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我毕业那天,暗恋的老师离婚了,她对我说:我等你长大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下午。
九月,秋老虎还没走,太阳晒得人发昏。
我正趴在自己那家小五金店的柜台上,对着一本翻烂了的武侠小说打瞌。
风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像个随时会断气的老头。
门口的风铃响了。
叮铃。
很清脆的一声。
我头也没抬,懒洋洋地喊:“要什么自己看,价钱都标着呢。”
脚步声很轻,停在了柜台前。
我感觉到一片阴影罩住了我的武侠小说。
有点不耐烦地抬起头,准备说“不买别挡光”,话到嘴边,却像被水泥堵住了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是她。
陈静。
我的高中语文老师。
二十年了。
她就那么站在那里,穿着一条素色的连衣裙,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单的髻。
岁月好像对她格外宽容,只是在她眼角刻下了几道细微的纹路,让她看起来不再是记忆里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多了一点……人间的烟火气。
“李伟?”她开口,声音还是那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
我猛地站直了身体,后腰撞在椅子扶手上,生疼。
“陈……陈老师。”
我的声音干得像撒哈拉沙漠。
她笑了,眼角的细纹也跟着舒展开,像一朵在秋风里绽放的菊花。
“还认识我啊。”
我能说什么?
说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你。
说你的样子,你的声音,你上课时轻蹙眉头的样子,你用粉笔敲着黑板说“这道题是送分题啊同学们”的样子,全都刻在我脑子里,二十年,一天都没忘过。
我只能傻笑,挠着头,“哪能呢,陈老师一点没变。”
这话太假了。
她怎么会没变。
她瘦了,也憔悴了些,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疲惫。
她打量着我的小店,目光从一排排的螺丝钉、水龙头、电线卷上扫过。
“你……就开了这么个店?”
我有点窘迫,感觉自己像个没考好的学生,被老师抓了个现行。
“嗯,混口饭吃。”
空气沉默下来。
只有那台破风扇还在“嘎吱嘎吱”地叫唤。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是问她怎么会找到这里,还是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好像都不合适。
我们之间,隔着二十年的光阴,隔着师生的名分,隔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最后还是她打破了沉默。
她看着我,目光很专注,专注得让我心慌。
她说:“我离婚了。”
像一颗炸雷,在我嗡嗡作响的脑子里炸开。
我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关于她的婚姻,我当然知道。
当年,我们全校的男生,都对她的丈夫抱有“夺妻之恨”。
那是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在县政府上班,每次骑着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来接她,都会引来无数艳羡和嫉妒的目光。
我们这些半大的小子,只能在心里酸溜溜地骂一句“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我以为他们会是那种模范夫妻,一辈子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怎么就……离婚了?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震惊,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
然后,她往前走了一小步,身体微微前倾,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李伟,我等你很久了。”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了。
不,是彻底炸开了。
炸成了漫天的烟花,绚烂得让人睁不开眼。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一九八八年,夏天。
我十六岁,高一。
第一次见到陈静,是在开学典礼上。
她作为新来的教师代表发言。
那天她穿了一条白色的确良连衣裙,风吹起来,裙摆飘飘,像要飞起来一样。
阳光照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
她就那么站在主席台上,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到操场上每个人的耳朵里。
她说:“腹有诗书气自华。”
那一刻,我第一次具体地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后来,她成了我们班的语文老师。
她的课,没人舍得睡觉。
她讲《雨巷》,我们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个丁香一样的姑娘。
她讲《再别康桥》,我们好像也成了那沉默的夏虫,为她沉默。
她会在黑板上写很漂亮的粉笔字,手腕纤细,像一段白玉。
粉笔的灰尘落在她的指尖,像雪花。
我会因为她一句无心的夸奖——“李伟同学这篇作文很有想法”,而高兴一整个星期。
也会因为上课走神被她点名批评,而沮丧得吃不下饭。
少年时代的心事,就是这么简单,又这么惊天动地。
那份爱慕,是卑微的,是绝望的,是藏在作业本每一页的字里行间,是藏在篮球场上每一次望向她办公室窗口的眼神里。
我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这是一个学生对老师的,大逆不道的,禁忌之恋。
我最好的哥们儿张浩,有一次开玩笑,说:“伟哥,你小子是不是看上陈老师了?每次上语文课你那眼睛都放光。”
我当时脸涨得通红,一把将他推开,吼道:“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那是我老师!”
我反应那么大,反而像是在欲盖弥彰。
张浩被我吓了一跳,没再敢提。
但我知道,那个秘密,像一粒种子,在我心里生了根,发了芽。
我开始留意她的一切。
我知道她喜欢穿素色的裙子,不喜欢太鲜艳的颜色。
我知道她喜欢在办公室的窗台上放一盆茉莉花。
我知道她走路的时候,脊背总是挺得笔直。
我还知道,她结婚了。
那个男人,叫林涛。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学校门口。
那天放学,下着大雨。
我没带伞,正准备冒雨冲回家,就看到一辆永久自行车停在校门口的大榕树下。
林涛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撑着一把大黑伞,静静地站在那里。
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脚,他浑然不觉。
然后,陈静撑着一把小花伞从教学楼里走出来。
林涛看到她,立刻迎了上去,把大黑伞举到她头顶,接过了她手里的书和包。
陈静对他笑了笑,两个人并肩走在雨里,身影那么和谐,那么般配。
我就像个傻子一样,站在教学楼的屋檐下,看着他们消失在雨幕中。
雨水很冷,我的心更冷。
那一刻,我清楚地认识到,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是天上的云,我是地上的泥。
云偶尔会倒映在泥潭里,但终究是要飘走的。
从那以后,我把那份感情藏得更深了。
我开始拼命学习。
不为别的,只为了能在语文课上,让她多看我一眼。
为了能在作文里,写出让她惊艳的句子。
那是我唯一能靠近她的方式。
高三那年,我的语文成绩突飞猛进,成了年级第一。
陈静在班上表扬了我好几次。
每次,我都低着头,假装不在意,但耳朵却烧得厉害。
毕业前夕,我们拍毕业照。
大家乱哄哄地站位子。
我鬼使神差地,挤到了陈静身后的位置。
摄影师喊“一、二、三,笑”的时候,我没笑。
我只是贪婪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有她头发上洗发水的清香。
那是栀子花的味道。
我一辈子都记得。
毕业聚餐,大家都喝多了。
借着酒劲,很多男生跑去跟陈静敬酒,说着感谢的话。
我没去。
我只是坐在角落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廉价的啤酒。
酒很苦,像我的暗恋。
散场的时候,我看到陈静被林涛接走了。
她好像也喝了点酒,脸颊微红,靠在丈夫的背上,看起来很幸福。
我站在马路对面,看着那辆永久自行车消失在夜色里。
我知道,我的高中时代,我的少年心事,也随着那个背影,一起结束了。
后来,我没考上大学。
差了几分。
我爸托关系,让我在县里的五金厂当了个工人。
每天和冰冷的机器、刺鼻的机油打交道。
生活像一潭死水。
偶尔,我也会听说一些关于陈静的消息。
听说她当了教导主任。
听说她生了个女儿。
听说她评上了特级教师。
每一次听到她的名字,我的心都会不受控制地抽动一下。
然后,归于平静。
我想,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
我会像我爸一样,在这个小县城里,娶一个不好不坏的女人,生一个不笨不聪明的孩子,然后慢慢老去。
陈静,会成为我青春里一个永恒的,遥不可及的梦。
我从没想过,这个梦,会在二十年后,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闯入我的生活。
……
“李伟?李伟?”
陈静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我看着她,眼神还有些恍惚。
“啊?陈老师,您……您刚才说什么?”
她叹了口气,重复了一遍:“我说,我等你很久了。”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等我?您……您这是什么意思?”我结结巴巴地问。
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有歉意,有无奈,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我知道,你当年……”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你当年对我的心思。”
轰!
我的脸瞬间烧成了猴屁股。
原来她一直都知道!
我那些自以为隐藏得天衣无缝的秘密,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少年笨拙的表演。
我窘迫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老师,我……我那时候小,不懂事,您别……”
“你先听我说完。”她打断我。
我闭上了嘴,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我知道,但我不能回应。我是你的老师,我结了婚。我们之间,有太多的不可能。”
她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我以为,毕业了,时间久了,你就会忘了。”
“可我没想到……”她看着我,目光灼灼,“你一直没结婚。”
我愣住了。
是啊,我为什么一直没结婚?
这些年,也不是没人介绍对象。
有厂里的女工,有邻居家的姑娘。
我都见了,也都客客气气地吃了饭,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妈总骂我眼光高,挑三拣四。
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直到今天,直到陈静站在我面前,说出这句话,我才恍然大悟。
原来,我不是在等谁。
我只是,忘不了谁。
心里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又怎么可能容得下别人。
“我……我这不没遇到合适的嘛。”我嘴硬地辩解。
她笑了,没拆穿我。
“我和林涛,其实早就过不下去了。”她垂下眼帘,声音低了下去。
“外人看着我们郎才女貌,很般配。但过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是个好人,但不适合我。我们之间,没有共同语言。我跟他聊李白杜甫,他跟我说单位里的人事调动。我跟他谈人生理想,他跟我算这个月的柴米油盐。”
“我们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也走不到一起去。”
“这些年,为了孩子,我一直在忍。现在孩子考上大学走了,我觉得,我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她抬起头,重新看向我。
“李伟,我知道这么说很自私,也很突然。你可能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甚至……已经忘了我。”
“但我还是想来问一句。”
她的声音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还愿意吗?”
愿意什么?
我当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幸福来得太突然,像一张从天而降的巨额彩票,砸得我晕头转向。
我等了二十年的梦,就这么成真了?
我看着她,看着她眼里的期盼和忐忑。
我看到她鬓角的一丝白发。
我看到她不再年轻,但依然动人的脸。
我忽然觉得,这二十年的等待,都值了。
我深吸一口气,想用最深情的话来回答她。
结果一开口,却是:“陈老师,您……您吃饭了吗?”
话一出口,我就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陈静却愣了一下,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一笑,眼角的细纹舒展开,像一朵盛开的兰花。
“还没。”
“那……那要不,我请您吃个饭?”我赶紧说,生怕她反悔。
“好啊。”她点头,笑意更深了。
我手忙脚乱地拉下卷帘门,锁好。
转身看到她还站在那里,微笑着看我。
下午的阳光,透过街边梧桐树的缝隙,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十六岁的夏天。
我还是那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少年。
而她,依然是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只是这一次,仙女走下了神坛,来到了我的身边。
我带着陈静去了附近一家还算干净的小饭馆。
正是饭点,人不多。
我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陈老师,您想吃什么?”我把菜单递给她。
她摆摆手,“你点吧,我吃什么都行。”
我点了两个家常菜,一个西红柿炒蛋,一个醋溜土豆丝,又要了个紫菜蛋花汤。
都是些便宜的菜。
我有点不好意思,“这里条件简陋,委屈您了。”
她摇摇头,“挺好的,我喜欢。”
菜很快上来了。
我给她盛了碗汤,推到她面前。
“您先喝点汤,暖暖胃。”
她拿起勺子,小口地喝着,姿态很优雅。
我看着她,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二十年了,她吃饭的样子,一点都没变。
还是那么斯文,那么好看。
“你也吃啊,看我干什么。”她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
我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一顿饭,吃得沉默又尴尬。
我们都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寻找着一个合适的话题。
“你……女儿多大了?”我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提到女儿,陈静的眼神柔和了下来。
“十九了,今年刚上大一,在北京。”
“北京啊,好地方。”我由衷地赞叹。
“是啊,孩子有出息,我也就放心了。”
“那……林涛他,同意离婚?”
陈静搅动着碗里的汤,沉默了一会儿。
“不同意又能怎么样呢?心已经不在一起了,捆着也没意思。”
“他……没为难你吧?”我有些担心。
她摇摇头,“那倒没有。我们是和平分手的。房子和存款都给了我,他自己净身出户。”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不管怎么说,那个男人,也曾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
而我,算什么呢?
一个迟到了二十年的,第三者?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李伟。”陈静忽然叫我的名字。
“嗯?”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掩饰道。
她看着我,目光像能穿透我的心。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不太好?”
我愣住了,“什么不太好?”
“刚离婚,就来找你。”她自嘲地笑了笑,“是不是显得我太……迫不及待了?”
“没有!”我急忙否认,“我没那么想!我就是……就是觉得太突然了,跟做梦一样。”
这是我的真心话。
她定定地看了我几秒钟,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李伟,你知道吗?这些年,我过得一点都不开心。”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林涛是个好人,对我和孩子都很好。他努力工作,赚钱养家,在外人眼里,是个无可挑剔的丈夫和父亲。”
“但是,我跟他,真的没有精神上的交流。”
“我喜欢看书,写点东西。他觉得那是无病呻吟,不切实际。”
“我喜欢养花,侍弄那些瓶瓶罐罐。他觉得那是浪费时间,不如去打几圈麻将。”
“我们就像活在两个频道的人。我说的话,他听不懂。他做的事,我没兴趣。”
“这种日子,过一天,是煎熬。过二十年,是凌迟。”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我一直以为,她是幸福的。
原来,光鲜的外表下,藏着这么多的无奈和苦楚。
“其实,我早就想过离婚。但是为了孩子,我一次次地忍了下来。”
“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在一个不完整的家庭里长大。”
“现在,她长大了,懂事了,也理解我了。是她鼓励我,让我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她说到这里,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泪光。
“李伟,我来找你,不是一时冲动。”
“是我想了很久,很久。”
“当年在学校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和别的男孩子不一样。”
“他们顽皮,捣蛋,心思都在玩上。只有你,会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会在作文里写出那么细腻的文字。”
“我能感觉到,你的心里,藏着一个很丰富的世界。”
“我承认,那时候,我对你,是有一些好感的。”
我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但是,我是老师,你是学生。我不能,也不敢。”
“毕业那天,你没来找我说话。我其实,在等你。”
“我以为你会来,跟我说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句‘老师再见’。”
“可是你没有。”
“你只是远远地看着我,然后转身就走了。”
“那一刻,我心里……挺失落的。”
我傻了。
我彻彻底 傻了。
原来,当年不是我一个人的单相思。
原来,她也曾对我……
巨大的悔恨和喜悦,同时涌上心头,冲击着我的理智。
我当年为什么那么怂!
我为什么不敢上去跟她说一句话!
如果我当时勇敢一点,是不是我们的故事,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后来,听说你没考上大学,去了五金厂。我心里很难过。”
“我去找过你一次。”
我猛地抬头,“您找过我?”
“嗯。”她点头,“在你家巷子口,看到你跟你爸妈在一起。你好像……过得不太开心的样子。”
“我没敢进去。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去见你,也不知道该跟你说些什么。”
“我就那么站了一会儿,然后就走了。”
我的脑海里,拼命地搜索着那段记忆。
好像……是有那么一次。
我因为工作的事跟爸妈吵架,心情很差,一个人蹲在巷子口抽烟。
当时好像感觉有人在看我,但我没在意。
难道……那就是她?
“再后来,我就很少有你的消息了。”
“只是偶尔听以前的学生说起,你一直单身。”
“我当时就在想,你是不是……也在等我?”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问我,又像在问她自己。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眶一热,眼泪就掉了下来。
一个快四十岁的男人,在一家小饭馆里,当着自己爱慕了二十年的女人,哭得像个孩子。
我太委屈了。
这二十年的等待,这二十年的思念,这二十年一个人的独角戏。
太苦了。
陈静没有说话,只是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我。
她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
温润,柔软。
我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
她也愣了一下,收回了手。
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我胡乱地擦了擦眼泪,声音还带着哭腔:“陈老师,我……我……”
“别叫我陈老师了。”她打断我,“叫我陈静,或者,叫我小静。”
小静。
这个称呼,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最后一道防线。
我看着她,鼓起我这辈子最大的勇气,轻声叫了一句:“小静。”
她笑了。
笑得像春天的花儿一样。
“嗯。”
吃完饭,我送她回家。
她现在租住在一个老小区里,离我的五金店不远。
我们并肩走在傍晚的街道上。
路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谁都没有说话。
但空气里,有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在悄悄发酵。
到了她家楼下。
“我到了。”她说。
“嗯。”我点头。
她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也看着她,舍不得走。
“那我……上去了?”
“好。”
她转身上楼,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我。
“李伟。”
“嗯?”
“明天……还开店吗?”
“开。”
“那我……明天可以来找你吗?”她问得小心翼翼。
我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还要故作镇定。
“当然可以,随时欢迎。”
她笑了,转身跑上了楼。
我站在楼下,看着她家的窗户亮起了灯,才傻笑着转身离开。
回家的路上,我感觉自己脚下像踩着云。
整个人都是飘的。
我甚至哼起了小曲。
路边的大黄狗冲我叫了两声,我都没觉得烦,还冲它挥了挥手。
回到家,我妈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见我回来,头也不抬地问:“又跑哪儿野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跟朋友吃了顿饭。”
“朋友?男的女的?”我妈立刻警觉起来。
“女的。”
我妈“噌”地一下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
“女的?!多大了?干什么工作的?长得怎么样?人品好不好?”
一连串的问题,像机关枪一样朝我扫射过来。
我被问得头大,“妈,您查户口呢?”
“我这不关心你嘛!你都多大岁数了,还不找对象,你想急死我啊!”
“行了行了,八字还没一撇呢,等有准信了再跟您说。”
我敷衍着,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陈静的影子。
她的笑,她说话的语气,她看我的眼神。
一遍又一遍,像放电影一样。
我掐了自己一把,疼。
这不是梦。
这一切,都是真的。
陈静,我的陈老师,她离婚了,她来找我了,她说她在等我。
我的人生,好像从今天开始,才真正地活了过来。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刮了胡子,换了件最干净的衬衫,把那家乱糟糟的五金店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连柜台上的那本武侠小说,都被我收了起来,换上了一本《唐诗宋词鉴赏辞典》。
我得让她知道,我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打架看小说的愣头青了。
我也是个有文化的人。
我一边收拾,一边忍不住地笑。
张浩来店里找我,看到我这样,吓了一跳。
“伟哥,你小子中邪了?一大早傻笑什么呢?”
我没理他,继续擦着货架。
“哎,我跟你说话呢!”张浩捅了捅我,“昨儿下午是不是有个特有气质的美女来找你了?”
我动作一顿,回头看他。
“你怎么知道?”
“废话,对面刘大妈都传遍了!说你小子走了桃花运,被富婆看上了!”
我哭笑不得。
这些街坊邻居,嘴太碎了。
“去去去,别胡说八道,那是我……一个老朋友。”
“老朋友?”张浩一脸不信,“男的女的?”
“你管得着吗?”
“嘿,你小子还跟我保密!”张浩勾住我的脖子,“快说,发展到哪一步了?牵手了没?亲嘴了没?”
我一把推开他,“滚蛋!思想怎么那么龌龊!”
正闹着,门口的风铃响了。
叮铃。
我心里一动,抬头看去。
是陈静。
她今天穿了一件米色的针织衫,配一条深蓝色的长裙,看起来温柔又知性。
她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桶。
“我……看你可能没吃早饭,就熬了点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张浩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他看看陈静,又看看我,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我赶紧走过去,接过保温桶,“怎么还麻烦您呢,我随便吃点就行。”
“没事,顺手的事。”
我打开保温桶,一股小米粥的清香扑面而来。
里面还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
我的心,瞬间就被填满了。
“那……那什么,我先不打扰你们了!”张浩终于反应过来,冲我挤眉弄眼地使了个眼色,脚底抹油地溜了。
店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气氛,有点温馨,也有点尴尬。
我端着粥,站在那里,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趁热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她说。
“哦,好。”
我搬了张凳子,坐在柜台后面,一口一口地喝着粥。
她就站在柜台外面,微笑着看我。
阳光从门口照进来,落在她身上。
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好吃吗?”她问。
“好吃。”我点头,“比我妈做的好吃。”
她笑了,“喜欢吃,我以后天天给你做。”
我心里一热,差点把粥喷出来。
“那怎么行,太麻烦您了。”
“不麻烦。”她说,“我现在……时间多的是。”
从那天起,陈静真的每天都来给我送饭。
有时候是早饭,有时候是午饭。
她厨艺很好,普普通通的家常菜,也能做得色香味俱全。
我的胃,很快就被她俘虏了。
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拉近。
她会帮我整理货架,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零件分门别类地放好。
她会坐在我对面,看我修一些坏掉的电器。
她会跟我聊她教书时遇到的趣事,聊她的女儿,聊她对未来的打算。
我也会跟她讲我这些年在工厂的经历,讲我开这个小店的辛酸,讲我对未来的迷茫。
我们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二十年的空白,仿佛在这些日常的琐碎里,被一点点地填满了。
我发现,我爱上的,不仅仅是当年那个穿着白裙子的仙女。
我更爱眼前这个,会为了一毛钱跟菜贩子讨价还价,会因为电视剧里的情节而掉眼泪,会因为我一句无心的夸奖而脸红的,真实的女人。
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也渐渐多了起来。
他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好奇和探究。
有羡慕的,也有不屑的。
“李伟这小子,真是烧了高香了,找了那么个有文化又漂亮的老婆。”
“什么老婆,人家可是老师,离了婚的。指不定有什么毛病呢。”
“就是,一个修地球的,一个教书育人的,能过到一块儿去?”
这些话,或多或少地,也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不在乎。
我活了快四十年,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幸福。
别人的看法,算个屁。
但是,我怕陈静在乎。
她是个体面人,一辈子都要强。
我怕这些流言蜚语,会伤害到她。
有一天,她来送饭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问她:“小静,你……听到外面的人,怎么说我们了吗?”
她正在帮我擦桌子,闻言动作顿了一下。
“听到了。”
“那你……”
“我不在乎。”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很坚定,“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只知道,我现在很开心。”
我的心,彻底地放了下来。
“李伟。”她放下抹布,走到我面前。
“嗯?”
“我们……要不要试一试?”
我愣住了。
“试……试什么?”
“在一起。”她直视着我的眼睛,脸颊微红,但语气很认真,“以结婚为前提的那种。”
幸福,再次像龙卷风一样,把我席卷了。
我感觉自己像在云端上飘着,不真实到了极点。
我用力地点头,生怕点得慢了,她就会反悔。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她笑了,眼眶却红了。
她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了我。
她的身体,很柔软,带着淡淡的皂香。
我僵硬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试探着,伸出手,也抱住了她。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我们的关系,就这么确定了下来。
像所有热恋中的情侣一样,我们开始约会。
我们会一起去逛公园,看电影,吃路边摊。
我会骑着我那辆破旧的三轮车,载着她,穿过县城的大街小巷。
她会坐在我身后,轻轻地哼着歌。
风吹起她的长发,拂过我的脸颊,痒痒的,暖暖的。
周围的人,看我们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惊奇,变成了习惯,甚至……羡慕。
张浩再见到我,酸溜溜地说:“伟哥,你小子可以啊,真人不露相,把我们当年的女神都给追到手了!”
我得意地拍拍他的肩膀,“那当然,你也不看看哥是谁。”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看好我们。
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是我妈。
她知道我跟陈静在谈恋爱后,差点没把房顶给掀了。
“什么?你跟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在一起?还是你以前的老师?比你大那么多?李伟,你是不是疯了!”
我爸在一旁,抽着烟,一言不发。
“妈,我们是真心的。”我试图跟她讲道理。
“真心能当饭吃吗?她离过婚,还带着个拖油瓶!你图什么啊你!”
“小静的女儿已经上大学了,不用我们管。而且,离婚怎么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离婚又不犯法!”
“我不管!我不同意!你要是敢跟她在一起,就别认我这个妈!”
我妈使出了她的杀手锏。
我头疼得厉害。
我知道,我妈是典型的传统妇女,思想保守。
在她看来,离过婚的女人,就是“二手货”,是掉价的。
更何况,陈静还比我大,还是我的老师。
这在她的观念里,简直就是伤风败俗。
我跟她吵了一架,摔门而出。
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跟我妈吵得那么凶。
我跑到陈静租的房子里。
她见我脸色不好,问我怎么了。
我把家里的事跟她说了。
她听完,沉默了很久。
“李伟,”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要不……我们还是算了吧。”
我心里一惊,“你说什么?”
“你妈说得对。我们……不合适。我配不上你。”
“你胡说什么!”我急了,抓住她的肩膀,“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我喜欢你,你喜欢我,这就够了!”
“可是我不想让你为难。我不想让你因为我,跟家里人闹翻。”她眼圈红了。
“这是我的事,我会解决好的!你别胡思乱想!”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
我把我的决心,我的爱意,我的规划,全都告诉了她。
我告诉她,我这辈子,非她不娶。
她哭了。
趴在我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我知道,她在害怕。
害怕世俗的眼光,害怕家人的反对,害怕我们最终会走不到一起。
我抱着她,一遍遍地跟她说:“别怕,有我呢。”
我知道,这句承诺,很轻。
但我会用我的一生,去把它变得很重。
为了让我妈接受陈静,我开始打持久战。
我每天回家,都跟我妈说陈静的好。
说她多温柔,多贤惠,多有文化。
我妈一开始,根本不听,捂着耳朵让我滚。
后来,我把陈静做的菜带回家。
我妈尝了一口,嘴上说着“也就那样”,但还是都吃光了。
再后来,我找了个机会,让陈静跟我妈见了一面。
那天,陈静特意打扮了一下,还给我妈买了件羊毛衫。
我妈板着脸,爱答不理。
陈静也不生气,就陪着她聊天,说家常。
从孩子的教育,聊到养生的秘诀。
没想到,两个人还挺有共同语言。
临走的时候,我妈的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
她没说同意,但也没再激烈地反对了。
我知道,这事儿,有门儿。
真正的转机,发生在一个月后。
我爸突然心脏病发,住进了医院。
情况很危急,要做手术。
那段时间,我整个人都懵了。
一边要守着医院,一边还要照看店里的生意,忙得焦头烂额。
是陈静。
她二话不说,关了她自己开的那个小小的补习班,一天二十四小时地在医院陪着。
她比我还镇定,跑前跑后地办手续,找医生,咨询病情。
她给我爸擦身,喂饭,端屎端尿,比我这个亲儿子做得还周到。
我妈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眼神越来越复杂。
有一次,我妈拉着她的手,红着眼圈说:“小静啊,真是……真是委屈你了。”
陈静摇摇头,说:“阿姨,您别这么说。李伟的事,就是我的事。您的事,也是我的事。”
我爸的手术很成功。
出院那天,我妈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郑重地对我说:
“伟子,找个时间,把婚事办了吧。”
我愣住了。
然后,巨大的喜悦,淹没了我。
我转头看向陈静。
她也看着我,眼睛里,是满满的泪水和笑意。
我们的婚礼,办得很简单。
就在县城里的一家小饭店,请了些亲戚朋友。
没有豪华的婚车,没有昂贵的钻戒。
只有两颗紧紧依靠在一起的心。
婚礼那天,陈静穿了一件红色的旗袍。
很美。
美得让我觉得,这二十年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司仪让我们交换戒指。
我拿出那个我用攒了半辈子的钱买的金戒指,哆哆嗦嗦地,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她也拿出那个她亲手用红绳编的同心结,系在了我的手腕上。
司仪说:“新郎,你现在可以吻你的新娘了。”
我看着她,心跳如鼓。
我微微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印下了一个吻。
很轻,很柔。
像一个迟到了二十年的,承诺。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看到我妈在偷偷抹眼泪。
我看到张浩在冲我挤眉弄眼地起哄。
我看到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祝福的笑容。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婚后的生活,平淡,但温馨。
陈静把她租的房子退了,搬到了我家。
她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窗明几净。
她养的花,开满了整个阳台。
她做的饭,永远都那么可口。
我的那个小五金店,也成了我们的夫妻店。
她负责记账,收钱。
我负责进货,修理。
我们配合得天衣无缝。
她很有文化,有时候顾客不知道某个零件叫什么,她三言两语就能描述清楚,比我还专业。
街坊邻居都说,我这是娶了个贤内助。
我心里美滋滋的。
当然,我们也会有矛盾,会吵架。
我有时候大大咧咧,东西乱放,她会唠叨我。
她有时候多愁善感,看个电视剧都能哭半天,我会觉得她小题大做。
但我们从来没有真正地生过气。
往往是吵完不到十分钟,我就得厚着脸皮去哄她。
没办法,谁让她是我等了半辈子的宝贝呢。
她的女儿,放假的时候会回来看我们。
是个很漂亮,也很懂事的姑娘。
她管我叫“李叔叔”。
一开始,我还有点不习惯。
后来,也就慢慢接受了。
她对我很好,很尊重我。
她说:“李叔叔,谢谢你,让我妈妈重新找到了幸福。”
我听了,心里暖洋洋的。
日子,就像流水一样,一天天地过去。
转眼,我们结婚已经五年了。
我的五金店,生意越来越好。
我们换了个大一点的门面,还雇了个小工。
家里的日子,也越过越红火。
我们换了新的家电,买了辆小汽车。
我妈的脸上,笑容也越来越多了。
她现在逢人就夸,说她这个儿媳妇,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
有时候,我会在夜里醒来,看着身边熟睡的陈静。
她的呼吸,均匀而平稳。
眼角,又多了几道细纹。
鬓角,也添了更多的白发。
她不再年轻了。
我也不再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年了。
但是,我知道,我对她的爱,一点都没有变。
甚至,比二十年前,更加深沉,更加浓烈。
那份爱,经过了时间的沉淀,已经融入了我的骨血,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会伸出手,轻轻地把她揽进怀里。
感受着她的体温,和她的心跳。
然后,安心地睡去。
我知道,这个女人,是我这辈子的圆满。
有一次,我们一起回我的母校。
学校变化很大,建了新的教学楼,新的操场。
但那棵我们拍毕业照的大榕树,还在。
我们站在树下,看着来来往往的,穿着校服的年轻脸庞。
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我们。
“李伟。”她忽然开口。
“嗯?”
“如果……当年我没有离婚,没有来找你,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我想了想。
“应该还是守着那个破五金店,一个人,浑浑噩噩地过日子吧。”
“会结婚吗?”
“可能吧。娶一个不爱也不讨厌的女人,生个孩子,就这么过一辈子。”
“会幸福吗?”
我摇摇头,“不会。”
没有你的日子,怎么会幸福呢?
她笑了,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幸好,我来找你了。”
“是啊。”我搂住她,“幸好,你来了。”
也幸好,我等了。
阳光,透过榕树的枝叶,在我们身上洒下金色的光斑。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好像在为我们这段迟到了二十年的爱情,唱着一首温柔的歌。
我知道,我们的故事,还很长。
我们会一起,慢慢地变老。
直到有一天,我们都走不动了,就搬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
我会给她念她最喜欢的诗。
她会给我讲我们年轻时的故事。
然后,我们会相视一笑。
那笑容里,会藏着一辈子的,深情。
本文标题:80年,我毕业那天,暗恋的老师离婚了,她对我说:我等你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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