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夏天。

  尤其是下午四点半,守在高中校门口的夏天。

  柏油路被太阳烤得发软,冒着一股黏糊糊的热气,把小卖部里飘出来的炸鸡柳和烤肠的混合香气,扭曲成一种让人反胃的油腻。

  我靠在一棵半死不活的法国梧桐上,感觉自己像块快要融化的黄油。

  手机在掌心烫得能煎鸡蛋。

  屏幕上是我那个便宜弟弟,江念,十五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姐,再等我十分钟,跟同学讨论一道题。

  后面跟了个“比心”的表情包。

  我回了个“滚”字。

  然后认命地把手机塞回口袋,继续我望眼欲穿的等待。

  这就是长姐如母。

  当爹妈以“响应国家号召,支援边疆建设”为由,把一个十五岁的拖油瓶扔给我这个刚毕业两年的姐姐时,我的青春就已经被判了死缓。

  放学铃声像解放的号角,早就响彻云霄。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潮水般从铁门里涌出来,叽叽喳喳,吵得我脑仁疼。

  他们脸上洋溢着我早已丢失的、名为“青春”的东西。

  真刺眼。

  我眯着眼,在人群里搜索江念那颗不怎么安分的脑袋。

  然后,我的视线就那么直直地,撞进了一双熟悉的眼睛里。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周围鼎沸的人声和车流声瞬间褪去,世界变成了一场无声的默片。

  他站在马路对面,校门口斜对方的执勤点。

  一身墨黑色的特警作战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修长。武装带勒出劲瘦的腰线,战术靴包裹着的小腿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

  整个人像一柄出了鞘的利刃,锋利,冷硬,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沈言。

  我的前男友。

  分手快三年了,他好像一点没变,又好像全都变了。

  眉眼还是那般深邃,鼻梁高挺,嘴唇很薄,抿成一条冷峻的线。只是下颌线似乎更锋利了些,眼神也比从前更加沉静,或者说,是更加空无。

  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我曾经是那口井里,唯一的倒影。

  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又酸又疼。

  我几乎是立刻就想掉头走人。

  可我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

  理智告诉我,应该像个成熟的成年人一样,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假装没看见。

  但情感上,我做不到。

  我们就这样隔着一条马路,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无声地对峙着。

  我看到他身边年轻的同事跟他说了句什么,他微微侧头,点了点,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我。

  那目光里有什么?

  探究,审视,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冰冷。

  我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江楚,你怕什么?

  分手的是你,说老死不相往来的也是你。

  现在摆出这副被抛弃的样子给谁看?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了背。

  不就是个前男友吗?谁还没两个了。

  就在我准备扯出一个“好久不见,你谁啊”的标准假笑时,一个身影从我背后猛地蹿了出来。

  “姐!久等了!”

  江念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凑到我眼前,带着刚运动完的汗味和少年人特有的阳光气息。

  “你还知道久等?”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伸手想去拧他的耳朵。

  他嘿嘿一笑,灵活地躲开,顺势就揽住了我的胳膊,整个人跟没长骨头似的挂在我身上。

  “别生气嘛,最后一道大题,不搞定我睡不着觉。”他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撒娇似的蹭了蹭,“走走走,回家,我饿了,今晚要吃可乐鸡翅!”

  一米八的个子,在我这个一米六五的姐姐面前,像只大型犬。

  我被他缠得没辙,只能由着他挂着我往前走。

  “多大人了,还撒娇,也不嫌丢人。”

  “在我姐面前丢什么人。”

  我俩就这么勾肩搭背,吵吵闹闹地准备过马路。

  一抬眼,我又对上了沈言的视线。

  这一次,他眼里的情绪清晰得让我心惊。

  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冰冷的、带着极强审视意味的……嘲讽。

  他的目光从我脸上,缓缓移到挂在我身上的江念脸上,又从江念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移回到我脸上。

  然后,他那双薄唇,勾起了一个极浅、极冷的弧度。

  一个无声的冷笑。

  那笑意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扎进我的心脏。

  我愣住了。

  他什么意思?

  那眼神,那笑容,仿佛在看什么肮脏不堪的东西。

  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恶意,就见他迈开长腿,径直朝我们走了过来。

  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周围喧闹的学生似乎都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他停在我面前,低头看着我,眼神比西伯利亚的寒流还冷。

  “江楚。”

  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又低又沉,像砂纸磨过心脏。

  “好久不见。”

  我扯了扯嘴角,想说句“不久,最好再也不见”,可话到嘴边,却被他下一句话堵得死死的。

  他看了一眼我身边的江念,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

  然后,他盯着我,一字一顿地,用只有我们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长本事了。”

  “高中生都不放过?”

  轰的一声。

  我感觉大脑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所有的故作坚强,所有的云淡风轻,在这一瞬间被击得粉碎。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说什么?

  高中生?

  不放过?

  他把我当成了什么?诱骗未成年男生的社会女青年?

  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愤怒,像火山一样从胸口喷涌而出。

  我猛地甩开江念的胳膊,往前一步,几乎是迎着他的胸口撞了上去。

  “沈言,你他妈把嘴巴放干净点!”

  我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变了调。

  他大概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分手三年,他对我一无所知,对我现在的生活一无所知,一开口就是这样淬了毒的侮辱。

  “姐?”江念被我吓了一跳,伸手想来拉我,一脸茫然,“怎么了?这是……沈言哥?”

  他显然认出了沈言。

  也是,当年我和沈言在一起的时候,江念还是个刚上初中的小屁孩,沈言没少给他买模型,带他去打球。

  那时候,江念一口一个“沈言哥”,叫得比我还亲。

  沈言的目光在江念脸上停顿了一秒,眼里的讥讽更浓了。

  “哥?”他轻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叫得还挺亲。”

  这声笑彻底点燃了我。

  “沈言!”我气得眼前发黑,口不择言地吼了回去,“我跟谁在一起,放不放过谁,关你屁事!你是谁啊?我前男友?不好意思,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你管天管地,还管我找个弟弟谈恋爱?”

  我故意把“弟弟”两个字咬得极重,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恶意。

  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好,我成全你。

  我就是要让你觉得,我江楚就是这么一个不堪的人。

  让你恶心,让你后悔,让你觉得你当初看走了眼!

  沈言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风暴骤起。

  他死死地盯着我,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把我生吞活剥。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江念看看我,又看看沈言,急得满头大汗:“不是,姐,沈言哥,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谈恋爱?”

  “你闭嘴!”我和沈言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吼了出来。

  江念:“……”

  他委屈地闭上了嘴,像只受了惊吓的大型鹌鹑。

  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睛酸得厉害,却倔强地瞪着他,不肯露出一丝软弱。

  我们就这么僵持着。

  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困兽。

  直到他口袋里的对讲机传来滋滋的电流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沈队,西街那边有情况,需要支援。”

  沈言没有立刻回应。

  他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我脸上,仿佛要穿透我的皮肉,看清我的骨血。

  良久,他收回视线,眼里的风暴归于沉寂,只剩下死水般的冰冷。

  他对着对讲机,用一种毫无起伏的语调应道:“收到,马上到。”

  然后,他最后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很复杂。

  有愤怒,有失望,还有一丝我来不及看懂的……疲惫。

  他什么也没再说,转身,迈开长腿,汇入了人群。

  高大、冷硬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街角。

  他一走,我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刚才那股硬撑起来的嚣张气焰,瞬间瘪了下去。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心脏空落落的,像是破了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姐,你没事吧?”江念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碰了碰我的胳膊,“你跟沈言哥……怎么回事啊?”

  我没理他。

  我只是看着沈言消失的方向,忽然觉得特别可笑。

  江楚啊江楚,你看看你这副德行。

  三年了。

  你以为你早就放下了,早就百毒不侵了。

  结果呢?

  人家一句话,就能让你瞬间破防,溃不成军。

  真是没出息。

  “姐?”

  “回家。”我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我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钟。

  这个地方,充满了他的气息,让我快要窒息。

  我拉着江念,几乎是逃跑似的,离开了那个让我狼狈不堪的校门口。

  回家的路上,我一言不发。

  江念跟在我身后,几次想开口,都被我身上散发的“生人勿近”的气场给逼了回去。

  直到进了家门,我把自己摔进沙发里,用抱枕蒙住头,他才终于忍不住了。

  “姐,你跟我说实话。”他搬了张小凳子,坐到我面前,一脸严肃,“你刚才跟沈言哥,是演的吧?”

  我从抱枕里发出一个闷闷的声音:“演什么?”

  “就……演你在跟一个高中生谈恋爱啊。”江念皱着眉,努力分析着,“你故意气他的,对不对?”

  我没说话。

  “我就说嘛!”他一拍大腿,像是解决了什么世界难题,“我姐眼光多高啊,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

  我:“……”

  谢谢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可是,”他又苦恼起来,“你为什么要气他啊?你们不是……早就分手了吗?”

  是啊。

  早就分手了。

  分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我掀开抱枕,看着天花板上那盏因为预算不够而买的最便宜的吸顶灯,忽然就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晚上。

  也是一个夏天。

  没有晚风,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给他打了一百多个电话,全都是冰冷的“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我给他发了无数条微信,全都石沉大海。

  那天是我的生日。

  也是我们交往三周年的纪念日。

  我订了餐厅,买了他最喜欢的黑森林蛋糕,穿上了他送我的那条白色连衣裙,从下午六点,一直等到餐厅打烊。

  我一个人,吃完了那块甜得发腻的蛋糕。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

  他还是没有消息。

  我坐在黑暗里,看着手机屏幕上我们俩的合照,照片上的他笑得那么开心,露出一口白牙。

  可照片外的那个人,却永远都在失联。

  他的工作性质特殊,我懂。

  危险,保密,随时待命。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以为我能接受。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懂事,足够体谅,我们的爱情就能战胜一切。

  可我错了。

  我能接受他忙,能接受他危险,能接受他不能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

  但我接受不了,那种永远被排在“任务”之后的感觉。

  我接受不了,在他生死未卜的时候,我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对着手机,一遍又一遍地刷新新闻。

  我接受不了,他每次从任务里回来,带着一身的伤和疲惫,却只是淡淡地说一句“没事”。

  他什么都不跟我说。

  他把我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他说,这是为了保护我。

  可我不需要这种保护。

  我想要的,是并肩作战,是同生共死。

  哪怕是分担他的痛苦和恐惧,也好过这样无休止的、被蒙在鼓里的等待和煎熬。

  凌晨三点,他终于回来了。

  带着一身的硝烟味和血腥气。

  他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脸上还有擦伤。

  他看到坐在黑暗里的我,愣了一下,然后走过来,想像往常一样抱我。

  我躲开了。

  “我们分手吧。”

  我说出这五个字的时候,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

  他僵住了。

  “楚楚,你别闹。”他的声音很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恳求。

  “我没闹。”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沈言,我累了。”

  “我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

  “我不想每天提心吊胆,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活着。”

  “我不想我的男朋友,永远属于国家,属于任务,最后才是我。”

  “我太自私了,沈言。我想要一个能在我生日的时候陪我吃晚饭的男朋友,一个能在我生病的时候带我去看医生的男朋友,一个能随时随地联系上的男朋友。”

  “这些,你都给不了我。”

  “所以,我们分手吧。”

  我说了很多很多。

  把这三年来积攒的所有委屈、恐惧和不安,全都倒了出来。

  他一直沉默地听着。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直到我说完,他才开口,声音低得像耳语。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

  “可是楚楚,这是我的职责。”

  “我没办法。”

  “我知道。”我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你没办法,我也有没办法的时候。”

  “我没办法再爱你了。”

  那晚之后,他就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我们默契地删除了对方所有的联系方式,处理掉了所有关于对方的物品。

  我搬了家,换了工作。

  我以为,只要离得够远,时间够长,我就可以把他彻底忘记。

  可我还是太天真了。

  有些伤口,就算结了痂,也还是会在阴雨天隐隐作痛。

  而沈言,就是我心里那个永远不会好的阴雨天。

  “姐?姐!”

  江念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眨了眨眼,才发现脸上冰凉一片。

  “你怎么哭了?”他慌了,手忙脚乱地抽纸巾给我。

  “没哭。”我胡乱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眼睛进沙子了。”

  这种鬼话,连我自己都不信。

  江念叹了口气,把纸巾塞到我手里。

  “姐,你还喜欢沈言哥,对不对?”

  他用的是肯定句。

  我心里一梗,嘴上却硬得很:“喜欢个屁。我说了,他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那你哭什么?”

  “我气哭的!他凭什么那么说我?他以为他是谁?分手了还对我指手画脚,太平洋的警察吗他?管得真宽!”

  我说得义愤填膺,好像真的只是因为生气。

  江念看着我,没说话。

  那眼神,充满了“我看你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的同情。

  我被他看得一阵心虚,索性转移话题。

  “行了,别说他了,晦气。”我从沙发上坐起来,“你不是饿了吗?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可乐鸡翅!”他立刻原地复活。

  “等着。”

  我一头扎进厨房,试图用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声,来掩盖我心里那挥之不去的烦躁。

  可沈言那张冷峻的脸,和他那句“高中生都不放过”,就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

  我越想越气,手里的菜刀剁得砧板砰砰响。

  妈的,沈言。

  你最好别再让我看见你。

  否则,我见你一次,怼你一次!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心神不宁。

  画稿的时候会走神,吃饭的时候会发呆,就连看个搞笑综艺都会莫名其妙地叹气。

  江念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像在看一个失恋的重症患者。

  “姐,你再这样下去,就要发霉了。”他叼着根棒棒糖,蹲在我画板前,“要不,我陪你出去逛逛?”

  “不去。”我头也不抬地继续勾线。

  “看电影?”

  “不去。”

  “吃火锅?”

  “……”这个有点诱人。

  “我知道有家新开的牛油火锅,评价特别好!”他见我动摇,立刻加大筹码。

  我挣扎了三秒钟。

  “……走。”

  为了火锅,我可以暂时把沈言那个混蛋抛到脑后。

  结果,我还是太天真了。

  有些人,真是阴魂不散。

  火锅店里人声鼎沸,热气腾腾。

  我和江念抢着最后一块毛肚,战况正酣。

  “姐,你都吃了半盘了,让让我这个长身体的弟弟!”

  “滚,我花钱买的,凭什么让你?”

  就在我夹着毛肚,在滚烫的红油里“七上八下”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我眼角的余光里一晃而过。

  我夹着毛肚的手,一顿。

  心里咯噔一下。

  不会吧?

  这么巧?

  我僵硬地转过头,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

  然后,我就和一双深邃的眼睛,对上了。

  沈言。

  他穿着便服,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一条工装裤,看起来比穿制服的时候少了些凌厉,多了几分……人味儿。

  他不是一个人。

  他身边还坐着一个女生。

  很年轻,很漂亮,长发及腰,穿着一条白色的仙女裙,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看起来,就像一朵不食人间烟火的百合花。

  她正侧着头,跟沈言说着什么,眉眼弯弯,一脸的爱慕。

  而沈言,那个对我永远只有“嗯”“好”“收到”三个字的沈言,居然在听她说话的时候,嘴角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虽然很淡,但确实是笑。

  我亲手为他种下的那片坟头草,仿佛在这一刻,被这朵清纯的小百合,连根拔起了。

  心脏又开始犯贱地抽痛。

  我面无表情地转回头,把那块已经烫得有点老的毛肚,狠狠地塞进嘴里。

  难吃。

  “姐,你怎么了?”江念察觉到我的不对劲,“脸怎么这么臭?”

  “没什么。”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锅底不好,太辣了。”

  “不会啊,我觉得正好。”江念说着,还伸头往我这边看了一眼,“咦?那不是沈言哥吗?”

  我真想把他的脑袋按进火锅里。

  “不认识。”我冷冷地说。

  “怎么可能不认识!”江念一脸兴奋,“他旁边那个……是我同学,我们学校的校花,林晚晚。听说她最近在追沈言哥,没想到是真的啊!”

  林晚晚。

  校花。

  呵。

  我扯了扯嘴角,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涩。

  原来是这样。

  那天在校门口,他看到我和江念在一起,又联想到这个林晚晚是江念的同学……

  所以,他以为我是在跟他的小追求者“抢男人”?

  还是觉得我饥不择食,连自己前男友的潜在女友的同学都不放过?

  这个逻辑链一旦形成,我瞬间就理解了他那天那句“高中生都不放过”的全部恶意。

  原来不是泛指,是特指。

  特指他以为的,我的“目标”。

  荒谬。

  可笑。

  我气得差点把手里的筷子掰断。

  “姐,我们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江念这个缺心眼的,还在那里跃跃欲试。

  “打你个头!”我瞪了他一眼,“吃你的饭,再多说一句,这个月零花钱减半!”

  江念立刻闭上了嘴,埋头苦吃。

  我食不知味地往嘴里塞着东西,眼睛却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往那个方向瞟。

  我看到林晚晚给沈言夹菜。

  我看到沈言没有拒绝。

  我看到他们低声交谈,气氛融洽。

  我甚至看到,林晚晚的手机屏幕上,好像是沈言穿着制服的照片。

  那张照片,我没见过。

  原来,他也不是对谁都那么高冷,那么难以接近。

  原来,他也会陪女孩子吃饭,也会对她们笑。

  原来,他不是不会,只是不对我而已。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子,在我心口来回地割。

  一顿火锅,吃得我五内俱焚。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我拉着江念,逃也似的冲出了火锅店。

  “姐,你走那么快干嘛?”

  “吃撑了,消化一下。”我面不改色地胡扯。

  我再也不要吃火锅了。

  这辈子都不要。

  从那天起,我单方面宣布,沈言和火锅,并列我人生黑名单榜首。

  可命运这个东西,就喜欢跟你开玩笑。

  你越是想躲什么,就越是会碰到什么。

  周末,我宅在家里赶稿,画得天昏地暗。

  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江念没带钥匙,趿拉着拖鞋,顶着一头鸡窝,睡眼惺忪地去开门。

  “江念你又……”

  我的话,在看到门外那张脸时,戛然而止。

  沈言。

  他穿着一身警局的常服,深蓝色的衬衫,熨烫得一丝不苟。

  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板,神情严肃。

  “你好,社区民警,入户进行安全访查。”

  他的声音,公事公办,没有一丝波澜。

  我:“……”

  我怀疑我在做梦。

  社区民警?

  你一个特警,跑来干社区民警的活?

  你骗鬼呢?

  我堵在门口,没让他进来的意思。

  “有事?”我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他。

  他好像没看到我脸上的敌意,目光在我乱糟糟的头发和沾了颜料的旧T恤上扫了一圈,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例行公事。”他晃了晃手里的文件板,“麻烦配合一下。”

  我真的很想把门“砰”地一声甩在他脸上。

  可我仅存的理智告诉我,妨碍公务,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我侧过身,让他进来。

  “快点,我忙着呢。”我语气不善。

  他走进来,目光在我的小公寓里迅速扫了一圈。

  画板,颜料,满地的废稿纸,还有沙发上堆成山的零食包装袋。

  一个标准的、不修边幅的自由职业者的狗窝。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一个人住?”他开始按照流程提问。

  “不然呢?”我没好气地反问,“我还能金屋藏娇不成?”

  他没理会我的阴阳怪气,低头在文件板上记录着什么。

  “职业?”

  “无业游民。”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江楚,好好说话。”

  “我说错了?”我摊手,“自由插画师,在你眼里不就是无业游民?”

  他沉默了一下,笔尖在纸上写下了“自由职业”四个字。

  “注意用电用火安全,出门关好门窗。”他开始背诵安全条例,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我靠在墙上,抱着胳膊,冷眼看着他表演。

  就在这时,江念的房门开了。

  他打着哈欠走出来,看到客厅里的沈言,瞬间清醒了。

  “沈言哥?你怎么来了?”

  沈言看到江念,愣了一下。

  然后,他那张冰山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看看江念,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原来你们同居了”的震惊和……鄙夷。

  我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忍无可忍,“沈警官,你脑子里除了那些黄色废料,还能不能想点别的?”

  “同居?”我冷笑一声,“我还跟他同床共枕呢!从他出生的那天起!”

  沈言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其精彩。

  从震惊,到迷惑,再到难以置信。

  江念也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看看我,又看看沈言,一脸哭笑不得。

  “沈言哥,你不会……真以为我姐她……”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我,话都说不完整了。

  “这是我亲姐!”他哀嚎一声,“亲的!一个妈生的!”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看到沈言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手里的文件板,“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整个人都傻了。

  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惊慌”的表情。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荒唐,有懊悔,还有一丝……无措。

  像个做错了事,被当场抓包的小孩。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那股恶气,莫名其妙地就消散了大半。

  甚至,还有点想笑。

  原来,他不是神。

  他也会犯蠢,也会闹这种天大的乌龙。

  “沈……沈警官。”我清了清嗓子,故意学着他公事公办的语气,“您的文件板,掉了。”

  他像是才反应过来,僵硬地弯下腰,去捡地上的文件板。

  因为太过慌乱,他的指尖几次都没能捏住那个夹子。

  那副笨拙的样子,哪还有半分特警精英的冷静自持。

  江念在一旁,已经快憋不住笑了。

  “那个……沈言哥,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他小心翼翼地开口,试图打破这尴尬的局面。

  沈言终于捡起了文件板,他站直身体,却不敢看我。

  他的耳朵,红得快要滴血。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抱歉。”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我不知道……他是你弟弟。”

  “你现在知道了。”我抱着胳apro,淡淡地说。

  “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这次的声音更低了。

  “那天……在校门口,我说的话……”

  “我记得很清楚。”我打断他,“沈警官真是好记性。”

  我就是不肯轻易放过他。

  凭什么?

  你一句话,把我伤得体无完肤。

  现在发现搞错了,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就想了事?

  没那么容易。

  他的脸更红了,从耳朵蔓延到了脖子根。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试图解释,却显得语无伦次,“我当时……我只是……”

  “只是什么?”我追问。

  “我只是……看到你跟一个高中生那么亲密,我……”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以为你变了。”

  “变成什么样了?”我看着他,不依不饶。

  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抱歉,是我混蛋。”

  他终于,说了句人话。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了懊悔和窘迫的脸,心里最后那点气,也散了。

  算了。

  跟一个智商暂时下线的傻子计较什么。

  “行了。”我摆摆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安全访查结束了吗?沈警官。”

  我故意加重了“沈警官”三个字。

  他像是被烫了一下,眼神躲闪了一下。

  “……结束了。”

  “那不送。”我直接下了逐客令。

  他站在原地,没动。

  “那个……”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火锅店那天……”

  我心里一紧。

  “那个女孩,林晚晚,是你弟弟的同学。”

  “我知道。”我说。

  “她是我一个牺牲战友的妹妹。”他解释道,“她刚考上警校,有些事想问我。叔叔阿姨拜托我,多照顾她一下。”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愣住了。

  原来……是这样。

  不是我想的什么校花追精英的偶像剧戏码。

  而是一个沉重的、关于责任和承诺的故事。

  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我在这里自怨自艾,脑补了一出又一出的大戏。

  而他,只是在履行一个承诺。

  “哦。”我干巴巴地应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气氛,再次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姐,沈言哥,你们别站着了啊。”江念这个气氛调节器又上线了,“都中午了,要不……留下来吃个饭?”

  他期待地看着沈言。

  我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江念,你是不是嫌你姐我死得不够快?

  沈言显然也愣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不用了,我队里还……”

  “吃吧!”江念不由分说地就把他往餐桌边上拉,“我姐做的可乐鸡翅,宇宙第一好吃!你尝尝!”

  沈言就这么半推半就地,被按在了餐桌旁。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和……紧张?

  我还能说什么?

  人都被我弟绑架到这儿了。

  我总不能把他轰出去吧?

  我深吸一口气,认命地走进厨房。

  “等着。”

  我背对着客厅里那两尊大神,感觉自己的后背都快被那道灼热的视线烧穿了。

  江楚啊江楚,你今天真是流年不利。

  这顿饭,吃得我如坐针毡。

  江念像个话痨,一直在说。

  说他学校的趣事,说他最近看的动漫,说他想考警校的梦想。

  沈言的话很少,但一直在认真地听。

  偶尔,他会“嗯”一声,或者提出一两个问题。

  大多数时候,他都在默默地……吃鸡翅。

  我做的可乐鸡翅,他几乎吃了一大半。

  吃相很斯文,但速度很快。

  我看着他,忽然就想起了以前。

  那时候,他每次出任务回来,最想吃的就是我做的可乐鸡翅。

  他说,只有这个味道,才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活在人间。

  我的心,又开始不争气地泛酸。

  吃完饭,江念借口要写作业,溜进了房间,还贴心地给我们关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沈言。

  相对无言。

  尴尬得能用脚趾抠出三室一厅。

  还是他先开的口。

  “你……”

  “你……”

  我们同时出声,又同时停下。

  “你先说。”他看着我。

  “你这几年……过得好吗?”我鬼使神差地问出了这句话。

  问完我就后悔了。

  这不废话吗?

  人家现在是特警精英,年轻有为,还有漂亮的小妹妹崇拜,能过得不好吗?

  “还行。”他言简意赅。

  然后,他看着我,反问道:“你呢?”

  “也还行。”我耸耸肩,“自由,没人管,想画就画,想睡就睡。”

  我说得云淡风 new。

  他看着我,眼神却很深。

  “瘦了。”他说。

  我心里一颤。

  “是吗?”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可能是最近赶稿太累了。”

  “别太拼。”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对身体不好。”

  这句关心,来得猝不及及。

  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我死水一般的心湖,泛起一圈圈涟漪。

  我有点狼狈地别开眼,不敢看他。

  “知道了。”我含糊地应着。

  他又沉默了。

  这个男人,真是天生的聊天终结者。

  就在我以为他要告辞的时候,他忽然又开口了。

  “江楚。”

  “嗯?”

  “我们……”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脆弱的情绪,“还能……做朋友吗?”

  朋友?

  我和他?

  做朋友?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那么荒唐,又那么……讽刺。

  我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沈言,你觉得我们像能做朋友的样子吗?”

  “分手的时候,我说得还不够清楚?”

  “老死不相往来。”我一字一句地提醒他,“这五个字,你忘了吗?”

  他的脸色,白了一分。

  “我没忘。”他低声说,“可是……”

  “没有可是。”我打断他,“沈言,我们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你有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这样,对谁都好。”

  我说得决绝,心里却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我明明……不是这么想的。

  可我控制不住。

  我害怕。

  我害怕再跟他扯上关系,我害怕再回到过去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

  我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生活拉回正轨。

  我不能再让他毁了。

  沈言看着我,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

  “我明白了。”

  他站起身,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打扰了。”

  他走到门口,换上鞋。

  手搭在门把上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鸡翅……很好吃。”

  “谢谢。”

  然后,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地带上。

  发出“咔哒”一声。

  那声音,像是敲在我的心上。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江念从房间里探出头来。

  “姐,沈言哥走了?”

  “嗯。”

  “你们……聊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唉。”江念叹了气,“姐,你就是嘴硬心软。你明明就很在意他。”

  “谁在意他了?”我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江念,你再胡说八道,我真扣你零花钱了!”

  江念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我烦躁地在客厅里走了两圈,最后还是把自己摔进了沙发。

  我以为,这次之后,我和沈言应该就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然而,我再一次低估了命运的狗血程度。

  危机,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降临。

  那天,是江念的生日。

  我特意推掉了所有的稿子,给他订了蛋糕,还准备亲自下厨做一顿大餐。

  结果,下午的时候,他给我发了条微信。

  【姐,我跟同学在外面KTV,晚点回来,你别等我了。】

  我皱了皱眉。

  【跟谁?几点回?】

  【就几个好哥们,放心吧,成年之前肯定到家!】

  后面又跟了一串耍宝的表情包。

  我虽然有点不放心,但想着他生日,跟同学聚聚也正常,就没多说什么,只叮嘱他注意安全。

  可我没想到,这一去,就出了事。

  晚上九点,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带着哭腔的、很年轻的男孩的声音。

  “喂?是……是江念的姐姐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是,怎么了?”

  “江念他……他出事了!”

  “我们今天在‘夜色’KTV唱歌,跟隔壁包厢的人起了点冲突……他们人多,把江念……把江念给带走了!”

  “他们说……说要给他点教训……”

  “姐,你快报警啊!我怕他们会对江念不利!”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手里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夜色”KTV?

  我知道那个地方,就在我们家附近,是个出了名的龙蛇混杂之地。

  江念怎么会去那里?还跟人起了冲突?

  我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害怕。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去找江念!

  我抓起钥匙和手机就往外冲,一边跑,一边哆哆嗦嗦地拨打110。

  电话接通了,我语无伦次地把情况说了一遍。

  接线员很专业,安抚我的情绪,询问了具体地址和情况。

  挂了电话,我站在路边,浑身发冷,手脚都在抖。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报警了,警察什么时候能到?

  那些人会把江念带到哪里去?

  他们会对江念做什么?

  我不敢想。

  就在我六神无主,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时候,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我的脑海。

  沈言。

  他是警察。

  他是特警。

  他一定有办法!

  我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就翻出了那个我以为再也不会拨打的号码。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存着。

  也许是潜意识里,我始终把他当成最后的依靠。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

  他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

  “沈言!”我一开口,就带了哭腔,“是我,江楚!”

  他那边沉默了一下。

  “怎么了?”他的声音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江念……江念出事了!”我把情况飞快地说了一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沈言,你快帮帮我!我好怕……我好怕他会出事……”

  在这一刻,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强,都土崩瓦解。

  我只是一个害怕失去弟弟的、无助的姐姐。

  “你别慌!”他的声音,像一剂强心针,瞬间注入我的身体,“告诉我,你在哪?”

  我报了我的位置。

  “站在原地,不要动!哪儿也别去!我马上到!”

  他的声音,冷静,果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好,好,我等你!”

  挂了电话,我蹲在路边,抱着膝盖,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我不知道等了多久,也许是五分钟,也许是十分钟。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一个急刹,停在我面前。

  车门打开,沈言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

  他还是穿着那身黑色的作战服,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眼神却锐利如鹰。

  他几步走到我面前,看到我满脸的泪,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没有多说废话,只是伸出手,用力地揉了揉我的头。

  那动作,和从前一模一样。

  “别怕。”他说,“有我。”

  就这么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我瞬间泪崩。

  我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他的身体很硬,隔着作战服,都能感觉到那结实的肌肉。

  他的怀抱,却很温暖。

  带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和……让我心安的气息。

  他僵了一下,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没事了,没事了。”他笨拙地安慰着我,“告诉我,具体怎么回事。”

  我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经过又说了一遍。

  他静静地听着,脸色越来越沉。

  “‘夜色’KTV……”他眯了眯眼,“我知道那个地方,最近正在查他们。”

  他扶着我的肩膀,让我站好,直视着我的眼睛。

  “楚楚,你听我说。”他的表情很严肃,“这件事,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你现在必须冷静下来,相信我,也相信我的同事。”

  “我已经联系了辖区派出所,他们会立刻出警。”

  “我现在要过去一趟,你……”

  “我跟你一起去!”我立刻打断他。

  “不行!”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太危险了。”

  “我不怕!”我抓住他的胳膊,态度坚决,“江念是我弟弟,我必须去!我保证不给你添乱!”

  他看着我,眼神里写满了不赞同。

  我倔强地回视着他,眼眶通红。

  我们就这么对峙着。

  最后,他败下阵来。

  “……上车。”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无奈,“跟紧我,一步都不许离开。”

  “好!”

  我跟着他上了车。

  车子发动,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车里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沈言一边开车,一边用蓝牙耳机,不停地跟人联系着。

  “我是沈言,目标‘夜色’KTV,可能涉及聚众斗殴、非法拘禁……”

  “让巡逻组封锁前后出口,注意观察,不要打草惊蛇。”

  “嫌疑人特征……不清楚,但应该是一群年轻人。”

  他的声音,冷静,专业,有条不紊。

  和我平时见到的那个笨拙、沉默的男人,判若两人。

  这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我的前男友,是一个多么优秀的特警。

  他活在一个,我永远无法触及的世界里。

  车子很快就到了“夜色”KTV附近。

  沈言把车停在了一个隐蔽的角落。

  “你待在车里,锁好门,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下来。”他解开安全带,转头对我,语气严肃得不容置疑。

  “那你呢?”我紧张地问。

  “我进去看看情况。”他说着,从副驾驶座下面,拿出了他的配枪,熟练地检查了一下,别在腰后。

  我看着那把黑色的手枪,心脏猛地一缩。

  “沈言……”我抓住他的手,声音都在抖,“你……你小心点。”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很用力。

  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

  “放心。”他看着我,眼神深邃,“我答应过你,会把他安全带回来。”

  “我也会安全回来。”

  说完,他松开我的手,推开车门,下了车。

  他的身影,迅速地融入了夜色。

  我坐在车里,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我只能死死地盯着KTV的门口,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

  江念,你千万不能有事。

  沈言,你也是。

  你们两个,一个都不能少。

  不知道过了多久,几辆警车闪着警灯,呼啸而来,停在了KTV门口。

  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冲了进去。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又过了大概十几分钟,一群人被警察从里面押了出来。

  大多是些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年轻男孩,一个个垂头丧气。

  我拼命地在人群里寻找着江念的身影。

  没有。

  没有他。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口走了出来。

  是沈言。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耷拉着脑袋的少年。

  是江念!

  他还穿着那件我给他买的T恤,只是脸上青了一块,嘴角也破了,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好在,人是完整的。

  我再也忍不住,推开车门就冲了过去。

  “江念!”

  江念听到我的声音,猛地抬起头,看到我,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姐……”

  我冲过去,一把抱住他,上下检查着。

  “你怎么样?伤到哪儿了?有没有事?”

  “我没事,姐。”他摇摇头,声音里带着哭腔,“就是……跟他们推搡了几下,皮外伤。”

  我看着他脸上的伤,又心疼又生气。

  “你这个臭小子!我怎么跟你说的?让你注意安全!你跑那种地方去干什么!”

  我忍不住,抬手就在他背上捶了几下。

  “对不起,姐,我错了。”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一句错了就完了?你知不知道我快吓死了!”我吼着,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好了。”

  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是沈言。

  “人没事就好。”他看着我,声音温和,“别吓着他了。”

  我吸了吸鼻子,瞪了江念一眼,没再说话。

  “沈言哥,谢谢你。”江念看着沈言,一脸的感激和崇拜。

  “没事。”沈言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别再来这种地方了。”

  “嗯!”江念重重地点头。

  一个年轻的民警走了过来,跟沈言敬了个礼。

  “沈队,人都带回所里了,您看……”

  “我跟你们回去一趟,做个笔录。”沈言说。

  然后,他转头看向我们。

  “我先送你们回家。”

  “不用了。”我立刻说,“我们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你忙你的。”

  我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了。

  “不行。”他态度坚决,“这么晚了,我不放心。”

  他拉开车门,不容置疑地说:“上车。”

  我拗不过他,只能带着江念上了车。

  回家的路上,车里一片沉默。

  江念大概是知道自己闯了祸,一声不吭。

  我还在后怕和生气的情绪里,也不想说话。

  沈言,则专心开着车。

  车子停在我们家楼下。

  “到了。”

  “谢谢。”我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姐,”江念忽然拉住我,小声说,“你跟沈言哥……好好聊聊。”

  说完,他就飞快地推开车门,溜了。

  我:“……”

  这个臭小子!

  车里,又只剩下我和沈言。

  气氛,比上一次还要尴尬。

  “那个……今天,真的谢谢你。”我低着头,不敢看他。

  “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用说谢谢。”他看着前方,声音很轻,“保护你们,是我的职责。”

  又是职责。

  我心里一涩。

  “我先回去了。”我推开车门。

  “江楚。”

  他忽然叫住我。

  我停下动作,回头看他。

  车里的光线很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能看到他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三年前,你说的那些话,我都记得。”

  他一开口,就让我心头一震。

  “你说你想要一个,能随时联系上的男朋友。”

  “你说你想要一个,在你生日的时候,能陪你吃晚饭的男朋友。”

  “你说你不想再提心吊胆。”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像大提琴的弦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如果……我换个岗位,不再出一线任务了。”

  “如果……我能保证,每天都回家吃饭。”

  “如果……我能保证,你的电话,我随时都能接。”

  他顿了顿,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那……我们之间,还有没有可能?”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说什么?

  他要为了我,换岗位?

  他要为了我,放弃他为之奋斗了那么多年的……特警事业?

  “你……疯了吗?”我喃喃地说。

  “我没疯。”他看着我,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我想了很久。”

  “以前,我总觉得,事业和爱情,是可以兼顾的。”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就能保护好所有人。”

  “可我错了。”

  “我保护了那么多陌生人,却唯独……弄丢了你。”

  “江楚,这三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

  “后悔那天晚上,我为什么没有拉住你。”

  “后悔我为什么,没有早点明白你的痛苦。”

  “我……”

  “别说了!”我猛地打断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我害怕。

  我害怕再听下去,我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就会彻底崩塌。

  “沈言,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看着他,声音都在抖,“那是你的梦想!你从小就想当特警!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为了我,就轻易放弃?”

  “那不是轻易放弃。”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那是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最优选择。”

  “因为,我发现,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哪怕是我的梦想。”

  这句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我心里炸开。

  我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决堤。

  我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我怎么配?

  我怎么配得上他这样的牺牲?

  “沈言,你这个傻子……”我哭着骂他,“你是个大傻子!”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帮我擦掉脸上的泪。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有些粗糙,却很温暖。

  “不傻。”他低声说,“能把你换回来,做什么都值。”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里的深情和执着,心里最后一道防线,轰然倒塌。

  我爱他。

  我一直都爱他。

  从来没有变过。

  所有的嘴硬,所有的决绝,都只是因为害怕。

  害怕失去,害怕重蹈覆辙。

  可是现在,他告诉我,他愿意为了我,改变一切。

  我还有什么理由,再把他推开?

  我吸了吸鼻子,看着他,哑着嗓子问:

  “沈言,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真的。”

  “你不后悔?”

  “不后悔。”

  “那……如果我还是会害怕,还是会乱想,怎么办?”

  “那就抱着我。”他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抱紧一点,我就不会走远了。”

  我的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

  这一次,却是甜的。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往前凑了凑,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然后,吻上了他的唇。

  他的唇,还是和记忆中一样,很薄,带着一丝凉意。

  他僵了一下,然后,反客为主。

  他扣住我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这个吻,不再是浅尝辄D止。

  带着三年的思念,三年的悔恨,和失而复得的狂喜。

  霸道,而又温柔。

  我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原来,绕了这么大一圈,我们还是回到了原点。

  不,不是原点。

  是新的起点。

  第二天,我是在一阵手机铃声中醒来的。

  我迷迷糊糊地摸过手机,看都没看就接了。

  “喂?”

  “姐!你跟沈言哥和好了?!”

  江念那打了鸡血似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差点把我耳膜震破。

  我瞬间清醒了。

  “你怎么知道?”

  “沈言哥一大早就给我发微信了!说他以后就是我正牌姐夫了,让我对他尊敬点!”

  我:“……”

  沈言,你还能再幼稚一点吗?

  “他还说,为了庆祝我们家重获新生,他今天请客,带我们去吃……火锅!”

  我:“…………”

  我默默地看了一眼身旁还在熟睡的男人,他睡着的时候,没有了平时的冷硬,眉眼舒展,像个无害的大男孩。

  我伸出手,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轻轻地刮了一下。

  然后,对着电话那头的江念,咬牙切齿地说:

  “你告诉他,火锅可以,必须是……鸳鸯锅。”

  我可不想,再被辣得五内俱焚了。

  至于那些过往的伤痛和不安?

  去他的吧。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反正,天塌下来,有我身边的这个傻子顶着呢。

  本文标题:将女友头按进火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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