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这照片上的人,根本不是你吧?”

  苏青的手指按在那张黑白一寸照上,指尖泛着白。照片被揉得皱皱巴巴,边缘还带着汗渍。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茶杯差点没拿稳,滚烫的水溅在手背上,钻心的疼。我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低头盯着桌上那盘只动了几筷子的糖醋鲤鱼,支支吾吾地说:“苏同志,这……这咋能不是我呢?就是照相馆师傅手抖,没拍好,那时候天也阴……”

  苏青没说话,她从兜里掏出一块手绢,递到我面前,语气很轻,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我心口:

  “我就问你一句话,这事儿到底是你说了算,还是你家里大人说了算?”

  我张了张嘴,嗓子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86年我替大哥去相亲,姑娘一家都对我表示满意,我急了

  01

  这是一个发生在一九八六年冬天的故事。那是改革开放的初期,旧的风俗还像老墙皮一样扒不下来,新的念头已经像野草一样在年轻人心里疯长。

  一九八六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还没进腊月,西北风就跟刀子似的刮,把县城那几条柏油路冻得硬邦邦的。

  我叫林建国,那年二十三岁。我在县运输队开大车,开的是那种老式的“解放”牌,没有助力,方向盘沉得像磨盘。那天我刚从临省的煤场拉煤回来,浑身都是黑灰,鼻孔里抠出来都是黑的。我就想着赶紧回家,让我妈烧两大锅热水,烫个澡,然后钻进热被窝里睡个昏天黑地。

  车刚停在村口的大树下,我就看见隔壁二大爷揣着手蹲在那儿,看见我下车,眼神有点躲闪。

  “建国回来了啊。”

  “哎,二大爷,晒太阳呢?”我随口应了一句,把帆布包往肩上一甩,往家走。

  一进院门,我就觉得气氛不对。

  往常这时候,家里的大黄狗早就扑上来摇尾巴了,今天却趴在窝里,呜呜咽咽的。院子里静悄悄的,连鸡都不叫唤。堂屋的门帘子掀开一条缝,我妈那张愁云惨淡的脸露了出来。

  “老二,赶紧进来,出事了。”

  我心里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屋里生着煤炉子,烟囱好像有点堵,呛得人嗓子痒。大哥林建军坐在炕沿上,右腿裤管挽得老高,脚脖子肿得像个发面馒头,发紫发亮,上面敷着黑乎乎的草药膏,屋里全是那股刺鼻的药味。

  “哥,你这是咋了?”我把包一扔,凑过去看。

  大哥闷着头抽烟,烟雾缭绕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闷闷地说了一句:“没事,让圆木砸了一下。”

  大哥是个木匠,手艺在十里八乡都出名。但他命不好,小时候发高烧落下了病根,左腿有点微跛,走起路来一深一浅。因为这个,眼瞅着快三十了,还没说上媳妇。

  “啥叫没事?骨头伤着没?”我急了。

  “没伤骨头,就是软组织挫伤,肿得厉害,下不了地。”我爹蹲在灶坑旁,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

  “那赶紧去医院啊,敷这草药顶个屁用!”我转身就要去推板车。

  “去啥医院,那是钱!”我妈一把拉住我,眼圈红红的,“现在不是脚的事儿,是明天的事儿!”

  我愣了一下,猛地想起来,明天是大哥相亲的正日子。

  这是媒人张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通的。女方叫苏青,家在镇上,听说是个代课老师,父亲是供销社的退休职工,算是体面人家。人家本来不愿意找农村的,更别说是个跛子。但我哥手艺好,家里又刚盖了三间大瓦房,张婶把嘴皮子都磨破了,人家才答应见一面。

  “那……那跟张婶说一声,改天呗?”我试探着说,“就说哥病了。”

  “改天?”我妈瞪圆了眼睛,那眼神像是要吃人,“你懂个屁!第一次见面就改期,人家肯定以为咱家拿乔,或者觉得咱们不重视。再说,这门亲事本来就悬,人家要是听说你哥还没见面就‘瘫’在床上了,这事儿肯定黄!这可是你哥最后的机会了!”

  我不说话了。大哥低着头,烟抽得更凶了,指甲缝里都是木屑和污泥,那是常年干活留下的印记。他没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在发抖。

  屋里沉默了好几分钟,只有墙上的挂钟“咔哒咔哒”地走着,像是在给这个家的命运倒计时。

  突然,我妈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看得我心里发毛。

  “妈,你……你这么看我干啥?”

  我妈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吓人,指甲都掐进了肉里:“建国,明天你替你哥去。”

  “啥?!”我差点跳起来,声音都变了调,“妈你糊涂了吧?相亲还能替?这又不是生产队替工分!”

  “咋不能替?”我妈急得声音都劈了,眼泪哗哗往下掉,“你就去露个脸,吃顿饭。张婶说了,明天见面主要是看个大概,看看人精神不精神,懂不懂礼数。你穿上你哥那身新做的中山装,骑上车去。到了那儿,少说话,多给人家倒水。等回来了,咱们再说你哥腿受了点小伤,过几天再去赔罪。先把这第一关混过去再说!”

  “不行不行,这是骗人!”我连连摆手,后背直冒冷汗,“那是苏青,是老师,文化人,能那么好糊涂?万一穿帮了,咱们老林家的脸往哪搁?”

  “脸重要还是你哥娶媳妇重要?”我妈吼了出来,“老二,你就忍心看你哥一辈子打光棍?你忘了你哥咋对你的?那年闹饥荒,你是吃谁省下来的口粮活下来的?你上学的学费是你哥一刨子一刨子推出来的!现在让你帮个忙,你就推三阻四?”

  这几句话太重了,砸得我抬不起头。

  我看向大哥。大哥抬起头,透过烟雾看着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阻拦的话,但看了看自己肿胀的脚,又看了看满脸泪水的母亲,最终只是痛苦地把头埋进了膝盖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叹息。

  我爹在旁边磕了磕烟袋锅子,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看着大哥那样,我心软了,也心酸了。

  “行……我去。”我咬着牙说,“但我说好了,就这一次。露个脸我就跑,要是人家问起来,我就含糊过去。”

  02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我就被我妈从被窝里拽了起来。

  家里那套最好的行头——大哥为了相亲特意做的一套深蓝色中山装,摆在炕头上。我穿上试了试,稍微有点紧,大哥虽然腿脚不好,但常年干木工活,肩膀比我宽。袖子也有点短,露出手腕骨。

  “没事,把衬衣袖口往外拽拽就行。”我妈一边给我整理衣领,一边絮絮叨叨,“我已经给你哥那张一寸照片揣兜里了,要是人家非要看,你就拿出来晃一眼。记住,你是林建军。你是木匠,老实,话少,别把你开大车那股子油滑劲儿拿出来。”

  86年我替大哥去相亲,姑娘一家都对我表示满意,我急了

  我妈特意给我抹了点蛤蜊油,又用热毛巾把我的脸擦得通红。

  “到了饭店,抢着付钱,别小气。看见女方父母要叫叔、婶,要有眼力见。”

  我骑着家里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永久”牌自行车,顶着寒风出了门。风吹在脸上生疼,我心里更是一团乱麻。这叫什么事儿啊?

  到了镇上的国营饭店,时间还早,服务员正在拖地。那股子混合着剩菜味、煤味和消毒水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手心里全是汗。

  过了约莫二十分钟,门帘一掀,进来三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媒人张婶,穿着件红底碎花棉袄,满脸堆笑。后面跟着一对中年夫妇,男的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女的穿着呢子大衣,烫着卷发,一看就是讲究人。

  最后面跟着一个姑娘。

  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姑娘。

  她穿着一件米黄色的呢子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鲜红的围巾,衬得脸蛋格外白净。她长得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大美人,但是眉眼特别顺,眼睛很亮,透着一股子灵气。她就是苏青。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姑娘的气质,跟我哥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哎呀,这就是建军吧?”苏青的母亲,那个穿着呢子大衣的女人抢先开了口,目光锐利地上下打量着我,那眼神像是在百货大楼挑布料,看有没有瑕疵。

  我赶紧站起来,手忙脚乱地让座,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滋啦”声:“婶子好,叔好,张婶好。我是……我是林建军。”

  那个名字从嘴里说出来,烫得舌头疼。

  大家落座,张婶张罗着点菜。点了糖醋鲤鱼、过油肉、烧茄子,在那个年代,这算是顶好的席面了。

  苏青的母亲是个厉害角色,还没吃两口,就开始盘问家底。

  “听说你是个木匠?这手艺学了多少年了?”

  “除了打家具,还会不会别的?比如打个沙发什么的?”

  “家里几口人?房子是砖房还是土房?以后分家怎么算?”

  我谨记着我妈的教诲,低着头,问一句答一句,尽量装出一副老实巴交、甚至有点木讷的样子。

  “学了十年了。沙发……也能打。家里五口人。砖房。还没想过分家。”

  苏青一直没说话,坐在对面安安静静地喝茶。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探究,也带着一丝……失望?可能是觉得我太闷了。

  场面一度很尴尬。苏青的父亲是个闷葫芦,只顾着抽烟,偶尔咳嗽两声。苏母似乎对我的“木讷”不太满意,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转头跟张婶抱怨:“这孩子,看着倒是挺精神,怎么跟个闷嘴葫芦似的?以后要是过日子,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那多没劲。”

  张婶连忙打圆场,笑着给苏母倒茶:“哎呀,老实人好,老实人疼媳妇!建军这是头一回见生人,紧张,紧张!”

  我心里有点不服气。我在运输队那是出了名的“林铁嘴”,跑南闯北什么没见过?跟那帮司机吹牛能吹一宿。为了大哥,我忍了,端起茶杯假装喝水。

  这时候,邻桌的一群人吵了起来,声音很大。好像是几个倒爷,在讨论能不能去南方做生意的事。一个人拍着桌子说南方全是骗子,去了就回不来;另一个人说南方遍地是黄金,弯腰就能捡。

  苏父听了,叹了口气,摇摇头:“这世道变得太快,咱们这些老骨头是看不懂咯。听说深圳那边都有那种……四个轮子的小轿车满街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我嘴快,下意识地接了一句:“叔,那不叫满街跑,那是出租车。广州那边确实多,还有,那边的楼都修得老高,晚上灯火通明的,跟白天一样。”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桌子底下,我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苏父愣了一下,眼睛亮了,转头看着我:“你去过广州?”

  这下坏了。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苏青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眼睛盯着我,嘴角微微上扬,那种失望的神色一扫而空。

  既然开了口,再装哑巴就不像了。要是这时候卡壳,反而显得心虚。我心一横,想着反正只要不提我是谁就行,木匠也是人,木匠也能听说点新鲜事。

  “去……去过几次。”我尽量把语气放平缓,但那种谈起外面世界的兴奋劲儿还是压不住,“那边现在流行穿喇叭裤,听迪斯科,戴蛤蟆镜。咱们这边的的确良布料,在那边都不兴了。那边人做生意讲究‘快’,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苏父来了兴趣,把烟掐了,拉着我问东问西。

  我那一肚子的见闻总算有了出口。我讲起在盘山公路上遇到的惊险,讲起第一次喝可乐那种像中药一样的味道,讲起南方工厂里轰隆隆的机器声,讲起那边的人怎么跟香港人做生意。

  我说得眉飞色舞,手势也多了起来,完全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应该是一个“没出过远门的木匠”。

  苏母也不挑剔了,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插嘴问两句:“真的?那边的女人真敢穿那个什么……超短裙?”

  但我发现,苏青的眼神变了。

  她不再是那种看陌生人的疏离,而是带着一种……笑意。那种笑意让我心里发慌,就像是被人看穿了底裤。她单手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像是在听故事,又像是在研究我这个人。

  饭吃得差不多了,苏母给苏父使了个眼色。

  苏父心领神会,站起来拍了拍裤子:“哎呀,我想起来还要去供销社买两斤红糖,家里正好没了。张婶,你陪我们去看看?那个……建军啊,你陪小青坐会儿。”

  张婶也是个人精,立马站起来:“走走走,我也顺路买点盐。你们年轻人聊,慢慢聊,不着急。”

  三个人呼啦啦全走了。

  03

  喧闹的饭店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隔壁桌的倒爷们也吃完走了。

  我端起茶杯喝水,掩饰自己的尴尬。刚才说得太嗨了,现在才意识到自己露了馅。一个天天在村里推刨子的木匠,怎么可能知道广州火车站旁边卖什么烟?

  苏青没有看我,她拿着筷子,轻轻拨弄着盘子里剩下的一颗花生米。

  “你口才不错。”她突然开口,声音清脆,很好听,不像村里姑娘那么大嗓门。

  “啊……还,还行吧。都是听别人瞎说的,吹牛嘛。”我赶紧往回找补,后背全是汗。

  “听别人说,能说得那么细?连那边早茶吃什么都知道?”苏青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那种眼神很有穿透力,“林师傅,你是不是经常出门啊?”

  我额头上冒汗了。这姑娘太聪明了,不好糊涂。

  “那个……苏同志,其实我……”我手伸进兜里,摸到了那张大哥的照片。那照片硬邦邦的角硌着我的手指。

  我想,长痛不如短痛,赶紧坦白算了。就说大哥腿伤了,我是替他来的,但我哥人真的很好,虽然没去过南方,但是手艺好,人踏实。

  我把照片掏出来,还没来得及递过去,苏青就打断了我。

  “我不喜欢木匠。”

  她说得很直接,声音不大,但很坚定,“我爸妈觉得手艺人安稳,但我不想一辈子就守着个刨子过日子,闻那个锯末子味儿。我读过书,我想找个能跟我聊得来,知道外面世界是什么样的人。”

  我愣住了。手里的照片僵在半空中。

  她这是……看上我了?

  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既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这样一个有见识、漂亮的姑娘竟然认可我;害怕的是,这份认可本该属于大哥,我是个小偷。

  “但是……”苏青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靠近了我一点,身上那股淡淡的雪花膏味钻进了我的鼻子,“今天的那个‘林木匠’,倒是挺有意思的。”

  我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心跳得像擂鼓。

  “苏同志,你误会了。”我咬咬牙,把那张照片推到她面前,手指都在发抖,“其实,今天这事儿是个误会。我……我是替我哥来的。这照片上的人才是我哥,林建军。他昨天腿被砸伤了,肿得下不了地。我是他弟,林建国。我哥那人老实,手艺好,是过日子的好手。我……我就是个开大车的,没正形,满嘴跑火车。”

  我一口气把话说完,感觉像是卸下了一块大石头,又像是把自己推下了悬崖。我不敢看她的脸。

  苏青低头看了看照片,又抬头看了看我。

  她没有我想象中的愤怒,也没有被欺骗后的歇斯底里。她只是轻轻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我看发不懂的深意。

  “我就说嘛。”她把照片推回来,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媒人嘴里的林木匠要是能说出刚才那些话,母猪都能上树。”

  我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事儿就算黄了,或者她会转身就走。

  可是她没有。

  她看着我的眼睛,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犀利,反而多了一层柔光,那光亮得让我不敢直视。她轻声问道:“那你哥想娶我,是因为我是老师,还是因为家里逼得紧?”

  “都有吧……”我老实回答,“主要是我哥岁数大了,家里着急。再说,你条件这么好,是个男人都想娶。”

  “那你呢?”

  86年我替大哥去相亲,姑娘一家都对我表示满意,我急了

  这两个字像两道闪电,瞬间劈中了我的天灵盖。

  “啥?”我傻了,脑子一片空白。

  苏青盯着我,一字一顿地又问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倔强:“那你呢?你也觉得结婚就是为了完成任务?为了找个人凑合过日子?”

  我心脏狂跳。这个问题,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在那个年代,在那个环境里,结婚就是搭伙过日子,哪有什么“你觉得”。

  但我看着苏青的眼睛,那是多么清澈的一双眼睛啊。鬼使神差地,我说了句真话:

  “我不觉得。我觉得……得找个说话能说到一块儿去的。日子那么长,要是没话说,那得多难受。”

  苏青笑了。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嘴角露出了两个小酒窝。

  “我也这么觉得。”

  说完,她站起身,拿起围巾围好,动作利落:“今天的饭很好吃。林建国,我记住你了。”

  她转身走了,脚步轻快。

  留下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餐桌旁,看着那张大哥的照片,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04

  回到家,我像是刚打完一场败仗,浑身都没劲。

  刚进院子,全家人都围了上来。

  “咋样?人家姑娘说啥了?没露馅吧?”我妈急切地问,手都在抖。

  大哥也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期盼,又带着一丝畏惧。他看着我,就像看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看着大哥那张写满沧桑的脸,想起苏青临走时的那个笑容,到了嘴边的实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我不能说苏青看上我了,那是往大哥心口上捅刀子。

  “没……没说啥。”我含糊其辞,躲开大家的目光,“就吃了顿饭,聊了聊家常。人家是文化人,也没说看上没看上,就说回去考虑考虑。”

  “没当场拒绝就是有戏!”我妈一拍大腿,高兴得脸都红了,“我就说咱们老林家有福气!建国,你这次立了大功了!”

  大哥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光亮,他搓了搓手,憨厚地笑了:“辛苦老二了,快,进屋喝水。”

  我看着大哥的笑脸,心里像吞了只苍蝇一样难受。我想,只要苏青回去跟家里一说,这事儿自然就黄了。到时候就说是人家没看上大哥的条件,虽然难过,但也比现在这样强。

  可我万万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完全失控!

  第二天下午,媒人张婶喜气洋洋地上了门。

  “大喜事啊!大喜事!”张婶还没进门就喊了起来,手里还提着一兜红枣,“苏家那边回话了,说姑娘对建军非常满意!特别满意!说建军这孩子见多识广,人也风趣,不像传言那么木讷。这门亲事,我看是成了!”

  “轰”的一声,我脑子里炸开了一道惊雷。

  我妈乐得嘴都合不拢,拉着张婶的手千恩万谢,还要留人家吃饭。大哥更是激动得手都在抖,他甚至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给张婶倒水,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光彩。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大儿子是好样的!”我妈抹着眼泪说。

  我站在角落里,浑身冰凉,手脚发麻。

  苏青这是要干什么?她明明知道我是替身,为什么还要答应?她是在报复我骗她?还是……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浑浑噩噩。家里开始张罗着准备彩礼,买了新的被面,缝了新棉袄。大哥为了能早点好起来,天天忍着疼练习走路,额头上全是冷汗,却一声不吭。看着大哥一瘸一拐在院子里转圈的样子,我的心像被油煎一样。

  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第三天傍晚,我找了个借口溜出家门,骑车直奔镇上的中学。我要去找苏青问个清楚。

  我在学校门口等到天黑,终于看到苏青推着自行车出来。她穿着那件米黄色的呢子大衣,在灰暗的街道上像一束光。

  我冲过去拦住她:“苏青!”

  她看到我,一点也不惊讶,反而像是早就在等我一样,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来了。”她淡淡地说。

  “你到底是啥意思?”我急了,声音都在抖,“你明明知道那天去的是我,不是我哥!你为什么要答应张婶?你这不是把我们全家往火坑里推吗?”

  苏青停下脚步,把车支在一边,看着我:“我没说我要嫁给你哥。”

  “那你答应什么亲事?”

  “我说我对那天见面的人很满意。”苏青直视着我,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我说我想跟那个人处处看。至于那个人叫林建军还是林建国,对我来说重要吗?”

  “怎么不重要?那是骗婚!”我低吼道,周围有路人看过来,我赶紧压低声音,“我哥已经在准备彩礼了!他把这事儿当真了!你让我怎么跟他解释?怎么跟我爹妈解释?”

  苏青沉默了一会儿,走近一步,逼视着我:“林建国,你敢说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那天在饭店,你说的话,你的眼神,都是假的?”

  86年我替大哥去相亲,姑娘一家都对我表示满意,我急了

  我哑口无言。我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这几天晚上,我闭上眼睛全是她的影子,全是她那句“那你呢”。

  “我有感觉有啥用?”我痛苦地抓着头发,“那是我亲哥!他腿那样,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我不能抢他的媳妇!这种事儿会被戳脊梁骨的!”

  “感情不是东西,不能让来让去。”苏青的声音冷了下来,“我苏青不是物件,不是你们兄弟俩谁想要就能给谁的。我看上的是你,不是那个连面都不敢露的林建军。如果非要让我嫁给你哥,那我宁可一辈子不嫁。”

  “不行!绝对不行!”我心里乱极了,转身上车,落荒而逃,“这事儿我会跟家里说清楚,咱们……咱们没可能。”

  我骑得飞快,风把眼泪都吹干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知道不能这样下去。

  05

  回到家,我几次想张口坦白,可每次看到大哥那充满希望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年二十八。

  按照北方的习俗,这天要杀鸡宰羊,准备过年。我正在院子里帮我妈拔鸡毛,手里全是血水和鸡毛,冻得通红。大哥腿好了一些,拄着拐能在院子里慢慢走动,正在指挥我爹贴春联,脸上挂着久违的笑容。

  “老二,这春联稍微歪了点,往左边去点。”大哥笑着说,声音里透着喜气。

  突然,院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和喧哗声。

  “亲家!亲家在吗?”

  这声音……是苏青的母亲!

  我妈手里的鸡“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我也傻了眼。按照规矩,订婚前女方是不主动上门的,这是搞突然袭击?

  大门推开,苏青一家三口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走了进来。苏青跟在最后,穿了一件红色的羽绒服,在灰扑扑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扎眼。

  “哎呀,这不年不节的,咋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妈反应最快,在围裙上胡乱擦了擦手,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脸上的肌肉因为紧张而僵硬。

  苏母笑呵呵地说:“这不是快过年了嘛,想着来看看。顺便让两个孩子再见见,加深一下感情。我们也不请自来了。”

  说完,她的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风都停了。

  院子里有两个人。一个是我,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满手鸡血,狼狈不堪。一个是大哥,穿着破棉袄,拄着拐杖,胡子拉碴,一条腿还拖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卷刚剩下的红纸。

  苏母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看看我,又看看大哥,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这……”苏母指着大哥,问我妈,“这位是?”

  我心跳到了嗓子眼,感觉心脏都要从嘴里蹦出来了。苏青站在后面,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决绝,似乎在等待我的宣判。

  我刚想张嘴说话,我妈却抢先了一步。

  她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把我往苏母面前一推,大声说道:“亲家母,这就是建军啊!那天你们见过的!这几天干活弄得脏了点,快,建军,叫人!”

  然后,她指了指站在旁边目瞪口呆的大哥,脸上带着极其不自然的僵笑,声音都在抖:“这是……这是隔壁来帮忙的二柱子。那个,二柱子,这没你事了,你先回去吧!”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我妈疯了。她为了保住这门亲事,竟然想在这个节骨眼上继续演这出戏,甚至要把亲儿子赶出门!要把大哥变成外人!

  苏母愣住了,她疑惑地看着我,又看了看“二柱子”。

  大哥站在那里,手里的红纸飘落在地上。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那眼神里从震惊,变成了绝望,最后变成了一片死灰。那是被至亲抛弃的绝望。

  突然,大哥动了。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身离开。他猛地举起手里的拐杖,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向了身边那口他刚刚擦拭得锃亮、准备用来结婚的大衣柜!

  “哗啦”一声巨响!

  柜子上的玻璃镜面被砸得粉碎,玻璃渣子飞溅得到处都是,有的甚至崩到了苏母的脚边。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鸡在地上扑腾的声音。

  大哥扔掉拐杖,身体摇晃着,几乎要摔倒。他抬起头,那双平时总是低垂着的、温顺的眼睛此刻充血通红,死死地盯着我,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带着血腥气:

  “林建国,你自己说!我是谁?!”

  06

  院子里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冷得让人窒息。

  玻璃渣子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每一片都像是扎在人心上。我妈吓得瘫坐在地上,苏家父母惊恐地后退了好几步,苏母更是捂住了胸口。

  大哥就那样站着,单腿支撑着身体,整个人像是一张绷紧到极限的弓。他在等,等我的一句话。

  如果我继续撒谎,大哥这辈子就彻底毁了,他的尊严就被我踩在脚底下碾碎了。如果我说实话,这门亲事立马完蛋,林家的脸面在十里八乡都会丢尽,我妈可能会恨死我。

  我看着大哥,那个从小背着我过河、有什么好吃的都留给我、为了这个家熬坏了身体的大哥。我想起小时候我被人欺负,是他瘸着腿冲上去跟人拼命。

  我突然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我为了那点所谓的面子,为了那点私心,竟然把大哥逼到了这个份上。

  我深吸了一口气,迈过地上的玻璃渣,走到了大哥身边。我伸出手,紧紧扶住了他颤抖的胳膊。他的胳膊瘦骨嶙峋,却烫得吓人。

  “叔,婶,苏青。”

  我抬起头,迎着苏家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

  “我妈刚才说错了。”

  我指着身边的大哥,声音很大,大到能让整条街都听见:“这才是林建军。是我亲哥。那天去饭店相亲的人是我,林建国。我哥腿伤了,怕你们嫌弃,家里才让我顶替的。这一切都是我们家骗了你们。我哥是个好人,但我……我是个混蛋。”

  我不顾我妈在身后撕心裂肺的哭喊,转过身对着大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膝盖狠狠砸在冻土上。

  “哥,我对不起你。”

  86年我替大哥去相亲,姑娘一家都对我表示满意,我急了

  大哥看着我,眼里的红血丝慢慢褪去,紧绷的身体软了下来。他没说话,只是伸出粗糙的大手,在我的头上摸了一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一声叹息,包含了太多的无奈和苦涩。

  “你个混账东西!”苏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把我们要猴耍呢?啊?这就是你们林家的家教?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苏母更是气得脸煞白,拉起苏青的手就要走:“走!赶紧走!这什么破人家,一家子骗子!以后谁也别提这门亲事,恶心!”

  苏家父母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苏青被拽着踉跄了几步。她走到门口,停下了脚步。她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里,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有一种深深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跟着父母消失在大门口。

  那一抹红色的羽绒服,像一团火,烧尽了所有的可能。

  院子里只剩下我妈的哭嚎声:“作孽啊!作孽啊!这让我以后怎么见人啊!”

  那天晚上,林家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

  我妈一边哭一边骂我不孝,毁了大哥的姻缘,还要拿笤帚打我。我爹蹲在门口,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地上全是烟头。大哥一句话没说,把自己关在屋里,谁敲门也不开。

  半夜,我听见屋里传来压抑的哭声。那是大哥在哭。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大哥收拾了一个蛇皮袋,里面装了几件衣服和他的木工工具。他穿戴整齐,把那件昨天我妈让他冒充“二柱子”时穿的破棉袄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炕上。

  “哥,你去哪?”我拦住他,眼睛肿得像桃子。

  “出去转转。”大哥平静地说,声音很轻,“这个家太闷了,我透不过气。我在县城找了个家具厂的活,包吃住。放心,我有手艺,饿不死。”

  “哥,你别走,是我错了……”我拉住他的袖子。

  大哥推开我的手,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凄凉:“老二,不怪你。是哥没本事。这事儿挑明了也好,省得以后大家都别扭。”

  他没看我,推开我走了出去。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我蹲在地上,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07

  那件事之后,我在村里的名声算是臭了。大家都说老林家二小子不地道,抢亲哥的媳妇,还把亲事搅黄了。出门总有人指指点点。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只知道,那个家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我妈一下子老了十岁,整天念叨着大哥的名字。

  一九八七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晚。桃花开了又谢,柳絮满天飞。

  我又一次开着大车经过那个国营饭店。饭店门口贴着新的宣传画,那是关于“改革开放”的标语,大喇叭里放着那首《冬天里的一把火》。

  我把车停在路边,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还是那个位置,还是那张桌子。

  服务员走过来,递给我一封信。

  “有个姑娘前两天留下的,说如果有个叫林建国的司机来,就给他。如果不来,就让我扔了。”

  我手颤抖着接过信封。信封上没有邮票,只有清秀的三个字:林建国。

  我拆开信封,信纸上只有短短几行字:

  林建国:

  我走了。我不怪你,也不怪你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

  那天的饭很好吃,你说的话我也都记得。广州的楼是不是真的那么高?深圳是不是真的遍地黄金?我不愿意困在这个小县城里听从父母的安排,过那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生活。我要去你说的那个南方看看,去验证你说的话。

  你说得对,人得找个能说到一块儿去的。希望你能找到那个属于你的人。

  苏青 1987.3

  我捏着信,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看着那辆刚刚驶过的去往南方的长途客车,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想追,但我知道追不上。我和她,就像两条短暂交汇的铁轨,终究要通向不同的方向。

  后来,大哥在县城的家具厂干得很好,因为手艺精湛,人又踏实,后来当上了车间主任,还带了好几个徒弟。虽然他一直没再提娶媳妇的事,但他脸上的笑容比以前多了。

  每逢过年,我们兄弟俩喝多了酒,也会提起那天的事。大哥总是笑着骂我一句“混球”,然后跟我碰杯,把酒一饮而尽。

  而我,依旧开着大车,跑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

  我去了广州,去了深圳,看到了那些高楼大厦,看到了满街的出租车。每到一个新城市,我都会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围着红围巾的身影。

  虽然我知道,有些错过,就是一辈子。

  那个年代的爱情和婚姻,往往还没开始就结束了。那句“那你呢”,成了我整个青春里,最响亮,也最无法回答的回声,永远回荡在那个一九八六年的冬天。

  本文标题:86年我替大哥去相亲,姑娘一家都对我表示满意,我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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