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老屋的烟火,藏着半生温柔
记忆里的老屋,总是氤氲在一片温暾的烟火气里。那烟火,并非山间庙宇的香火,也非节日里绚烂的焰火,而是从屋后那方小小的烟囱里,缓缓逸出的、一日三餐的呼吸。是柴草在灶膛里毕剥作响后,化作的一缕青灰色的、带着食物暖香的魂儿。

黄昏时分,那烟火的气味最是醇厚。我总爱立在巷口,看那一道道烟柱从鳞次栉比的屋顶上袅袅升起,起初是笔直的一束,像一支青色的箭,倏忽间,便被晚风揉散了,揉成一片淡薄的、悬在空中的网,将整个村庄温柔地笼罩。空气里,便混杂了新麦的焦香、熬猪油的荤腥、还有不知谁家炝锅的葱蒜味儿。这气味是朴素的,甚至是粗糙的,却有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能将游子一切的奔波与疲惫,都熨帖得平平整整。我循着自家烟囱里那股熟悉的、带着松枝清冽的气息走去,脚步便不由得轻快起来,仿佛那炊烟是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牢牢系着我的胸膛。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烟火的气味便愈发具体了。它从厨房的门缝里、窗隙里满满地溢出来,充盈着整个堂屋。祖母的身影,在灶台前被一团白色的水汽包裹着,忽隐忽现。灶膛里的火舌,一舔一舔的,映得她布满皱纹的脸忽明忽暗,像一尊被岁月温柔摩挲过的铜像。那火光,是屋子里最古老的灯盏,它照亮了挂在墙角的蛛网,照亮了被磨得油光发亮的锅台,也照亮了我懵懂的童年。

我常常搬个小凳,坐在祖母身旁,看她将一把把金黄的松针塞进灶口,火便“轰”地一下,欢腾起来。那烟火的气息,在屋子里层层积淀着,附着在梁檩上,浸润在墙壁里,织进冬天里晾在竹竿上的棉袄里。于是,这老屋的每一寸肌理,都饱吸了这日复一日的烟火,变得沉甸甸、暖洋洋的。夜深时,这气息便愈发沉静下来,像一层薄薄的、有温度的被子,覆盖着老屋的睡梦。我躺在里屋的床上,能听见灶膛里余烬偶尔坍塌的细微声响,能闻到那丝丝缕缕、尚未散尽的草木灰的余味。那是一种无比安心的、被守护着的感觉。窗外的风声、远处的犬吠,都因了这屋内的暖香,而显得遥远而不真切了。
这烟火,熏染的又何止是屋梁与墙壁呢?它熏染的,是整整半生的光阴与心境。它不疾不徐,恰如老屋里那架慢悠悠的座钟;它不离不弃,是日子最忠实的见证。它见过祖父劳作归来,在烟火气里舒展的眉头;见过母亲在灯下为我缝补衣裳,针脚里藏着的细密叮咛;也见过我伏在八仙桌上,于这温暾的空气里,写下一行行稚嫩的诗句。这烟火,将一切的尖锐与仓皇,都磨去了棱角,只剩下一种圆融的、宽厚的温柔。它告诉我,生活不必总是烈火烹油,这般细水长流的、有温度的寻常,才是生命最坚实的底色。
后来,我离开了老屋,去往那些由玻璃与钢铁构筑的丛林。那里的空气,被过滤得清冽干净,没有一丝杂味。可我却在无数个傍晚,没来由地感到一种空旷的饥饿。我这才明白,我所怀念的,并非仅仅是那一餐一饭,而是那弥漫在空气里、无处不在的、老屋的呼吸。那藏着半生温柔的烟火,早已不是一种气味,它是一种氛围,一种心境,一个可以安放所有乡愁的、精神的故乡。

那缕青烟,依旧在我记忆的屋顶上,袅袅地、固执地升起着,温暖着我此后所有的、略显清冷的岁月。
本文标题:散文:老屋的烟火,藏着半生温柔
本文链接:http://www.hniuzsjy.cn/yingshi/30871.html
声明:本站所有文章资源内容,如无特殊说明或标注,均为采集网络资源。如若本站内容侵犯了原著者的合法权益,可联系本站删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