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一女企业家发现实习生神似亡夫,见到其父母时震惊
我再也没让江川叫过我林总。
我们就那样在公司的茶水间里,隔着一张小小的圆桌,完成了一场心照不宣的告别。他红着眼圈,手里攥着那份已经签了字的离职信,很久之后,才轻轻地叫了我一声,“晚姐。”
这个称呼,迟来了整整一个夏天,也永远地错过了它本该抵达的那个人。
从那个初夏燥热的午后,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像一束过于明亮的光闯进我的办公室,到这个初秋微凉的傍晚,他终于带着我亡夫周明谦的影子,从我的世界里退去,不过短短数月。这几个月,却像把我过去十年尘封的岁月,重新撕开,晾晒在阳光下,让我看清了所有被思念模糊掉的纹路,和那些我从未触及过的,关于爱的真相。
一切,都要从那个初夏的午后说起。
第1章 闯入者
那天下午的阳光很好,透过我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将一室的绿植都镀上了一层金边。作为一家深耕江西本土文化旅游公司的创始人,我早习惯了在面试中看到形形色色的年轻人,他们或朝气蓬勃,或沉稳内敛,眼里都闪烁着对未来的期许。
“林总,下一位是江西师大的应届生,叫江川,面试的是项目策划实习岗。”我的副总兼闺蜜陈思,推门进来提醒我,脸上带着一丝职业性的疲惫。
我点点头,呷了一口温热的龙井,翻开了江川的简历。很干净的一份履历,成绩优异,参与过几个不大不小的校园项目,照片上的男孩眉眼清秀,眼神里透着一股未经世事的纯粹。
门被轻轻敲响,我说“请进”。
门开了。一个穿着白衬衫、牛仔裤的男孩走了进来,他微微低着头,似乎有些紧张。当他抬起头,迎上我的目光时,我手里的青瓷茶杯“哐当”一声,重重地磕在了紫砂茶盘上,溅出的茶水烫到了我的手背,我却浑然不觉。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是他。
不,不是他。
我的丈夫周明谦,已经离开我整整十年了。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夜,他的样子在我的记忆里从未模糊过,反而因为思念的反复描摹,愈发清晰。而眼前这个叫江川的男孩,竟然和他二十岁出头时的模样,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样的单眼皮,笑起来会微微眯起,显得温和又无害。一样的鼻梁高挺,给清秀的脸庞添了几分英气。就连那微微抿着的嘴唇,带着一点点倔强的弧度,都和周明谦如出一辙。
“林……林总好,陈总好,我叫江川。”他开了口,声音清朗,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干净。
连声音都像。只是比周明谦当年的声线,少了几分历经世事的沙哑,多了几分清泉般的澈亮。
我的心跳得飞快,像一面被擂响的鼓,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陈思察觉到了我的失态,不动声色地用手肘轻轻碰了我一下,我才猛然回过神来。
“你好,江川,请坐。”我的声音有些干涩,我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专业的面试官,而不是一个被回忆击溃的寡妇。
接下来的面试,我几乎是凭着本能在进行。我问他为什么选择我们公司,他说他喜欢我们公司做的关于景德镇古窑文化复兴的项目,他觉得那是有根的事情。
“有根的事情。”
这五个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我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当年,我和周明谦白手起家,决定扎根这片红土地做文旅时,他揽着我的肩膀,指着远处连绵的青山,也是这样说的:“晚晚,我们要做有根的事情,让那些被遗忘的美,重新长出来。”
周明谦是个孤儿,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说他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不知道父母是谁,所以格外渴望一个家。我就是他的家,我们共同的事业,就是我们扎在这世上的根。
我看着眼前的江川,他侃侃而谈,说起那些古老的瓷器和被岁月侵蚀的龙窑,眼睛里闪烁着光芒。那光芒,我太熟悉了。那是周明谦每次从景德镇淘回一件满意的老瓷片时,会有的光芒。
“你……是景德镇人?”我忍不住打断他。
他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笑着说:“不是,我家在离景德镇不远的一个小镇上。不过我从小就对那些瓶瓶罐罐很感兴趣,我爸……我爸以前就是个做坯的师傅。”
他说起“我爸”的时候,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arle的复杂,像是骄傲,又像是无奈。
我的心又是一紧。周明谦也懂拉坯,他的手很巧,曾经用最普通的陶泥,为我捏过一个不成形的小兔子,烧出来后,歪歪扭扭的,却是我最珍视的宝贝。
面试结束时,陈思送他出去。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阳光已经有些偏西,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拿起那只被我磕碰过的茶杯,指尖摩挲着上面冰裂的纹路,十年来的故作坚强,在这一刻几乎要土崩瓦解。
陈思走进来,关上门,递给我一张纸巾。“你没事吧?魂都丢了。”
我接过纸巾,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思思,他太像了。”我哽咽着说,“太像阿谦了。”
陈思叹了口气,在我身边坐下,拍了拍我的背。“晚晚,我知道。第一眼看到他简历上的照片,我就想到了。本来想提前跟你说一声,又怕影响你。只是没想到,真人比照片更像。”
“何止是像,”我摇着头,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的神态,他说话时的样子,他对陶瓷的痴迷……简直就是年轻时的阿谦。”
“所以呢?”陈思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担忧,“你打算怎么办?录用他?”
我沉默了。理智告诉我,这只是一个巧合。世界上人海茫茫,有几个长得相像的人,再正常不过。他只是一个恰好和我的故人长得像的实习生,我不应该把个人的情感投射到他身上,这对他不公平,对我自己也是一种折磨。
可情感却像失控的野马。我控制不住地想再见到他,想听他说话,想看他笑。哪怕只是看着这张脸,都能让我在深夜里,少一些被思念啃噬的痛苦。
“录用他吧。”我最终下了决定,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能听见的颤抖,“项目部正好缺人,他的专业和想法都挺对口。”
陈思定定地看了我几秒钟,最终没有再劝阻,只是说:“晚晚,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别陷进去。”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
可我真的知道吗?那一刻,我只知道,我像一个在沙漠里渴了十年的旅人,突然看到了一片海市蜃楼。明知是虚幻,却还是不顾一切地想要奔赴而去。
第2章 熟悉的影子
江川入职那天,依旧是那件洗得发白的白衬衫,像是他这个年纪的男生最体面的战袍。我把他安排在了项目策划部,由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员工带着。我告诉自己,要保持距离,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实习生对待。
然而,这比我想象的要难得多。
公司不大,我的办公室正对着开放的办公区,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江川的工位。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落在他微卷的黑发上,他工作的样子很专注,偶尔会因为一个难题而微微蹙眉,然后下意识地用指关节敲击桌面。
这个小动作,和周明谦一模一样。
当年我们创业初期,挤在租来的小公寓里,周明谦就是这样,对着一堆杂乱的资料,一边思考,一边用指关节“笃笃笃”地敲着桌子。我常常笑他,说他上辈子一定是个啄木鸟。他就会转过头来,一脸认真地对我说:“我在敲灵感的大门。”
现在,看着江川做出同样的动作,我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又酸又胀。
我开始不自觉地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他会自己带一个保温杯,里面泡着酽酽的绿茶,他说提神;周明谦也爱喝茶,他说茶能静心。他吃不惯公司食堂油腻的饭菜,中午常常自己带饭,饭盒里是简单的青菜和米饭;周明谦的胃不好,我也总是变着法子给他做清淡的饭菜。
他甚至连一些小小的癖好都那么相似。比如,他写策划案的时候,喜欢在旁边放一小碟盐津橄榄,说酸酸甜甜的味道能让思路更清晰。我看着他办公桌上那包熟悉的零食,几乎要失声。那是我当年常备在办公室的零食,因为周明谦爱吃。他走后,我再也没买过。
这些细节像一张细密的网,将我越缠越紧。我开始控制不住地想对他好。
项目部开会,讨论一个关于婺源古村落的旅游线路策划。江川作为一个实习生,大部分时间都在认真地听,做笔记。轮到他发言时,他有些紧张,但还是条理清晰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认为,除了常规的观光线路,还可以结合当地的非遗手艺,比如甲路纸伞、徽墨制作,开发一些深度体验项目。
他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但带他的老员工却觉得这太理想化,落地成本高,收益周期长。
“小江啊,你还是太年轻。游客来玩,就是图个新鲜,看个热闹。你让他们去学做伞、学磨墨,有几个人有这个耐心?”
江川被说得脸颊微红,张了张嘴,却没能反驳出一句话来。
我看着他那副窘迫又带着不服气的样子,像极了当年四处拉投资,却被人泼冷水的周明谦。
“我觉得江川的想法很好。”我开口了,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我们做文旅,做的就是文化。如果只是走马观花,那和普通的旅行社有什么区别?我们公司的宗旨,就是要做有温度、有深度的体验。成本不是问题,关键是内容能不能打动人。”
我的一番话,为江川解了围。他抬起头看我,眼睛里充满了感激和惊讶。那眼神,像一束温暖的光,瞬间照亮了我心里某个阴暗的角落。
从那以后,我便有意识地在工作上给他更多的机会。我知道这不符合职场规则,也知道这会引来非议,但我控制不住自己。我让他参与到核心项目的讨论中,带他去见重要的客户,甚至亲自指导他修改策划案。
公司里渐渐有了些风言风语。有人说,林总对那个新来的实习生也太好了吧,简直是当亲儿子在带。也有人猜测,那个江川是不是有什么背景。
陈思不止一次地找我谈话。
“晚晚,你最近的状态不对。”她把一杯咖啡放到我桌上,表情严肃,“你对江川,已经超出了一个上司对下属的正常关心范畴了。你看看你,他一加班,你就让食堂给他开小灶。他上次感冒,你比谁都紧张。公司里的人都在传,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胡说八道!”我有些恼怒,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他才多大?我都能当他阿姨了!”
“那你告诉我,你这是为什么?”陈思紧紧盯着我,“因为他长得像周明谦?晚晚,他不是周明谦!你这样是在自我麻痹,也是在害他。你给了他超出他能力范围的关注和资源,等他实习期结束,或者等他发现真相,你让他怎么自处?”
陈思的话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我无力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我只是……只是看到他,就好像看到了阿谦年轻时候的样子。那个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他也是这样,一个人闷头往前冲,不管别人怎么说,都坚持自己的想法。我帮他,就像在弥补当年的遗憾。如果那时候,也有人能像我今天这样,拉他一把,他是不是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说到最后,我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陈思沉默了。她太了解我了。她知道周明谦的死,是我心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当年,公司刚有起色,周明谦却在一次外出考察的路上,因为连日劳累,突发心梗,倒在了那片他深爱的土地上。他走得太突然,连一句遗言都没留下。
这些年,我把公司做大做强,完成了我们共同的梦想。我成了别人眼中风光无限的女企业家林总,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每个深夜,我依旧是那个失去了爱人的林晚。
“我明白你的心情。”陈思的声音软了下来,“但你也要为江川想想。他是个有自尊心的孩子。如果他知道你对他的好,只是因为他长得像另一个人,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我睁开眼,看着窗外江川专注工作的侧影,心里一片混乱。
是啊,我把他当成了谁?是当成了一个有潜力的下属,还是当成了周明谦的替身?我给他的那些“好”,究竟是出于欣赏,还是出于一种自私的、想要抓住过去的徒劳尝试?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拿出相册,一遍遍地抚摸着周明谦年轻时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穿着和我第一次见他时一样的白衬衫,笑得灿烂又腼腆。
我忽然意识到,我对江川的过度关注,或许不仅仅是情感投射。在那份相似的背后,似乎还隐藏着一些我无法言说的、隐秘的预感。
第3章 旁观者清
公司里关于我和江川的流言蜚语,像潮湿季节里无声滋长的霉菌,虽然看不见,却能闻到那股腐败的气息。我能感觉到,一些老员工看我的眼神里多了些探究,而年轻同事们在茶水间看到我时,会不自然地停止交谈。
江川不是个迟钝的人,他肯定也感觉到了。
他开始有意识地和我保持距离。在走廊里遇见,他会提前低下头,快步走过,只留下一句小声的“林总好”。开会时,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积极地发言,总是等到最后,用最简短的话语汇报工作。我亲自指导他修改方案,他会表现得格外恭敬,甚至有些惶恐,那种自然的、带着欣赏的交流氛围,消失了。
这种变化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既感到一丝理所应当的轻松——这或许能让彼此都回到正轨;又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仿佛那一点点能让我慰藉的、关于过去的幻影,也正在迅速消散。
一个周五的下午,工作都处理得差不多了,陈思走进我的办公室,把两张电影票拍在我的桌上。“走,看电影去,最近新上了一部文艺片,据说口碑不错。”
我知道,她是有话想对我说。
电影院里人不多,昏暗的光线和环绕的音响,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电影讲的是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是一个关于寻找和错过的故事。当女主角终于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却发现对方早已不认得她时,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还在想周明谦?”走出电影院,陈思递给我一杯热奶茶,暖意从手心传到心里。
我点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我只是在想,如果阿谦还在,看到公司现在这个样子,他会多高兴。”
我们在商场的露天咖啡座坐下,晚风吹散了白天的暑气。
“晚晚,我们认识多少年了?”陈思突然问。
“从大学到现在,快二十年了吧。”
“是啊,快二十年了。”陈思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目光悠远,“我看着你和周明谦从一无所有,到创立‘境远’。也看着你一个人,把‘境远’做到今天这个规模。我知道你有多不容易。”
“境远”,我和周明谦给公司取的名字。取自“意境高远”,也暗含了我们俩的名字——周明谦的“谦”与林晚的“晚”,谐音“境远”。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密码。
“思思,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我终于把压在心底最深处的疲惫说了出来,“外面的人都说我是女强人,可他们不知道,我每天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拼命工作,不是为了赚钱,只是为了让自己忙起来,忙到没有时间去想他。”
“那江川呢?”陈思一针见血地问,“他的出现,是让你更忙了,还是让你有时间去想他了?”
我被问住了。
“我不知道。”我迷茫地摇头,“看到他,我确实会时时刻刻地想起阿谦。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也是那么年轻,那么有冲劲。可同时,我又觉得……很痛苦。因为他越像,就越提醒我,阿谦已经不在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不仅仅是‘像’那么简单?”陈思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表情严肃了起来。
“什么意思?”
“我查了一下。”陈思压低了声音,“别怪我多事,我也是担心你。我托人打听了一下江川的家庭背景。他确实是江西师大的应届生,家就在景德镇下面的一个叫瑶里的小镇。他父亲叫周正国,母亲叫王秀莲,都是镇上的普通居民。他父亲年轻时确实是国营瓷厂的制坯师傅,后来瓷厂倒闭,就自己开了个小作坊,脾气很倔,和他关系不太好。他还有一个哥哥……”
说到这里,陈思停顿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睛。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他哥哥……怎么了?”
“他哥哥,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据说,是因为和他父亲闹翻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周……周正国?
周明谦的“周”。
瑶里小镇,那正是周明谦当年带我去做古村落调研,并且最终让他下定决心投身文旅事业的地方。他说他喜欢那里的山水,喜欢那里质朴的人情。
还有一个离家出走的哥哥……
太多的巧合堆积在一起,就不再是巧合,而是一种呼之欲出的可能。
“他哥哥叫什么?”我的声音在发抖。
“这个我没打听到。”陈思摇摇头,“年代太久远了,镇上的人也说不清楚。只知道那孩子有志气,学习好,考上了外地的大学,不想接他爸的班,跟他爸大吵了一架,就再也没回去过。”
我死死地攥着那杯已经不热的奶茶,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周明谦是孤儿。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说他没有家人,没有过去,我就是他的全部。我从未怀疑过。因为他眼里的那种孤独,是装不出来的。每次我提议过年回我娘家,他都欣然同意,但对于他自己的身世,他总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眼神里会流露出一丝我读不懂的伤感。
我一直以为,那是他作为孤儿的敏感和自卑。
可如果……如果他不是孤儿呢?如果他只是一个和家里决裂,不愿意再提过去的“离家出走的孩子”呢?
这个念头像一粒疯狂的种子,在我心里瞬间生根发芽,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枝桠缠绕着我的心脏,让我无法呼吸。
“晚晚,你别胡思乱想。”陈思看到我煞白的脸色,有些后悔,“这都只是猜测。世界上姓周的人多了去了。可能真的只是巧合。”
我摇着头,嘴里喃喃自语:“不,不是巧合。他不喜欢吃辣,他说他从小肠胃就不好。我们江西人,有几个不吃辣的?我一直以为是他自己的口味问题。还有,他会说几句瑶里那边的方言,他说是在那边做调研时学的。现在想来,他说得太地道了,根本不像学来的……”
过去那些被我忽略的细节,此刻像电影片段一样,一帧帧地在我脑海里回放。
周明谦的孤独,周明谦对“家”的讳莫如深,周明谦对瑶里那片土地莫名的亲近感,以及江川的出现,他那张酷似周明谦的脸,他那个离家出走的哥哥……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让我不寒而栗的答案。
“我要去见见他父母。”我抬起头,看着陈思,一字一句地说。
“你疯了!”陈思失声道,“你怎么去?以什么身份去?跑去问人家,你们是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叫周明谦?晚晚,如果猜错了,你让江川怎么办?如果猜对了……你又该怎么办?”
是啊,我该怎么办?
如果周明谦真的欺骗了我,如果他不是孤儿,如果他在世上还有亲生父母和弟弟……那我这十年的思念和坚守,算什么?我为他守着这个“家”,而他真正的家,又在哪里?
我的心乱如麻。
“我需要一个答案。”我站起身,感觉浑身冰冷,“思思,我必须知道真相。否则,我会疯掉的。”
看着我决绝的眼神,陈思知道,她劝不住我了。她只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好,我陪你一起想办法。但你必须答应我,无论结果如何,都要冷静。”
冷静?我已经无法冷静了。我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悬崖边上,往前一步是可能让我粉身碎骨的真相,退后一步是无边无际的、被谎言包裹的深渊。
而我,别无选择,只能向前。
第4章 尘封的往事
自从心里埋下了那个惊人的猜测,我便再也无法用平常心去面对江川。我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行走的谜题。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仿佛在向我暗示着什么。
我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我自然地、不突兀地接触到他家人的契机。
机会很快就来了。公司正在筹备一个大型的“赣鄱文化非遗体验展”,其中一个重要的板块就是景德镇陶瓷文化。我以此为由,成立了一个专项小组,负责去景德镇及周边地区进行实地考察和资源对接。
我亲自担任组长,并且“顺理成章”地将江川也纳入了小组。
出发前的一个晚上,我们小组为了一个细节方案,在公司加班到很晚。其他同事陆续离开,最后只剩下我和江川。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键盘敲击和纸张翻动的声音。
我起身去茶水间冲咖啡,回来时,看到江川趴在桌上睡着了。他似乎很累,眉头还微微皱着,办公桌的台灯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柔和的光晕,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打出一小片阴影。
我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
就是这个样子。一模一样。
我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了十多年前。那时候,我和周明谦刚创立公司,一切都举步维艰。我们租不起像样的办公室,只能在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通宵达旦地画图、写方案。
我记得也是这样一个深夜,我给他煮了一碗面,端进书房,就看到他趴在堆积如山的资料上睡着了。电脑屏幕还亮着,映着他疲惫不堪的睡颜。他的眉头也是这样紧紧地锁着,仿佛在梦里都还在跟那些难缠的甲方和苛刻的投资人战斗。
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我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地披在他的身上。他似乎感觉到了,在梦里呢喃了一句什么。
我俯下身,凑近了听,只听见两个字:“晚晚……”
那一刻,我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即便在梦里,都念着你的名字。
我们是大学同学,但不是一个专业。我学管理,他学艺术设计。第一次见他,是在学校的艺术展上。他的一组关于江南古镇的黑白摄影作品,瞬间就抓住了我的眼球。照片里有一种超越他年龄的静谧和沧桑感。
我找到了他,想买下其中一幅。他穿着一件白衬衫,站在自己的作品前,有些腼腆地对我笑,说:“同学,这些不卖,是我的非卖品。”
后来我才知道,他为了买那台老式胶片相机,吃了整整两个月的馒头和咸菜。
我们就那样认识了。我发现他不仅会摄影,还懂设计,对传统文化有着近乎痴迷的热爱。而我,空有一腔商业理论,却不知道该把热情投向何方。我们俩一拍即合,他负责内容和创意,我负责运营和管理。毕业后,我们放弃了去大城市的机会,留在了南昌,创办了“境远”。
他告诉我他是孤儿,无牵无挂。他说:“晚晚,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们的事业就是我们的孩子。”
我相信了他。因为他的眼神那么真诚,他对我的依赖那么深。我们一起吃过最便宜的盒饭,住过漏雨的地下室,为了一个几千块钱的项目,陪客户喝到胃出血。最难的时候,我们把所有积蓄都投了进去,卡里只剩下两位数。那天晚上,他抱着我,第一次哭了。他说:“晚晚,对不起,跟着我,让你受苦了。”
我抱着他,告诉他:“阿谦,我不怕吃苦,我只怕你放弃。”
他没有放弃。他比任何人都坚韧。他可以为了一个完美的方案,三天三夜不合眼。也可以为了寻找最地道的民间手艺,一个人背着包在深山里走上几十公里。
他总是说,他没有家,所以要更努力地给我一个家。
公司慢慢走上正轨,我们买了房,买了车,生活越来越好。我以为苦尽甘来,我们可以永远这样走下去。
可是,命运却开了一个最残酷的玩笑。
那次,他去赣南考察客家围屋,本来计划去三天。结果第三天晚上,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电话那头说,他是当地的村干部,周明谦在考察途中突发心梗,等送到镇上的卫生院时,人已经不行了。
我当时就懵了,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我不敢相信,那个早上出门前还笑着跟我说“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的人,就这么没了。
我疯了一样地赶过去,看到的,只有一具冰冷的、盖着白布的身体。
我处理他的后事时,才真正体会到他说的“孤儿”是什么意思。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只有我。我一个人,为他选了墓地,办了葬礼。来参加葬礼的,除了公司的同事,就是我们共同的朋友。他的那一边,空无一人。
那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日子。我常常在想,如果那天我不让他去,如果我多关心一下他的身体,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
“林总?林总?”
江川的声音把我从深不见底的回忆里拉了回来。我一惊,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面前,正怔怔地看着他,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啊……我……”我慌乱地别过头,擦了擦眼睛,“我看你睡着了,想叫醒你,早点回去休息。”
“谢谢林总。”江川站起身,眼神里带着一丝关切和不解,“您……是不是太累了?”
我摇摇头,把手里的咖啡递给他:“这杯给你吧,我再去冲一杯。”
我逃也似的走回茶水间,打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地拍打自己的脸。镜子里的我,脸色苍白,眼神涣散,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杀伐决断的女企业家的样子。
我必须去证实那个猜测。
不仅仅是为了解开一个谜团,更是为了给我这十年的爱与思念,一个交代。
如果周明谦真的骗了我,我想知道,为什么。
第5章 拨开的迷雾
前往景德镇考察的团队,最终定下了四个人,我、陈思、江川,还有一位负责技术的同事小王。陈思的加入,是我强烈要求的,我需要她在身边,给我一些理性的支撑。
一路上,气氛有些微妙。我和江川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他恭敬而疏离,我则努力装出公事公办的样子,但目光总会不受控制地在他身上停留。
陈思看在眼里,在服务区休息时,把我拉到一边,低声说:“你悠着点,别把人孩子吓着了。”
我苦笑了一下:“我尽量。”
我们先在景德镇市区待了两天,拜访了几个著名的陶瓷工作室和非遗传承人。江川对这些显然非常熟悉,他能准确地说出每一种釉料的特点,能从一个瓷器的器型判断出它大致的烧造年代。他的专业和热爱,让那些眼光挑剔的老手艺人都对他赞赏有加。
看着他自信满满地和那些大师交流,我再次看到了周明谦的影子。阿谦也是这样,在自己热爱的领域里,会散发出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光芒。
第三天,按照计划,我们要去瑶里古镇。
在去瑶里的车上,我状似不经意地问江川:“江川,你家就在瑶里,这次正好顺路,要不要回家看看?”
江川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眼神有些闪躲:“不了,林总。家里也没什么事,我爸妈……他们都挺好的。”
“出来实习这么久,不想家吗?”我继续追问,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还……还好。”他把头转向窗外,看着飞速倒退的风景,声音很低,“我跟我爸关系不太好,回去了也……也没什么话好说。”
“为什么关系不好?”陈思在旁边不动声色地接过了话头,她的语气比我自然得多,像个关心晚辈的长辈。
江川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他希望我回去接他的班,守着那个小作坊。可我不喜欢。”江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委屈和不甘,“我喜欢的是陶瓷设计和文化,是创新,不是每天重复地做那些一模一样的杯子和碗。他不懂,他觉得我这是好高骛远,忘本。”
“忘本”两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我清楚地记得,周明谦在跟我讲述他那模糊的“过去”时,也用过这个词。他说他不想过被安排好的人生,他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结果被最亲近的人骂作“忘本”。
我几乎可以肯定,那个骂他“忘本”的人,就是江川口中的父亲,周正国。
“你父亲……他是不是对你们兄弟俩,期望都很高?”我小心翼翼地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紧紧地盯着江川的反应。
江川的肩膀猛地一颤,他转过头,惊讶地看着我:“林总,您怎么知道我还有个哥哥?”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强作镇定地说:“听你之前提过一嘴,好像是……记不清了。”
这个拙劣的谎言让我的脸颊有些发烫。
江川却没有怀疑,他眼中的惊讶很快被一种复杂的、我看不懂的情绪所取代,那里面有失落,有迷茫,甚至还有一丝……怨怼。
“我哥……他很早就走了。”江川的声音更低了,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记事的时候,他就不在了。我妈说,他去很远的地方上大学了,再也没回来。我爸不许家里人提他,把他所有的照片和东西都烧了,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我的手在身侧死死地攥成了拳头。烧了?所以周明谦才一张小时候的照片都没有。所以他才能那么决绝地告诉我,他是个孤儿。
“为什么啊?”陈思替我问出了声,“哪有父母这么狠心的?”
“因为我哥当年也要走我现在的路。”江川的眼圈红了,“我妈偷偷告诉过我,我哥从小就聪明,画画特别好,考上了外地的美院。可我爸非要他留在镇上学手艺,说艺术家都是不务正业。我哥不肯,我爸就把他的录取通知书给撕了。然后,我哥就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撕掉的录取通知书……
我的眼前一阵发黑。周明谦从未跟我提过这件事。他只说,他靠着打工和奖学金,艰难地读完了大学。我无法想象,一个满怀希望的少年,看到自己的梦想被父亲亲手撕碎时,是怎样的一种绝望。
难怪他要走,难怪他再也不回来。难怪他要告诉全世界,他是个孤儿。
因为在那一刻,他的心,恐怕已经死了。
“我爸就是那种人,犟得像头牛。他觉得自己的手艺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所有人都得听他的。”江川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有时候我真恨他。如果不是他,我哥……或许就不会走了。”
车厢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小王在前排戴着耳机,对我们后排的暗流涌动一无所知。
我看着窗外连绵起伏的青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它流下来。
我终于明白了周明谦眼底深藏的那些孤独和伤痛,从何而来。那不是一个孤儿的自卑,而是一个被家庭放逐的儿子的决绝。他不是没有家,他是回不去了。
“江川,”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这次考察,其中一项就是要拜访当地有代表性的民间手艺人。你父亲的作坊,可以带我们去看看吗?从公司的角度,我们很希望能和这样坚守传统的老手艺人合作。”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江川犹豫了。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挣扎。他大概是既想得到公司的认可,又害怕面对那个固执的父亲。
“就当是为了工作。”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而且,我也想……当面感谢一下你的父母,培养出你这么优秀的孩子。”
最后这句话,几乎耗尽了我全部的力气。
最终,江川点了点头。
车子在瑶里古镇的青石板路前停下。我的心,跳得像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一样。我知道,那个隐藏了十多年的秘密,那扇我从未敢触碰的门,马上就要被推开了。
第6章 相见
瑶里古镇被一条小河环绕,河水清澈,两岸是鳞次栉比的徽派老宅,白墙黑瓦,在细雨中氤氲出一种水墨画般的诗意。这里的一切,都和我记忆中周明谦描述的一模一样。他说,他喜欢这里的安静,喜欢这里每一块青石板上沉淀下来的时光。
江川在前面带路,我们一行人穿过一条窄窄的巷子,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淡淡的窑火气息。他的脚步有些沉重,看得出来,回家这件事对他而言,并非喜悦,而是一种负担。
最终,他在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前停了下来。门楣上没有挂任何招牌,只是在斑驳的墙壁上,用墨汁写着两个已经褪色的大字:周家。
“就是这里了。”江川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上前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吱呀”一声,我仿佛听到了岁月被推开的声音。
院子不大,收拾得很干净。角落里堆放着一些陶土和半成品的坯体,上面盖着塑料布。一个穿着蓝色粗布围裙的妇人正在水井边淘米,听到声音,她直起身,回过头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温和的女人,五十多岁的年纪,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细密的皱纹,但眉眼间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清秀。她看到江川,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小川?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她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快步迎了上来。
“妈。”江川叫了一声,语气有些生硬,但眼神里还是流露出了一丝见到亲人的柔软。
“这几位是……”妇人的目光落在了我们身上,带着一丝好奇和拘谨。
“妈,这是我们公司的林总和陈总,还有我同事小王。我们来这边考察项目,顺路……顺路回来看看。”江川介绍道。
“哎呀!是领导啊!快请进,快请进!家里乱,别嫌弃。”妇人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热情地招呼着我们。她就是王秀莲,江川的母亲。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这就是周明谦的母亲。如果他还在,他也会这样叫她一声“妈”吗?
“阿姨您好,打扰了。”我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一些。
“不打扰,不打扰!你们能来,是看得起我们。快坐,我给你们倒茶。”王秀莲把我们让进堂屋。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八仙桌,几条长凳,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已经有些泛黄。最显眼的是靠墙的一个多宝格,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陶瓷器皿,有青花的,有粉彩的,看得出是主人的心爱之物。
就在这时,里屋的门帘一挑,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他很高,背有些微微的驼,穿着一件深色的中山装,头发已经花白,但梳理得很整齐。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像老树的树皮,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甚至可以说得上锐利。
当我的目光和他相遇的那一瞬间,我的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周围所有的声音——陈思的咳嗽声,王秀莲倒水的声音,窗外的雨声——都消失了。我的耳朵里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这张脸……
这张脸,就是周明谦老了二十岁的样子。
一样的轮廓,一样的鼻梁,就连那紧抿的嘴唇,带着不容置喙的固执,都和周明谦生气时不自觉流露出的神情,一模一样。
我死死地盯着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我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如果周明谦活到他这个年纪,就会是这副模样。
这就是周正国。
这就是周明谦的父亲。那个撕碎了他录取通知书,把他逼上“孤儿”之路的男人。
“爸。”江川的声音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他显然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
周正国没有理会江川,他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刀子,直直地射向我。他似乎在审视我,也在探究我。那种眼神,让我无所遁形。
“你们是?”他开口了,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爸,这是我们公司的林总,我们……”
“我没问你!”周正国厉声打断了江川的话,目光依然锁定在我身上。
我感觉自己的手心已经全是冷汗。陈思在桌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传来一丝力量。我深吸一口气,迎着他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周师傅您好,我叫林晚,是‘境远’文旅的负责人。我们这次来瑶里,是想寻找一些有特色的传统手艺人进行合作,听江川说您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特地前来拜访。”
“境远?”周正国咀嚼着这两个字,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他一定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
“我们小门小户,没什么好合作的。你们这些城里来的大老板,看不上我们这些泥腿子的手艺。”他的语气生硬,充满了抗拒和疏离,“小川,送客。”
这是逐客令。
“老周!你怎么说话呢!”王秀莲在一旁急了,端着茶盘的手都在抖,“人家是小川的领导,是客人!”
“客人?”周正国冷笑一声,“我看未必。”
他的话里有话,像一根刺,扎得我生疼。
我站了起来,没有看江川和王秀莲脸上尴尬又焦急的神情,只是直直地看着周正国。这一刻,所有的伪装和克制都崩塌了。十年来的委屈、思念、困惑,和刚刚亲眼证实真相的巨大冲击,交织在一起,化作一股无法遏制的冲动。
“周师傅,”我的声音在颤抖,但我没有退缩,“我今天来,除了工作,确实还有一件私事,想向您请教。”
周正国的眼神一凛。
“我有一个故人,他姓周,也懂陶瓷。他跟我说,他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我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他叫……周明谦。”
当“周明谦”这三个字从我口中说出的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周正国那张如同古井般波澜不惊的脸上,瞬间龟裂。他瞳孔猛地收缩,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桌子。
而一旁的王秀莲,手中的茶盘“哐当”一声,摔在了地上,茶水和碎瓷片溅了一地。她的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里喃喃地念着一个名字:
“明……明远……”
第7章 真相大白
“明远?”
这个陌生的名字让我愣住了。周明谦,周明远?
王秀莲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长凳上,捂着脸,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溢出来,一声声,都像是砸在我的心上。
江川彻底懵了,他看看我,又看看他失态的父母,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解:“妈?林总?你们在说什么?明远是谁?”
没有人回答他。
整个堂屋里,只剩下王秀莲的哭声,和周正国粗重的喘息声。他扶着桌子,死死地盯着我,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震惊、痛苦、悔恨,以及一丝我看不懂的……恐惧。
“你……你是谁?”他嘶哑着嗓子问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是他的妻子,林晚。”我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在一起十五年,他十年前,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周正国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身体剧烈地一晃,如果不是扶着桌子,他恐怕已经摔倒在地。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不在了……怎么会……怎么会不在了……”
他的眼神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变得空洞而灰败,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那个刚才还像一头雄狮般固执强硬的男人,此刻,像一座即将坍塌的山。
“哥?我哥他……死了?”江川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冲到我面前,抓着我的胳膊,难以置信地问,“林总,你说的周明谦……是我哥周明远?”
我看着他那张酷似周明谦,却又写满了青春迷茫的脸,点了点头。
真相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猝然揭开。
陈思扶着我,让我重新坐下。小王已经识趣地退到了院子里。堂屋里,只剩下我们这几个被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的人。
“他……他是怎么走的?”很久之后,周正国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没有看我,只是盯着地上那一片狼藉的碎瓷片,仿佛在看自己支离破碎的心。
“心梗。在外面考察的时候,突发心梗。”我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他太累了。”
“太累了……”周正国重复着,身体佝偻得更厉害了。他缓缓地走到那张八仙桌旁,颤抖着手拉开抽屉,从最里面,拿出了一个用布包着的小盒子。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上,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咧着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那张脸,和周明谦,和江川,如出一辙。
“明远,我给他取的名字,周明远。”周正国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他用粗糙的手指,一遍遍地摩挲着照片上男孩的脸,“我希望他志存高远。他从小就聪明,比谁都聪明。我以为……我以为他能继承我的手艺,把我们周家的这点名声发扬光大。”
“可他偏偏要去学那些虚头巴脑的什么艺术!画画!摄影!那能当饭吃吗?我跟他说,手艺人,手就是根,丢了手艺,就是忘了本!他不听,跟我顶嘴,说我这是老顽固,是井底之蛙!”
周正国的声音激动起来,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
“他考上了美院,拿着录取通知书在我面前晃,说他要去过自己的人生。我一气之下……一气之下就把那张纸给撕了。我对他说,你要是敢走出这个家门,就永远别回来!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我以为他会服软,他从小就怕我。可我没想到……他真的走了。那天晚上,就走了。一句话没留,一件东西没带。就这么走了……”
他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老泪纵横。
王秀莲的哭声更大了。“都怪你!都怪你这个老东西!是你把儿子逼走的!是你害死了他!我可怜的儿啊……”她捶打着周正国的后背,哭得撕心裂肺。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像被塞了一团浸满苦水的棉花,又堵又涩。
我终于明白了周明谦的所有选择。一个满怀梦想的少年,被最亲的父亲撕碎了梦想,被逐出家门。他该是怀着怎样的绝望和决绝,才会在另一个城市,把自己彻底变成一个“孤儿”。
他不是在骗我,他只是在用这种方式,与那个让他伤痕累累的过去,做了一个了断。
他把所有的爱和希望,都寄托在了我和我们的“境远”上。所以他才那么拼命,那么不顾一切。因为那是他唯一的家,唯一的根。
“他……他这些年,过得好吗?”王秀莲哭着问我,满脸期盼地看着我,仿佛想从我这里,听到一些能让她慰藉的话。
我看着她,又看看旁边已经呆若木鸡的江川,和那个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的周正国,我该说什么?
说他过得很苦,为了创业吃尽了苦头?说他常常在深夜里因为想家而失眠?不,我不能。那只会让他们更加痛苦和自责。
“他过得很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平静而温柔,“他很有才华,是公司里所有人的主心骨。我们一起创立了‘境远’,实现了他的梦想。他很爱我,我们很幸福。他走的时候,没有痛苦。”
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但这一刻,我必须这么说。
为了那个已经离去的人,也为了这些还活着,并且要背负着这份沉重真相活下去的人。
周正国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半天,最终只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这句迟到了二十多年的道歉,却再也换不回那个叫周明远的少年了。
那天下午,我在周家待了很久。我们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坐着。江川给我换了热茶,他的手在抖。这个刚刚走出校门的年轻人,在短短一个小时内,得知自己多了一个从未谋面的哥哥,而这个哥哥,已经以另一种方式,活在了他敬佩的上司的生命里,并且,已经死去。
这对他来说,太过残忍。
临走时,周正国叫住了我。
他从多宝格上,取下一个青花小罐,递给我。“这是……这是明远小时候,跟着我学手艺,自己画的第一个青花。画的是竹子,他说,要做像竹子一样的人,有节气。你……你拿去,算是个念想吧。”
我接过那个小罐,罐身冰凉,却重如千斤。上面画的竹子,笔触稚嫩,却带着一股不屈的劲道。
我看着周正国,这个固执了一辈子的老人,在失去儿子的十年后,才终于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有节气”。
只是,代价太大了。
第8章 告别与新生
从瑶里回来后,一切都变了。
我和江川之间,横亘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我们不再是单纯的上司与下属,却也成不了亲人。他是我亡夫的亲弟弟,这个身份像一个沉重的烙印,让我们每一次对视,都充满了尴尬和不知所措。
他开始更加频繁地躲着我。我知道,他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一切。那个他敬佩的、给予他机会的“林总”,原来是他的“嫂子”;那个他一直活在传说中、甚至有些怨恨的“哥哥”,原来就是他嫂子心中那个完美无缺的亡夫。这其中的情感纠葛,足以让任何一个年轻人感到混乱和窒息。
公司里,我和陈思对所有人都守口如瓶。我们对外宣称,瑶里的考察很成功,周家作坊是一个很有潜力的合作对象。没有人知道,在那座古朴的小院里,上演了一场怎样的人间悲剧。
一个星期后,江川敲开了我办公室的门。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但眼神却比之前坚定。他把一份签好字的离职信,轻轻地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林总,”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想了很久,我决定辞职。”
我看着那份离职信,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意外。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为什么?”我还是问了一句。
“我……我没法再待在这里了。”他低下头,不敢看我的眼睛,“每天看到您,我就会想起我哥,想起我爸妈……我觉得对不起您,也对不起我哥。如果不是我,您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事,可以一直把他当作您的‘阿谦’,活在美好的回忆里。”
“而且,”他顿了顿,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水光,“我也想回家待一段时间。我爸……他病了。那天我们走后,他就病倒了。我想回去陪陪他和我妈。”
我的心一紧。周正国病了。那个像山一样强硬的男人,终究还是被悔恨和痛苦压垮了。
“江川,”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这件事,谁都没有错。你哥他……他只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而我,也感谢你,让我知道了真相。让我知道,他不是一个孤零零的人,他有家人,有一个像你这么好的弟弟。”
“过去,我总觉得是我没有照顾好他,让他那么年轻就离开。现在我才明白,他心里藏了太多的苦,他太累了。知道真相,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而不是折磨。我终于可以……真正地放下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在瑶里那个下午之后,我哭了一整夜。哭周明谦的苦,哭周正国的悔,也哭我自己这十年的执念。哭过之后,心里反而变得空前地平静。
我不再需要一个“替身”来慰藉我的思念。因为我知道了周明谦完整的过去,理解了他所有的选择。他不再只是我一个人的“阿谦”,他也是周家的“明远”。他的人生,虽然短暂,却是完整的。
“至于你父亲,”我看着江川,“别恨他。他只是用错了方式去爱。回去好好陪陪他吧。你哥没能完成的事,你去完成。不是继承他的手艺,而是让他看到,他的儿子,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活得很好,很有出息。”
江川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用力地点着头。
我们就那样在公司的茶水间里,隔着一张小小的圆桌,完成了一场心照不宣的告别。他红着眼圈,手里攥着那份已经签了字的离职信,很久之后,才轻轻地叫了我一声,“晚姐。”
这个称呼,让我瞬间泪目。
我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江川走了。我亲自送他到公司楼下。他背着那个简单的双肩包,就像他来时一样。他回头对我挥了挥手,阳光下,他的笑容里,少了几分少年人的青涩,多了几分男人的担当。
我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海里,久久没有动弹。
我知道,我生命中那段关于周明谦的漫长章节,终于在今天,画上了一个带着遗憾,却也完整的句号。
后来,我再也没有去过瑶里。但我从陈思那里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消息。江川没有再回大城市,他留在了镇上。他没有去接管父亲的作坊,而是在镇政府的支持下,牵头成立了一个青年陶瓷文创社,把镇上像他一样有新想法的年轻人组织起来,一方面学习传统技艺,一方面做符合现代审美的创新设计。
听说,周正国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他不再固执地守着他的老手艺,偶尔会去儿子的文创社里,教那些年轻人一些拉坯的诀窍。父子俩的关系,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慢慢和解了。
我的生活,也回到了正轨。我依然是那个忙碌的女企业家林总。只是,我不再失眠了。
我把那个周正国送我的青花小罐,放在了我的床头。每天晚上,我都会看它一眼。我不再需要看着周明谦的照片才能入睡。因为他已经不再是一个需要我用思念去供养的幻影,他变成了一个真实的人,活在了我的心里,也活在了他家人的记忆里。
我开始学着爱自己。周末会给自己放假,去爬山,去看画展,去做那些周明谦在世时,我没时间陪他做的事。我把“境远”的一部分股份分给了公司的老员工,不再把所有的事情都扛在自己肩上。
生活,终究是要向前看的。
有些爱,以占有为开始,却以放手为终结。有些真相,虽然残酷,却是成长的唯一路径。我和周明谦,我和江川,我和周家,我们都在这场命运的交错中,失去了很多,但也懂得了很多。
珍惜眼前人,理解来时路,然后,带着爱与伤痕,继续好好地活下去。这或许,就是生活本身教给我们的,最重要的一课。
本文标题:江西一女企业家发现实习生神似亡夫,见到其父母时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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