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了八年时间,帮女儿把外孙带大,结果,我自己的亲孙子,却再也不肯叫我一声奶奶了。

  那一声客气又疏离的“陈奶奶”,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在我心上最软的地方。不疼,但密密麻麻地发麻,那股酸楚顺着血脉,一直流到我的眼眶里。

  这八年,我像个陀螺一样围着女儿家转,外孙周晨从一个襁褓里的小肉团,长成了背着书包会跟我顶嘴的小男子汉。我看着他第一次翻身,第一次长牙,第一次喊“外婆”,我以为我拥有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

  可我忘了,我还有一个亲孙子,叫李念。他的童年,我几乎是缺席的。从偶尔的视频通话里,看着他从模糊的一团变成一个清晰的轮廓,听着他从咿咿呀呀到口齿伶俐,再到后来,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我送去的衣服和玩具,堆在角落里,像是我这个奶奶的身份,尴尬又多余。

  我总以为,血缘是斩不断的,晚一点,再晚一点去弥补,总还来得及。

  直到那天,李念八岁生日,我提着他最喜欢的乐高跑去,他开了门,仰着小脸看着我,清脆地喊了一声:“陈奶奶好。”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这一切,都要从八年前那个春天说起,从产房外那两声几乎同时响起的啼哭说起。

  第1章 双喜临门,左右为难

  八年前的四月,我们老李家是真真正正的双喜临门。

  我女儿李静和儿媳妇王琳,预产期就差了三天。我跟老伴李建国乐得合不拢嘴,天天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觉得这福气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街坊邻居见了我就开玩笑:“秀兰姐,你这下可有得忙了,一手抱一个,享齐人之福啊!”

  我嘴上应着“是啊是啊”,心里却隐隐有些打鼓。福气是双份的,可我这个当妈、当婆婆的,只有一个。

  女儿李静从小就娇气,嫁的婆家条件一般,亲家母身体又不好,早就说指望不上。女婿周浩是个老实孩子,可男人嘛,在照顾月子这种事上,哪有女人心细。李静隔三差五就给我打电话,话里话外都是:“妈,到时候你可得来帮我,我一个人可不行。”

  儿媳妇王琳就不一样了。她是个城市姑娘,独生女,性格独立要强。她爸妈都是退休教师,身体硬朗,早就放话了:“我们家的闺女,我们自己疼。”王琳也总跟我儿子李伟说:“妈年纪大了,让她多歇歇。我这边有我爸妈,你放心。”

  话是这么说,可我心里总觉得,儿媳妇再能干,婆婆也不能真就撒手不管。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跟老伴商量,到时候我两头跑,尽量一碗水端平。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

  那天下午,我正在家给两个即将出生的宝贝缝小被子,先接到了女婿的电话,声音都打着颤:“妈!静静肚子疼得厉害,见红了,我们上医院了!”

  我“哎哟”一声,刚把东西放下,我儿子李伟的电话又追了过来:“妈,王琳也发动了,我们也在中心医院!”

  我脑子“嗡”的一声,拿着电话愣在原地。老伴李建国看我脸色不对,赶紧过来问怎么了。我结结巴巴地说:“都……都生了,在同一家医院。”

  我跟老伴赶到医院的时候,产房外的走廊上,两家人已经泾渭分明地占据了两端。

  女婿周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见我跟看见救星似的:“妈,您可来了!医生说宫口开得慢,静静疼得直哭。”

  我赶紧过去安慰他,心里惦记着另一头。我朝儿子那边望了望,王琳的爸妈都在,王琳她妈正拉着李伟,低声嘱咐着什么。李伟看见我,朝我点了点头,脸上也是一片焦灼。

  那一刻,我心里的天平,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倾斜。

  女儿这边,只有女婿一个半大的小伙子,六神无主。儿媳那边,亲家公亲家母都在,我儿子也在,人手明显更充足。

  我拍了拍女婿的肩膀,说:“别慌,妈在这儿呢。”然后就一头扎进了女儿这边的“战壕”里,跑前跑后地问医生、准备东西。

  晚上七点多,女儿先进了产房。八点半,护士出来报喜,是个七斤二两的大胖小子,母子平安。我们这边刚松了口气,走廊那头也传来了消息,王琳也生了,也是个儿子,六斤八两。

  我高兴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拉着老伴的手说:“太好了,太好了,两个大孙子!”

  可高兴劲儿一过,现实的问题就摆在了眼前:月子谁来伺候?

  那天晚上,我守在李静的病床前,她刚生产完,虚弱得很,拉着我的手不放:“妈,你别走,我怕。”我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心疼得不行,连声答应:“不走不走,妈就在这儿。”

  后半夜,我抽空去王琳的病房看了一眼。亲家母正在给她擦身子,亲家公在旁边给孩子换尿布,我儿子李伟熬得眼睛通红,见我进来,勉强笑了笑。

  王琳躺在床上,看见我,眼神很平静,只淡淡地叫了一声:“妈。”

  我说:“王琳啊,辛苦了。孩子真俊。”

  她扯了扯嘴角,没说话。亲家母倒是很客气:“秀兰姐,你快回去歇着吧,这边有我们呢。你还得照顾小静,她那边离了你可不行。”

  这话听着是体谅,可我心里却品出了一丝别的味道。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那我先回去了,有事随时叫我。”

  走出病房,我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从我踏进医院,选择先奔向女儿的那一刻起,这碗水,就已经端不平了。

  我安慰自己,这只是暂时的。王琳家有她爸妈,女儿这边是真的需要我。等女儿月子坐完了,我就去帮王琳,加倍地对孙子好,弥补回来。

  那时候的我,天真地以为,亲情是可以计算和弥补的,却不知道,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了最初的时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第2章 一头热,一头冷

  出了月子,我顺理成章地住进了女儿家。

  外孙周晨是个磨人的小家伙,日夜颠倒,每天晚上都要哭闹好几次。女儿李静产后情绪也不稳定,动不动就掉眼泪。女婿周浩要上班,白天指望不上,晚上回来也是笨手笨脚。整个家,全靠我一个人撑着。

  我每天围着尿布、奶瓶、孩子的哭声打转,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但看着外孙在我怀里酣睡的模样,心里又觉得无比满足。

  相比之下,儿子李伟家的日子,似乎过得井井有条。

  王琳的妈妈是个极利索的人,把女儿和外孙照顾得妥妥帖帖。我每次打电话过去,李伟都说:“妈,我们这边挺好的,您就安心照顾我妹吧。”

  我心里过意不去,每个周末,都坚持让老伴炖好鸡汤,我亲自送过去。

  第一次去的时候,王琳还在月子里。我提着保温桶进去,亲家母正在给孩子洗澡,动作娴熟。王琳靠在床上看书,气色比我女儿好多了。

  看见我,她放下书,客气地笑了笑:“妈,您怎么来了?快坐。”

  我把鸡汤倒出来,说:“王琳,趁热喝,补身体。”

  “谢谢妈,”她接过去,喝了两口就放在了一边,“我妈也给我炖了,我这都喝不下了。”

  我看着桌上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保温桶,心里有点堵。亲家母给孩子穿好衣服抱出来,笑着对我说:“秀兰姐,你真是太客气了。我们自己能照顾好,你快回去吧,小静那边离不开人。”

  我抱了抱我的亲孙子,李念。小家伙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可爱极了。我心里软得一塌糊涂,真想多抱一会儿。可亲家母很快就把孩子接了过去,说:“孩子刚吃完奶,得让他躺着,不然要吐的。”

  我伸出去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那天回家,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老伴问我怎么样,我说:“亲家母把王琳照顾得太好了,我感觉自己都插不进手。”

  老伴叹了口气:“人家有能力照顾是好事。你呀,也别多想。等孩子大点,需要你的时候多着呢。”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始终悬着一块石头。

  之后每个周末,我都雷打不动地去送东西,衣服、玩具、营养品,只要我能想到的,都给孙子备上。王琳每次都很客气地收下,说“谢谢妈”,但那份客气里,总透着一股疏离。

  她从不主动给我打电话,也从不跟我聊育儿的烦恼。我们之间,除了孩子,好像再也找不到其他话题。

  我跟女儿抱怨过,李静却不以为然:“妈,你想那么多干嘛?嫂子那是独立,不像我,什么都得靠你。再说了,她爸妈乐意管,你正好落得清闲,这不是好事吗?”

  话是这么说,可我心里总觉得不对劲。

  外孙周晨满百天的时候,女儿女婿在酒店办了酒席,热热闹闹的。我抱着白白胖胖的外孙,接受着亲戚朋友的恭维,心里乐开了花。

  孙子李念的百天,就简单多了。儿子说王琳不喜欢铺张,就在家里简单吃了顿饭。我去了,亲家公亲家母做了一大桌子菜。饭桌上,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聊着孩子最近的趣事,我偶尔插一句话,气氛就会短暂地凝固一下,然后他们再客气地回应我。

  我抱着李念,小家伙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不哭也不闹。我逗他:“念念,我是奶奶,叫奶奶。”

  王琳在一旁淡淡地说:“妈,他才多大,哪会叫人。”

  那一刻,我清楚地感觉到,我和这个家之间,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这堵墙,是王琳的客气,是亲家的周到,也是我最初那个无奈又自私的选择砌成的。

  我安慰自己,等孩子大了,会好的。等他们上了幼儿园,需要人接送了,我这个奶奶总能派上用场。

  时间就在我对外孙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对孙子遥远的惦念中,一天天过去。周晨会走了,会跑了,会奶声奶气地跟在我屁股后面喊“外婆”。而李念,我只在周末的短暂探望和偶尔的视频里,看着他一点点长大。

  我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却没想到,它只会让裂痕越来越深。

  第3章 渐行渐远,咫尺天涯

  一晃,两个孩子都上了幼儿园。

  女儿女婿工作忙,接送周晨的任务,自然落在了我身上。我每天早上把他送到幼儿园门口,看着他挥着小手说“外婆再见”,下午又第一个等在门口,把他接回家,给他做点心,陪他玩游戏。周晨几乎是我一手带大的,跟我比跟他爸妈还亲。

  我心里惦记着李念,也想为他做点什么。

  我给儿子打电话:“李伟,念念上幼儿园了吧?要不要我帮忙去接?”

  电话那头,李伟的声音有些犹豫:“妈,不用了。王琳她妈每天都去接,离得也近,顺路。”

  “那周末呢?周末我带他出去玩,跟晨晨一起。”

  “周末……王琳都给他报了兴趣班,画画、乐高,排得满满的。”李伟顿了顿,又补充道,“妈,您带晨晨也挺累的,多歇歇吧。”

  每一次,我的热情都被儿子用各种理由不着痕迹地挡了回来。我心里明白,这不是李伟的意思,是王琳的意思。

  有一次,我没打招呼,直接去了李念的幼儿园。放学的时候,孩子们像小鸟一样从教室里涌出来。我一眼就看到了我的孙子,他长高了,也清瘦了些,背着个小书包,安安静静地排在队伍里。

  我激动地朝他挥手:“念念!奶奶在这儿!”

  李念看见我,愣了一下,小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惊喜,也不热情。他旁边的亲家母也看见了我,快步走过来,有些惊讶地问:“秀兰姐,你怎么来了?”

  “我……我路过,顺便来看看。”我有些心虚地解释。

  亲家母笑了笑,拉过李念的手:“念念,跟奶奶打个招呼。”

  李念看着我,小声地叫了一句:“奶奶。”

  那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和我外孙周晨那声响亮的“外婆”比起来,天差地别。我心里一酸,想去摸摸他的头,他却下意识地往亲家母身后躲了躲。

  那个小小的动作,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亲家母打着圆场:“这孩子,有点认生。秀兰姐,你别介意。”

  我怎么能不介意?这是我的亲孙子啊!

  回家的路上,我越想越难过,直接去了儿子家。开门的是王琳,她刚下班,看到我,也是一脸意外。

  我没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王琳,我今天去幼儿园看念念了。”

  王琳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给我倒了杯水:“是吗?妈,您有心了。”

  “他……他好像不认识我了。”我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王琳,我知道,当初是我不对,我没照顾好你们母子。可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孩子是无辜的,你不能不让他认我这个奶奶啊!”

  王琳静静地听我说完,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我无法反驳的力量。

  “妈,我从来没有不让他认您。家里您的照片,我们一直摆着,告诉他这是奶奶。您每次送来的东西,我都跟他说,是奶奶买的。可是妈,您想过没有,‘奶奶’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愣住了。

  “对他来说,‘奶奶’就是一个照片上的人,一个周末会提着东西来的客人。”王琳看着我,眼睛里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他生病发烧的时候,是我妈抱着他一夜不睡;他学走路摔倒的时候,是我爸扶着他起来;他被小朋友欺负哭了,是我在幼儿园门口安慰他。妈,感情是需要时间和陪伴来培养的,不是靠血缘和礼物就能维系的。”

  她的话,字字句句都敲在我的心上。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我给了李念什么呢?除了那些物质上的东西,我什么都没给。我没有在他需要的时候陪在他身边,没有分享过他的喜怒哀乐。我这个“奶奶”,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空洞的称呼。

  王琳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妈,我没有怪您的意思。我知道您也难。只是,您不能一边全身心地陪着周晨长大,一边又要求念念像周晨一样跟您亲近。这对念念不公平,对我和我爸妈,也不公平。”

  那天,我是怎么走出儿子家的,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四月的风吹在脸上,依然带着寒意。

  我以为我只是缺席了孙子的几年,现在我才明白,我缺席的是他整个童年最重要的一段时光,这段时光,是用多少礼物和金钱都换不回来的。

  第4章 八岁生日,一声“陈奶奶”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周晨和李念都八岁了,上了小学二年级。

  这几年,我依然住在女儿家,照顾周晨的饮食起居,辅导他写作业。他成了我的小尾巴,也成了我生活的全部重心。

  和儿子家的关系,则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周末的探望还在继续,但更像是一种例行公事。王琳对我依旧客气,李伟总是在中间打圆场,而李念,见了我,会礼貌地叫一声“奶奶”,然后就躲进房间里,很少再出来。

  我们之间,像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看得见彼此,却永远无法触碰。

  我渐渐习惯了这种状态,甚至开始自我麻痹地想,就这样吧,等孩子再大点,懂事了,或许就自然而然地亲近了。

  直到李念八岁生日那天,这层脆弱的玻璃,被彻底击碎了。

  李念的生日比周晨早几天。我早就开始张罗了,跑了好几个商场,给他买了一套最新款的乐高星球大战系列,听说这是他梦寐以求的。我还亲手给他织了一件毛衣,想着天气转凉了,孩子能穿上。

  生日那天,我特意跟女儿请了半天假,提着大包小包,兴冲冲地赶到儿子家。

  开门的,是李念。

  他穿着一身小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像个小大人。看到我,他仰起头,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声音清脆地喊了一句:“陈奶奶好,您来了。”

  “陈……奶奶?”

  我愣在门口,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我看着他那张和我儿子小时候有七八分像的脸,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怎么会叫我“陈奶奶”?我是他亲奶奶啊!

  屋子里很热闹,客厅里挤满了人,有王琳的父母,还有一些我不认识的亲戚朋友,孩子们在嬉笑打闹。这场生日会,显然没有邀请我。

  王琳闻声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我,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妈,您来了。快请进。”

  我机械地换了鞋,走进客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那种感觉,像一个闯入了别人家庭聚会的不速之客。

  李伟赶紧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东西,低声解释:“妈,我跟您说过的,今天王琳她家亲戚来,我们就想着简单吃个饭,没想大办,所以就没叫您……”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这个理由有多么苍白。

  我没理他,眼睛直直地看着李念。他正被一个小女孩拉着去看生日蛋糕,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那种快乐,和我无关。

  王琳的妈妈走了过来,热情地拉着我的手:“秀兰姐,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们好多准备点菜。快坐,快坐。”

  我被按在沙发上,看着一屋子的欢声笑语,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王琳的爸爸在陪孩子们玩游戏,王琳的妈妈在厨房和客厅间穿梭忙碌,王琳和她的朋友们聊着天。他们才是一家人,而我,只是一个姓“陈”的奶奶。

  我终于明白,李念为什么会这么叫我。

  在他眼里,天天接他放学、陪他写作业的,是“外婆”和“外公”。而我这个偶尔出现、提着礼物的奶奶,和楼下邻居家的王奶奶、李奶奶,又有什么区别呢?可能因为我姓陈,所以就是“陈奶奶”吧。

  这个认知,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再也坐不住了。我站起身,对李伟说:“我……我就是来送个东西,我先走了,你们玩。”

  “妈!”李伟想拦我。

  我没回头,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那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家。

  回到女儿家,李静和周晨还没回来。空荡荡的房间里,我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失声痛哭。

  八年了,我像一头勤勤恳懇的老黄牛,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了外孙身上。我以为我只是暂时忽略了孙子,我以为血浓于水,亲情是理所当然的。

  可我错了。

  亲情不是理所当然,它像一棵树,需要每天浇水、施肥、修剪枝叶,才能茁壮成长。而我对李念这棵小树,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漠视。如今,他长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结出了我不认识的果实,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抱怨呢?

  那一声“陈奶奶”,不是孩子的童言无忌,而是生活对我这八年来偏心的,最严厉的审判。

  第5章 迟来的觉醒,艰难的破冰

  从儿子家回来后,我大病了一场。

  不是身体上的病,是心病。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精气神,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女儿李静看我不对劲,追问之下,我才把李念生日那天的事,和盘托出。

  李静听完,沉默了很久,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愧疚的神色。

  “妈,对不起,”她低着头,声音很小,“这些年,是我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把你一直绑在我身边,没替我哥和嫂子想过。”

  我摇了摇头,眼泪又下来了:“不怪你。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没拎清。我总觉得,帮你就是帮我儿子,我们是一家人。可我忘了,王琳和念念,也是我的家人啊。”

  周晨放学回来,看到我躺在床上,跑过来趴在我床边,担心地问:“外婆,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我摸着他的头,看着他酷似李静的眉眼,心里百感交集。我爱这个外孙,爱到了骨子里。可这份爱,却是以亏欠另一个孩子为代价的。

  病好之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跟女儿女婿开了一次家庭会议,很平静地告诉他们:“小静,周浩,周晨也上小学了,很多事情都能自己做了。我也老了,精力跟不上了。从下个月开始,我就搬回自己家住了。”

  李静急了:“妈,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周晨谁接送?晚饭谁做?”

  “你们都长大了,该学着自己当父母了。”我看着她,语气不容置喙,“我亏欠你哥一家太多了,尤其是念念。我想用剩下不多的时间,试着去弥补一下。”

  女儿虽然不情愿,但看到我坚决的态度,最终还是同意了。

  搬回老房子的那天,我心里既有对新生活的不安,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我给儿子李伟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搬回来的事。

  电话那头,李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妈,您想好了就行。”

  我知道,破冰之路,不会那么容易。

  我没有急着去儿子家“上岗”,而是先从改变自己开始。我开始学着使用智能手机,研究年轻人喜欢的东西。我从李伟那里旁敲侧击,知道了李念喜欢看科幻电影,喜欢拼复杂的机械模型。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去电影院,一个人看了一场李念最喜欢的超级英雄电影。黑漆漆的放映厅里,我努力理解着那些眼花缭乱的特效和复杂的人物关系,虽然看得一知半解,但心里却觉得离孙子近了一步。

  第二个周末,我没有提任何东西,空着手去了儿子家。

  开门的依然是王琳。看到我,她有些意外。

  我笑了笑,说:“我不是来送东西的。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们。”

  王琳让我进了门。李念正在房间里写作业,听到动静,探出头来看了一眼,没说话,又缩了回去。

  我也不去打扰他,就坐在客厅里,和王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我不再聊孩子,而是问起了她的工作,问起了她父母的身体。

  王琳似乎有些不适应,但还是耐心地回答了。

  临走时,我对她说:“王琳,我知道我以前做得不好。我不求你们马上原谅我,我就是想让你们知道,我是真心想对念念好。给我个机会,也给孩子一个机会,好吗?”

  王琳看着我,眼神很复杂。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已经是一个好的开始。

  从那以后,我每周都会去儿子家一两次。有时候带点自己做的好吃的,有时候就只是过去坐坐。我不再试图用礼物去“收买”李念,而是努力去走进他的世界。

  他玩乐高,我就在旁边看着,听他讲那些零件的名字和飞船的构造。他看动画片,我就陪他一起看,问他哪个角色最厉害。

  起初,他对我爱答不理,问十句答一句。但我没有放弃。

  有一次,他拼一个模型遇到了困难,急得满头大汗。我看着图纸,发现有一个小零件装反了。我小心翼翼地提醒他:“念念,你看这个地方,是不是应该这样?”

  他将信将疑地试了一下,果然成功了。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多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

  我知道,冰山,正在一点点融化。虽然缓慢,但终究是在融化。

  第6章 模型飞机,迟到的陪伴

  真正的转机,发生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周六下午。

  那天我照常去儿子家,王琳和李伟都有事出去了,家里只有李念一个人。王琳出门前给我打了电话,问我能不能过去帮忙照看几个小时。

  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主动“需要”我。我激动得差点在电话里掉眼泪,连忙答应下来。

  我到的时候,李念正坐在地毯上,对着一堆零件发呆。那是一套非常复杂的航母模型,比他之前拼的任何一个都要大。

  “念念,怎么不拼了?”我轻声问。

  他抬起头,小脸皱成一团,指着说明书上一个密密麻麻的步骤说:“这里,我看不懂。”

  我凑过去看,那些细小的图示和符号看得我眼花缭乱。我拿出老花镜,戴上,对着说明书研究了半天,也没弄明白。

  我没有不懂装懂,而是对他说:“这个奶奶也看不懂。不过,我们一起研究研究,好不好?”

  他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那个下午,我和他就趴在地毯上,对着那堆复杂的零件和天书一样的说明书,开始了我们的“攻关”。我负责帮他找零件,按照编号分类,他负责研究图纸,尝试拼接。

  我们很少说话,但屋子里有一种奇异的安静和专注。阳光透过被雨水冲刷过的玻璃窗照进来,在地毯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遇到难题时,我们会一起皱着眉头讨论。他会指着图纸,用还不那么流利的语言,努力向我解释他的理解。我则会根据我的生活经验,提出一些“歪理”,比如“这个地方是不是像我们家以前那个旧柜子的合页?”

  有好几次,我的“歪理”居然真的帮他找到了灵感。

  当最后一个零件被稳稳地安放在航母的甲板上时,我们俩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李念看着眼前这个威武的模型,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那是小孩子最纯粹的喜悦。

  他转过头,看着我,第一次主动地、发自内心地笑了。

  “我们成功了!”他说。

  “是啊,我们成功了。”我笑着回应,眼眶却有些湿润。

  我知道,我们一起拼好的,不仅仅是一个航母模型,更是一段被我错失了八年的祖孙情谊。

  李伟和王琳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一个巨大的航母模型摆在客厅中央,我和他们的儿子,头挨着头,正在欣赏我们的“杰作”。

  王琳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和动容。

  从那天起,一切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李念不再躲着我。我再去他家,他会主动跟我分享学校里的趣事,会把他的画拿给我看,会拉着我一起看他新发现的纪录片。

  王琳对我的态度,也从客气变成了真正的亲近。她会跟我聊工作上的烦恼,会让我帮她参考给李念买什么衣服。我们开始像真正的婆媳一样,分享彼此的生活。

  有一次,我们一家人,包括女儿女婿和周晨,终于坐在一起,吃了一顿真正意义上的团圆饭。

  饭桌上,两个孩子坐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着天。周晨还是像以前一样,亲热地喊我“外婆”。而李念,在给我夹了一块排骨后,抬起头,看着我,小声但清晰地叫了一声:

  “奶奶。”

  这一声“奶奶”,我等了八年。

  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不是悲伤,不是委屈,而是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福。

  我看着眼前的两个孙辈,一个是我倾注了全部心血带大的,一个是我用迟到的爱和耐心一点点温暖回来的。他们都是我的宝贝,是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我终于明白,亲情里,从来没有一碗水端平的说法,只有一颗心是否用力的说法。付出和陪伴,永远是通往孩子内心的唯一路径。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回到了八年前的医院走廊,两个孩子同时啼哭。这一次,我没有再做选择。我一手牵起女儿,一手拉着儿媳,笑着对她们说:“别怕,我们一起,慢慢来。”

  是的,慢慢来。往后的日子还很长,我会用我全部的爱,去浇灌这两棵小树,看着他们长成参天大树。这一次,我不会再错过了。

  本文标题:妈妈仅看外孙一眼继续等待分娩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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