚之后,我和林晓陷入了长久的冷战。她没有再对我咆哮,也没有哭泣,只是沉默。她把我的东西从主卧室搬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她不再问我工作上的事,我给她钱,她就收下,然后一笔一笔记在账本上。那个账本,像一份冰冷的判决书,宣告着我们之间只剩下了责任,再无温情。

  乐乐似乎也察觉到了家里的异样,变得小心翼翼,话也少了很多。这个家,失去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压抑。

  而别墅那边的气氛,也降到了冰点。

  我没有辞职。我不能。那二十万的“借款”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我身上,在还清这笔钱之前,我没有离开的资格。

  我回到了最初的状态,称呼她“方女士”,她叫我“周晨”。我们之间不再有任何工作之外的交流。我每天准时上班,按照她的要求做好一日三餐,打扫好卫生,然后准时下班。我不再陪她聊天,不再关心她的情绪,不再对她的孤独报以任何同情。

  我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精准地完成着我的每一项任务。

  方静也变了。她不再对我笑,不再跟我讲她的过去,不再要求我周末加班。她又回到了那个清冷、挑剔的女主人角色。她的话很少,眼神总是落寞地飘向窗外。我们两个人,在那个空旷的大房子里,维持着一种尴尬而疏远的平衡。

  有时候,我会看到她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对着一张全家福发呆。照片上,她笑得很幸福,身边是她的前夫和年幼的儿子。我知道她很孤独,甚至能感觉到那种孤独像寒气一样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但我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去给她递上一杯热茶,说几句安慰的话。那场晚宴,像一道无形的墙,把我们彻底隔开了。我的同情心,在那晚被她亲手摧毁,剩下的只有戒备和疏离。

  她似乎也想过修复我们的关系。有一次,她亲手煲了一锅莲子羹,那是她以前常做的,也是我夸过好喝的。她盛了一碗,端到正在花园里修剪花草的我面前。

  “周晨,歇一会儿,喝碗糖水吧。”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

  我停下手里的活,接过碗,客气地说了一声“谢谢方女士”,然后就站在原地,一口一口地喝着。我没有像以前一样,称赞汤的味道,也没有跟她聊起任何话题。

  她在我身边站了一会儿,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地走开了。那碗莲子羹,温热甜腻,喝到我嘴里,却满是苦涩。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为我做过任何东西。我们之间的那扇门,彻底关上了。

  我开始疯狂地省钱。我戒了烟,停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开销。林晓给我的生活费,我几乎分文不动。我像一只蚂蚁,一点一点地积攒着,希望能早日还清那笔巨款,早日逃离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一年。

  一年后的一个下午,我正在厨房准备晚餐,方静的儿子,那个只在电话和照片里出现过的男人,毫无征兆地回来了。

  他叫李哲,三十岁左右,穿着一身名牌,眉眼间和方静有几分相似,但神情却冷漠得多。他拖着一个行李箱,像是刚下飞机,一脸的风尘仆仆。

  方静看到他,先是愣住,随即脸上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激动。她冲上去,想给他一个拥抱,李哲却下意识地侧身躲开了。

  “妈,我回来了。”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一丝久别重逢的喜悦。

  方静的热情,被他这一躲,浇灭了一半。她有些尴尬地搓着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我好去机场接你。”

  “公司临时调动,就直接回来了。”李哲把行李箱往旁边一放,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不悦,“他就是你电话里说的那个……保姆?”

  那个“保姆”两个字,他咬得特别重。

  我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那天晚上的餐桌,因为李哲的归来,显得格外压抑。方静一扫往日的清冷,变得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女孩。她不停地给儿子夹菜,问他在国外过得好不好,工作顺不顺利。

  而李哲,则始终表现得兴致缺缺,回答得也很敷衍。他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我身上。他会问我在这里工作多久了,每个月工资多少,都负责些什么。那口气,不像是在询问,更像是在审讯。

  我能感觉到,他对我充满了敌意。或许,方(静)在电话里,跟他提过一些关于我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在他听来,已经超出了一个保姆的本分。

  晚饭后,我正在厨房洗碗,李哲走了进来。

  他靠在门框上,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我。

  “我妈给了你多少钱?”他开门见山地问。

  我没说话,继续洗我的碗。

  “别装蒜。”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我妈这个人,我最了解。缺爱,天真,容易相信人。你这种人我见多了,不就是看她有钱,一个人好骗,想从她身上捞点好处吗?”

  我关掉水龙头,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李先生,我想你误会了。我在这里,只是工作。”

  “工作?”他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簿和一支笔,“开个价吧。你要多少钱才肯离开这里,离开我妈?”

  他的举动,像一种巨大的羞辱,让我瞬间血往上涌。但我忍住了。我没有愤怒,也没有争辩。因为我知道,任何解释在他面前都是苍白的。在他心里,我已经是一个处心积虑的骗子。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要你的钱。我只拿我应得的工资。至于离开,我会的。等我把我欠你母亲的钱还清,我就会走。”

  说完,我越过他,走出了厨房。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李哲的出现,像一个催化剂,让我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我不能再待下去了。这个地方,这个女人,这段关系,已经彻底耗尽了我所有的精力和尊严。我必须离开,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我的家庭。

  第7章 平静的告别

  李哲的回归,彻底打破了静园原有的秩序。他似乎是辞掉了国外的工作,打算长期待在国内。他对方静的生活进行了全方位的干预,给她换了手机,换了电脑,甚至把家里的网络密码都改了,理由是“防止信息泄露”。

  他对我,更是处处提防,时时监视。我做的每一顿饭,他都要先检查一遍;我打扫卫生,他会跟在我身后,用白手套在家具上摸索,看是否有灰尘。他把我看作一个入侵者,一个企图窃取他母亲财产和情感的骗子。

  方静夹在我和她儿子中间,左右为难。她看得出儿子的敌意,也感觉得到我的疏远。她几次想跟李哲解释,但李哲根本不听。

  “妈,你就是太善良了。人心隔肚皮,你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是我无意中听到的,他们母子在书房的争吵。

  “周晨不是那样的人,他……”

  “他不是哪样的人?一个大男人,不做点正经事,跑来给一个单身女人当保姆,他图什么?不就是图你的钱吗?你给他儿子交学费,给他买衣服,你当我不知道?”李哲的声音充满了嘲讽。

  方静沉默了。她无法反驳。因为那些,都是事实。

  我成了这个家里最尴尬的存在。我每天都在李哲审视的目光下工作,如芒在背。我知道,我该走了。

  我用了一周的时间,凑齐了那笔钱。我把我所有的积蓄都取了出来,又厚着脸皮跟老王借了一部分,总算凑够了二十万。

  我把那张存着二十万的银行卡,放在了一个信封里。然后,我开始收拾我那间小小的保姆房。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就装完了。

  我选择在一个下午,李哲不在家的时候,向方静辞行。

  我敲开了她书房的门。她正戴着老花镜,看一本书。看到我提着行李箱,她愣住了。

  “周晨,你这是……”

  “方女士,我来跟您辞职。”我把那个信封放在她的书桌上,“这里面是二十万,密码是您儿子的生日。谢谢您当初的帮助,现在我还给您。”

  方静看着那个信封,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不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她没有去碰那个信封,只是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是因为……李哲吗?”

  我摇了摇头,“不全是。主要是我自己的原因。这份工作,我已经不适合再做下去了。”

  “你找到新的工作了?”

  “还没,不过总能找到的。”

  书房里又陷入了沉默。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们之间,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周晨,对不起。那天的晚宴,是我做错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向我道歉。我心里那块一直以来压着的石头,似乎在这一刻,松动了一些。

  “都过去了。”我说。

  “你……恨我吗?”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眶有些发红。

  我看着她鬓边悄悄生出的白发,看着她眼角深刻的皱纹,看着她那双曾经清冷孤傲,此刻却写满脆弱和恳求的眼睛,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酸楚。我恨她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很可怜。她用错了方式,去索取她最渴望的温暖和陪伴,结果却把所有人都推得更远。

  “不恨。”我摇了摇头,说的是实话,“我只是觉得,我们都该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去了。”

  她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她点了点头,眼泪终究还是掉了下来。她没有去擦,任由它滑过脸颊。

  “也好。”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放在桌上,“以后……如果遇到什么难处,还可以来找我。这里,永远都当你是朋友。”

  “谢谢您。”我朝着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一躬,是为了感谢她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拉了我一把,也是为了告别这三年来的一切。

  我没有再多说,提着行李箱,转身离开了书房。

  我走下楼梯,穿过那间曾经让我感到温暖又感到窒息的客厅,走向那扇沉重的红木大门。在我拉开门的那一刻,我听到了身后传来她的声音。

  “周晨!”

  我停下脚步,回头。

  她站在二楼的楼梯口,扶着栏杆,看着我。她已经擦干了眼泪,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平静。

  “以后,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你的家人。”她说。

  “您也是,方女士。”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在我身后缓缓关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那声音,像是为我这三年荒唐而又复杂的生活,画上了一个句号。

  我站在别墅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阳光下,“静园”两个字熠熠生辉。我知道,我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8章 自己的屋檐

  离开静园后,我的生活并没有立刻变得一帆风顺。我需要重新找工作,需要面对因为借钱而产生的新的债务,更需要修复我和林晓之间那段濒临破碎的婚姻。

  我没有瞒着林晓,把还钱和辞职的事情都告诉了她。她听完,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走进厨房,给我下了一碗面。面里,卧着两个金黄的荷包蛋。

  那天晚上,她主动把我的枕头和被子抱回了主卧室。

  我们之间,没有一句道歉,也没有一句原谅,但那个小小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我们都默契地选择了翻过那一页,不再去触碰那些会刺痛彼此的往事。

  在老王的帮助下,我在一个物流园找了份开叉车的工作。工作很辛苦,每天都是一身的汗和油污,但我的心却是踏实的。每一分钱,都是靠自己的力气挣来的,干净,硬气。

  林晓也换了工作,去了一家乐乐学校附近的文具店,工作清闲一些,也方便照顾孩子。我们的收入虽然没有以前高,但每一天都过得安稳而平静。

  周末的时候,我会陪着乐乐去公园踢球,或者一家人去逛超市。我们会为了买哪一种牌子的酱油而争论,会因为乐乐考试得了一百分而高兴半天。这些琐碎的、充满烟火气的日常,才是我真正想要的生活。

  我偶尔也会想起方静。我想象着她在那栋空旷的别墅里,和她那个同样冷漠的儿子,会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因为我的离开而变得融洽吗?还是会陷入另一种形式的僵局?

  有一次,我去市里办事,开车路过了静园附近。鬼使神差地,我把车停在了那个熟悉的路口。别墅还是老样子,安静地矗立在那里,蔷薇花开得正盛,爬满了整个围墙。

  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方静。她正穿着一身运动服,在花园里慢慢地散步。她的身边,没有李哲,只有那只她养了很多年的老猫。她的背影,看上去比我离开时更加孤单和落寞。

  我没有上前打招呼,只是在车里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驱车离开。

  我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她的孤独,她的财富,她的故事,都与我无关了。我同情她,但我也明白,我给不了她想要的救赎。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又过了几个月,我听家政公司的王经理说,方静把静园的别墅卖了,跟着儿子李哲去了另一个城市。据说,李哲在那里给她找了个老年大学,让她去学学国画和书法,打发时间。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或许,对她来说,离开那个承载了太多伤心往事的牢笼,是一种解脱。

  我的生活,也渐渐回到了正轨。我和林晓的感情,在经历了那场风波之后,反而变得更加坚固。我们都学会了珍惜和沟通。我们不再奢求大富大贵,只求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在一起。

  有时候,在某个深夜,我从疲惫的梦中醒来,会恍惚间觉得,自己还睡在那间小小的保姆房里。耳边似乎还能听到方静在客厅里叹息的声音,鼻尖还能闻到那锅莲子羹甜腻的香气。

  但当我睁开眼,看到身边熟睡的妻子和不远处儿子均匀的呼吸声时,我便会感到一种无比的安心。

  那三年的经历,像一场漫长而复杂的梦。梦里有诱惑,有挣扎,有温暖,也有刺痛。它让我看清了人性的复杂,也让我明白了家庭的珍贵。

  那声“姐”,我不会再叫出口。它连同那段特殊的岁月,被我一起封存在了记忆的深处。它提醒着我,人与人之间,最好的关系,或许就是保持恰当的距离。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雇佣关系,一旦越过了那条边界,带来的,可能就不是温暖,而是灼伤。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常年开叉车而变得粗糙的双手,心里一片平静。这双手,虽然挣不来别墅豪车,但它能为我的妻儿,撑起一片虽然狭小,却无比安稳的屋檐。

  这就够了。

  本文标题:我是男保姆,照顾一个50岁的离异女雇主,她说:以后你就叫我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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