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伍时营长在我的评估上写了表现普通,我冷笑接过,出营后我愣了
那张写着“表现普通”的退伍评估表,我曾以为是高建军对我两年青春最刻薄的总结。我带着冷笑和不甘离开了军营,直到很久以后才明白,那四个字,是我那位不苟言笑的营长,送给我最重的一份人生行囊。
那一天,营区的广播里循环播放着《驼铃》,空气里弥漫着离别和樟树混合的味道。我以为我会哭,或者至少会眼眶发红,但当我的连长把那份薄薄的档案袋递给我,并用一种带着歉意的眼神拍了拍我的肩膀时,我所有的伤感,瞬间被一种冰冷的怒火所取代。
我拉开档案袋的线绳,抽出那张决定我两年军旅生涯最终评价的纸。在“服役期间综合表现”一栏里,营长高建军那笔锋锐利如刀的字迹,清晰地写着四个字:表现普通。
我盯着那四个字,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又冷又硬。两年,七百三十天,我陈默,从入伍第一天起,就是全连的标杆。五公里越野,我永远是第一个冲过终点线;实弹射击,我的成绩永远贴在荣誉榜的第一行;集团军大比武,我代表营里拿回了唯一的个人三等功。我的内务柜,是全营的“免检单位”;我的名字,在各种表彰通报里出现的频率,比营长的名字还高。
我以为,我的评估上,就算不是“表现优异”,也至少该是“军事素质过硬,作风顽强”。可现在,这一切都被“表现普通”四个字轻轻抹去了。普通?谁都可以是普通,唯独我陈默,不该是。
我抬起头,目光越过连长,直直地射向不远处那个笔挺的身影。高建军就站在营部的台阶上,双手背在身后,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像一尊风雨不侵的石雕。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眼神淡淡地扫了过来,没有一丝波澜。
那一刻,我笑了,是冷笑。我将评估表塞回档案袋,挺直了胸膛,走到他面前,用尽我两年学来的所有力气,敬了一个标准到无可挑剔的军礼。
“营长,感谢您两年的培养!”我一字一顿,声音不大,但足够让他听清我话里的每一个字,以及字里行间的嘲讽。
他回了礼,手臂落下时,只说了一句:“到了地方,好好干。”
然后,他转身进了办公楼,没有再多看我一眼。
我提着行李,在战友们的簇拥下走向营门。李浩,我睡在上铺的兄弟,一路搂着我的脖子,眼泪鼻涕抹了我一肩。他替我不平,骂骂咧咧地说高建"黑心",说他嫉贤妒能。我一言不发,只是觉得心里的那团火,越烧越旺,几乎要将我的理智焚烧殆尽。
直到坐上送兵的军车,看着那熟悉的营门、哨兵和“八一”军徽在视野里慢慢变小,我才终于有了一丝不舍。但这份不舍,很快就被那四个字带来的屈辱感彻底淹没。
车子驶出军营,拐上通往城市的大路。窗外的景象迅速从整齐的营房和训练场,变成了喧闹的街道和林立的楼房。我靠在窗边,看着外面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心里空落落的。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条短信,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
我疑惑地点开。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话:“陈默,记住,惊涛骇浪里能活下来的,往往不是最会冲浪的,而是最懂水性的。保重。”
没有落款,但我认得那个语气。那是高建军的。
我愣住了,捏着手机,反复地读着那句话。车窗外,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我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那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我可能,从来没有真正读懂过我的营长,也从未读懂过我这两年的军旅生涯。
第1章 尖兵的执念
我的军旅生涯,是从一个近乎执念的目标开始的:超越我的父亲。
我父亲陈卫国,是一名七十年代末的老兵,参加过边境自卫反击战,胸前挂过三等功奖章。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他永远是那个腰杆挺得笔直,说话声如洪钟的男人。他很少笑,更少夸我,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男儿当自强,没点真本事,在哪都站不稳脚跟。”
他书房里挂着一张他穿着军装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他年轻、英俊,眼神里有一种我读不懂的坚毅。那张照片,是我对“军人”这个词最初的,也是最深刻的定义。所以,高考一结束,我没有填报任何一所大学,而是直接在武装部报了名。
我父亲对此没有反对,也没有赞成。在我离家那天,他只是把我送到村口,递给我一个帆布包,沉声说:“去了部队,就忘了你是谁的儿子。是龙是虫,自己去闯。”
我把这句话当成了一种激将法。我发誓,我不仅要当一条龙,还要当最出类拔萃的那一条。
新兵连的日子,苦得超乎想象。但我咬着牙,把每一滴汗都当成是浇灌荣誉的养料。三公里,别人跑十三分钟及格,我逼自己跑进十一分;单杠,别人拉八个优秀,我做到二十个才肯下来;队列训练,为了一个踢正步的动作,我能在太阳底下站两个小时,直到军姿刻进骨子里。
三个月后,新兵连考核,我以总分第一的成绩,被分配到了全团最强的“尖刀一连”。授衔那天,我把那张戴着列兵军衔的照片寄回家,幻想着父亲看到后会露出哪怕一丝赞许的笑容。可他回信只有寥寥几字:戒骄戒躁,新的开始。
这四个字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心头一半的火焰,却也燃起了另一半更旺的斗志。
在尖刀一连,我更是把“争第一”刻在了骨子里。我的对手不再是新兵,而是一群真正的精兵强将。为了追上他们,我付出了双倍的努力。别人午休,我在器械场加练;别人看电视,我在学习室研究战术理论;周末外出,我一次都没申请过。
我的努力很快得到了回报。下连第一年,我就成了连队的训练标兵,专业技术能手。第二年,我代表连队参加团里比武,拿了武装越野和障碍两个单项第一。后来,我又被选入营里的集训队,备战集团军的大比武。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和营长高建军有了真正意义上的接触。
高建军是我们营的“黑脸神”,四十出头的年纪,脸庞被高原的紫外线晒得黝黑,额头上有几道深深的抬头纹,不说话的时候,嘴角总是紧紧抿着,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他很少下到连队,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营部,我们这些普通士兵,平时见他一面都难。
集训队的日子,比新兵连还苦。高建军亲自抓训练,他不像别的领导那样站在一边看,而是每天跟我们一起出操,一起跑五公里。他的体能惊人,四十多岁的人,跑起来一点不输给我们这些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他对训练的要求,苛刻到了变态的程度。一个战术动作,我们自我感觉已经做到完美了,他总能从里面挑出毛病。“速度慢了零点五秒”,“协同不够默契”,“眼神里缺少杀气”,这些都是他常挂在嘴边的话。
我憋着一股劲,想在他面前证明自己。集训队里高手如云,但我依然是表现最突出的那一个。无论是体能、技能还是战术理解,我都稳稳地排在第一。我以为,他会对我另眼相看。
可我错了。
他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一样的严厉,一样的吝啬表扬。无论我做得多好,从他嘴里得到的,最多也就是一个“还行”,或者干脆就是一个沉默的点头。
有一次模拟对抗,我带领一个战斗小组,出其不意地端掉了蓝方的指挥所,为我们这边赢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所有人都为我欢呼,带队的副营长也当场表扬我“战术灵活,有勇有谋”。我满心期待地看向高建军,希望从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看到一丝赞许。
他却只是走到沙盘前,复盘了整场对抗。最后,他指着我那个小组的位置,淡淡地开口:“战术选择有侥幸成分。如果蓝方指挥所外围多布置一个哨卡,你们整个小组就得全军覆没。记住,战场上没有如果,任何一次冒险,都可能让你和你的战友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将我浇了个透心凉。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那感觉,比打了我一巴掌还难受。
从那天起,我心里就对他埋下了一根刺。我觉得他就是故意针对我,见不得我出风头。这种想法,让我更加拼命地训练,我发誓,一定要用一个让他无法否认的成绩,来堵住他的嘴。
集团军大比V,我做到了。在400米障碍赛中,我以破纪录的成绩拿到了个人三等功。颁奖的时候,集团军的首长亲自为我戴上奖章,拍着我的肩膀说:“好样的,小伙子!你们营出了个人才啊!”
我下意识地在台下寻找高建军的身影。他就在队列的前方,站得笔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我从他的眼神里,没有读到一丝一毫的骄傲或喜悦,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那一刻,我所有的成就感,都仿佛被那片平静的海水吞噬了。我手握着那枚沉甸甸的奖章,心里却空得厉害。我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舞台上卖力表演的小丑,而他,就是那个永远不会鼓掌的观众。
这根刺,在我心里越扎越深,直到退伍那天,变成了那一声冰冷的冷笑。我以为,那是对他两年无视的最好回击。
第2章 无声的较量
从集团军比武载誉归来后,我在营里的声望达到了顶峰。战友们叫我“陈冠军”,连长指导员开会时,总拿我当正面典型。走在营区里,时常有其他连队的干部战士主动跟我打招呼,那种被尊重和认可的感觉,极大地满足了我的虚荣心。
然而,这一切的风光,似乎都止步于营部那栋三层小楼。高建军对我,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态度。除了必要的训练和工作交集,他几乎不与我进行任何私下的交流。他看我的眼神,也总是带着一种审视,仿佛我不是一个立了功的士兵,而是一件有待检验的武器。
这种无形的压力,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我开始下意识地在他面前表现得更加完美,训练时更加刻苦,内务整理得更加一丝不苟。我甚至开始研究他的作息和习惯,试图找到一种能让他对我刮目相看的方式。
我发现他每天清晨都会提前半小时到训练场,独自一人跑几圈,然后打一套刚猛的军体拳。于是,我也开始提前四十分钟起床,在他到达之前,就已经在跑道上汗流浃背。我希望他能看到我的勤奋,看到我比别人付出了更多。
可他来了之后,只是像往常一样,目不斜视地开始自己的热身,仿佛我只是训练场边一棵无关紧要的树。
我还发现他有检查夜岗的习惯,而且时间毫无规律。为了能在他面前留下个好印象,我主动申请了最辛苦的后半夜岗。每次站岗,我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军姿笔挺,眼神警惕,把每一个条例都执行到极致。
有几次,他果然来了。他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岗哨前,像一个幽灵。他会仔细检查我的着装,询问我对突发情况的处置预案,甚至会让我背诵卫兵守则。我每次都对答如流,毫无疏漏。
我以为,这样的表现,总该能换来一句肯定吧。
然而,他检查完毕,留下的,永远是那句冰冷的:“提高警惕。”然后,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这种感觉,就像我用尽全力打出一拳,却总是打在棉花上,无力,且憋屈。我和他之间,仿佛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无法逾越。
唯一一次,我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这堵墙的边缘,是在一次抗洪抢险任务中。
那年夏天,我们驻地附近遭遇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下游水库水位暴涨,随时有决堤的危险。我们全营紧急出动,奔赴大坝,执行加固任务。
雨下得像瓢泼一样,整个世界都是灰蒙蒙的。我们扛着沙袋,在泥泞的大坝上奔跑,脚下是湿滑的泥土,耳边是呼啸的风雨和滔天的水声。所有人都成了泥人,分不清脸上流的是雨水还是汗水。
高建军就在一线指挥,他的嗓子早就喊哑了,但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天色里,却亮得吓人。他像一根定海神针,只要看到他的身影,战士们心里就觉得踏实。
就在任务最紧张的时候,一个负责观察水位的技术员脚下一滑,从大坝的斜坡上滚了下去,眼看就要被卷进湍急的洪水中。
那一瞬间,我离他最近。我几乎是本能地扔掉手里的沙袋,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巨大的惯性把我们两个一起往下拉,我的半个身子都悬在了外面,脚下的泥土簌簌地往下掉。
“拉住他!快!”
周围的战友们反应过来,七八只手同时伸了过来,死命地把我们往上拽。我感觉自己的胳膊都快被扯断了,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最后,我们被成功地拉了上来。那个技术员吓得脸色惨白,瘫在地上说不出话。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后怕和脱力。
连长跑过来,重重地拍着我的后背,大声说:“好样的,陈默!你救了他一命!”
我喘着粗气,抬起头,看到了高建军。他也走了过来,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的军装上全是泥水,雨水顺着他刚毅的脸颊往下淌。
我以为,这一次,他总该表扬我了吧?我救了一个人,这是实实在在的功劳。
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谁让你扔掉沙袋的?”
我愣住了。
“谁让你擅自脱离战斗岗位的?”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你的任务是加固堤坝!如果因为你这一个沙袋的缺口,导致大坝溃决,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我张了张嘴,想辩解说情况紧急,我来不及多想。可在他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注视下,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作为一名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勇敢不是鲁莽,英雄主义更不是无组织无纪律!”他顿了顿,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旧严厉,“人,是要救。但下一次,我希望你先报告,再行动。集体,永远大于个人。”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又投入到指挥中去了。
我站在原地,雨水冰冷地打在我的脸上,心里却比这雨水还要冷。周围的战友们看着我,眼神里有同情,有不解。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示众的罪人。
那根扎在我心里的刺,在那场冰冷的雨中,彻底长成了一棵无法撼动的树。我认定,高建军就是看我不顺眼,无论我做什么,做得多好,在他眼里,都是错的。
我们之间的较量,从那一刻起,从我单方面的证明,变成了一种无声的对抗。我不再奢求他的表扬,我只想用我的方式告诉他:我,陈默,不是你用几句批评就能打倒的。
这份对抗,一直持续到我退伍,最终在我接过那份“表现普通”的评估表时,以一声冷笑,画上了一个我自以为是的句号。
第3章 父亲的沉默
载着我们这些退伍老兵的大巴车,在市里的长途汽车站停了下来。战友们在这里分道扬镳,各自踏上回家的路。我和李浩紧紧地拥抱了一下,这个在部队里跟我最铁的兄弟,眼睛又红了。
“默子,回家以后常联系。”他用力捶了捶我的背,“别为那破纸生气了,不值当。是金子在哪都发光,咱们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是啥样的就行。”
我点了点头,挤出一个笑容:“知道了,你也是,路上小心。”
看着他背着行囊汇入,我心里最后一点属于军营的温度也消散了。我提着自己的行李,走向通往县城的班车。
回家的路,漫长而颠簸。我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脑子里乱糟糟的。高建军那张严肃的脸,那份“表现普通”的评估,还有那条没头没尾的短信,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海里旋转。
“惊涛骇浪里能活下来的,往往不是最会冲浪的,而是最懂水性的。”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说我太冒进,太喜欢出风头,不懂得审时度D?是在告诫我,到了社会这个更大的海洋里,要学会收敛锋芒?
我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些想法甩出脑袋。不管他是什么意思,都已经不重要了。军旅生涯已经结束,我和他,从此山高水远,再无交集。我更在意的,是如何向父亲交代。
我手里握着一枚三等功奖章,却也带着一份“表现普通”的鉴定。这就像一场考试,我有一门课考了满分,但总成绩却是及格。这让我如何向那个对我期望甚高的父亲开口?
汽车在镇上停下,我下了车,换乘回村里的三轮车。熟悉的乡音,泥土的气息,让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远远地,我看到了村口那棵大槐树,也看到了树下那个熟悉的身影。
是我父亲,陈卫国。
他还是老样子,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脚上一双解放鞋,背着手,站得笔直,像一棵沉默的树。看到我,他没有像其他父母那样迎上来,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我跳下车,走到他面前,放下行李,叫了一声:“爸,我回来了。”
他“嗯”了一声,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胸前特意挂出来的三等功奖章上。他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走吧,回家。”他说着,很自然地弯腰,提起我那个沉重的行李包,转身就走。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不算高大但异常坚实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一路上,我们父子俩都没有说话,只有脚下石子路的沙沙声。
回到家,母亲早已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她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眼角带着泪花。我感受着久违的家庭温暖,心里的委屈和不甘,也稍稍被抚平了一些。
吃饭的时候,母亲不停地给我夹菜,父亲则像往常一样,沉默地喝着杯里的白酒。
“默啊,在部队两年,辛苦了。看你,又黑又瘦的。”母亲心疼地说。
“妈,我这不叫瘦,叫精干。部队里练出来的。”我笑着说,想让气氛轻松一点。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母亲念叨着。
终于,父亲放下了酒杯,开口了。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我的奖章上。
“这个,拿得不容易吧?”
我心里一紧,知道“正题”来了。我点了点头:“嗯,集团军大比武,400米障碍,破了纪录。”
“不错。”父亲的评价,简单得就像高建军一样。他顿了顿,继续问,“档案呢?拿回来我看看。”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我默默地从房间里拿出那个档案袋,递给了他。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父亲接过档案袋,动作很慢地解开线绳,抽出里面的几张纸。他的目光,从我的入伍登记表,到新兵考核成绩,再到历年的军事考核成绩单,最后,停留在了那张写着“表现普通”的退伍军人评估表上。
他的手指,在那四个字上,轻轻地摩挲了一下。
我看到,他的眉头,微微地皱了起来。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母亲察觉到了不对劲,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父亲一个眼神制止了。
我低着头,等待着暴风雨的来临。以我对父亲的了解,他最看重的就是荣誉和评价。我拿了三等功,他或许会高兴,但这份“普通”的评价,在他眼里,可能就是一种耻辱。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发火。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评估表,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时间都静止了。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失望,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复杂而深沉的表情。那表情里,似乎有疑惑,有思索,甚至还有一丝……了然?
最后,他把那几张纸重新装回档案袋,递还给我。
“吃饭吧。”他说,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然后,他又端起酒杯,自顾自地喝了起来,再也没有提档案的事。
父亲的沉默,比任何一句责骂都让我感到难受。我宁愿他像高建军批评我那样,痛痛快快地把我骂一顿,指出我的不足。可他没有。他的沉默,像一团迷雾,把我紧紧地包裹住。我完全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那一晚,我失眠了。躺在自己熟悉的床上,闻着被子上阳光的味道,我却感觉比在部队任何一个站岗的夜晚都要煎熬。父亲的沉默,和高建军那条短信,像两座大山,沉沉地压在我的心上。
我开始反思,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是不是我的“优秀”,在他们这些老兵的眼里,其实一文不值?
“表现普通”,这四个字,像一个魔咒,开始在我心里生根发芽。
第4章 象牙塔的幻灭
退伍回家的最初几天,我享受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不用再听清晨六点的起床号,不用再把被子叠成豆腐块,不用再每天进行高强度的训练。我可以睡到自然醒,穿着拖鞋在院子里晃悠,过上了曾经在部队里无比向往的“腐败”生活。
村里的人知道我回来了,还立了功,都纷纷上门来看我。在他们眼里,我是村里飞出去的金凤凰,是全村的骄傲。面对乡亲们的夸赞和羡慕,我那颗在部队里被“表现普通”四个字刺伤的自尊心,得到了一些虚假的慰藉。
我把那枚三等功奖章,和我父亲的那枚,并排挂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看着两代军功章交相辉映,我心里会升起一种莫名的豪情。
但这种安逸和满足,并没有持续太久。
大概过了一个星期,父亲找我谈话了。他问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找工作呗。”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凭我的条件,找份好工作应该不难。”
我说的是真心话。在我看来,我当过兵,还是个立过功的优秀士兵,身体素质好,意志力强,执行力高,这些都是用人单位最看重的品质。我甚至幻想过,会有一些大公司或者政府部门,会因为我的这份履历而对我青睐有加。
父亲听了我的话,没有发表意见,只是说:“想好了就去做,别眼高手低。”
我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开始了我雄心勃勃的求职之路。我把退伍证、立功证书复印了一大堆,精心制作了简历,上面详细罗列了我在部队获得的各种荣誉。我把目标锁定在市里那些听起来就很高大上的单位:公安局、消防队、大型国企的安保部门,甚至还有一些高端的私人保镖公司。
然而,现实很快就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去公安局咨询辅警招聘,负责招聘的同志很客气,但看了我的材料后,告诉我:“小伙子,你很优秀。但我们招聘有严格的程序,笔试、面试、体能测试,一关都不能少。你这个三等功,可以在同等条件下优先录用,但前提是,你得先通过前面的考试。”
笔试考的是行政能力测试和申论,我一看模拟题就傻眼了。两年没摸过课本,那些图形推理、逻辑判断,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天书。
我去消防队,人家要求的是专业技能和相关工作经验,我一个步兵,除了会开枪和越野,什么都不懂。
我去国企应聘,人家客气地告诉我,安保部门的岗位都满了,而且他们更倾向于内部调动。
最让我受打击的,是一家私人保镖公司的面试。面试官是个看起来很精干的中年男人,他看了我的简历,饶有兴致地问了几个我在部队的情况。我把自己在大比武中如何过关斩将,如何破纪录的经历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我本以为他会对我大加赞赏,没想到他听完后,却笑了笑,说:“小伙子,你很能打,也很能跑,这很好。但是,我们的客户需要的不是一个冠军,而是一个影子。一个能在危险来临前就发现它,并且能用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化解它的影子。你的经历太耀眼了,你的性格也太锋利了。我们需要的是低调、沉稳、懂得隐藏自己的人。说白了,我们需要的是‘普通人’,而不是‘英雄’。”
“普通人”,这个词像一根针,又一次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一次次的碰壁,让我心里的那份骄傲和自信,被现实磨得所剩无几。我开始意识到,部队里的荣誉,到了地方,就像一张过了期的电影票,除了能证明你曾经看过一场精彩的电影,并没有太多实际的价值。社会这个大熔炉,有它自己的一套规则和标准,而我,对这套规则一无所知。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变得越来越沉默。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陈冠军”,变成了一个找不到自己位置的失意者。
父亲把我的变化都看在眼里,但他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每天照常下地干活,回家吃饭,仿佛对我的困境毫不知情。他的这种沉默,比任何说教都让我感到压抑。
直到有一天晚上,我接到了李浩的电话。他在电话那头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他通过了他们县里铁路局的招考,成了一名铁路警察。
“默子,我跟你说,我们这边的招考,退伍军人有专门的通道,考试内容也简单,就是些基本的体能和时事政治。你那边没有吗?”
“我……我没注意。”我含糊地回答。
“你可得上点心啊!别总盯着那些高大上的地方。咱们当兵的,最大的优势就是踏实、肯干、能吃苦。找个稳定的单位,从基层干起,比什么都强。”李浩劝我。
挂了电话,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李浩在部队的成绩,一直都是中等水平,甚至有些科目还拖后腿。可现在,他找到了一个那么好的归宿,而我这个所谓的“尖子兵”,却成了无业游民。
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我把那枚三等功奖章从墙上摘下来,拿在手里反复地看。这枚曾经带给我无上荣耀的金属,此刻却显得那么冰冷和沉重。我开始怀疑,我这两年拼了命去争取的,到底是不是一场笑话?
我甚至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我当初没有那么拼,没有那么想出人头地,只是像李浩一样,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兵,我的退伍评估上,会不会也是“表现普通”?而我的结局,会不会比现在更好?
那个夜晚,我第一次对自己的过去,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第5章 闺蜜的劝慰与尘封的往事
求职的屡屡碰壁让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自我怀疑之中,整个人都变得有些颓丧。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不知如何劝慰。最后,她想到了一个办法,给我远在省城工作的表姐林悦打了个电话。
林悦比我大五岁,从小就跟我关系最好。她聪明能干,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省城一家外企工作,是亲戚们眼中的骄傲。接到母亲的电话,她二话不说,当周周末就开车回了家。
看到我胡子拉碴、精神萎靡的样子,林悦吓了一跳。她没有像母亲那样嘘寒问暖,而是一把将我从床上拽了起来。
“陈默,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不就是找工作不顺利吗?天塌下来了?”她叉着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我被她训得有些脸红,低着头不说话。
“走,跟我出去一趟。”她不容分说,从衣柜里给我扒拉出一件还算精神的衣服,扔给我,“赶紧换上,洗把脸,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拗不过她,只好跟着她出了门。她的车就停在院子里,是一辆白色的SUV,干净利落,就像她的人一样。
车子一路开到了市里,最后在一家环境雅致的茶馆停下。林悦要了个包间,点了一壶茶。
茶香袅袅升起,在安静的空气里弥漫开来。林悦给我倒了杯茶,看着我,缓缓开口:“说吧,到底怎么了?别跟我说就是工作的事,我了解你,你没那么脆弱。”
在林悦面前,我似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我把退伍后的经历,从拿到那份“表现普通”的评估表,到求职的种种不顺,再到内心的迷茫和挣扎,一股脑地都倒了出来。我说到激动处,声音都有些哽咽。
林悦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眼神里满是心疼和理解。
等我说完,她才轻轻叹了口气,说:“陈默,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问题不出在别人身上,而是出在你自己的心态上?”
“我的心态?”我不解地看着她。
“对。”她点了点头,“你一直活在‘尖子兵’的光环里,你习惯了当第一,习惯了被表扬,习惯了用荣誉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所以,当你的营长给你一个‘普通’的评价时,你觉得是侮辱;当用人单位没有因为你的三等功对你另眼相看时,你觉得是现实不公。你把自己摆得太高了,高到脱离了地面。”
她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我内心最不愿承认的症结。
“可是,我付出了那么多努力,难道不应该得到认可吗?”我有些不甘心地反驳。
“努力当然应该被认可,但认可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非得是鲜花和掌声。”林悦看着我,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你总说你那个营长对你不好,故意打压你。但我听你讲完,反而觉得,他可能是最了解你,也最用心良苦的人。”
“用心良苦?他差点毁了我!”我激动地反驳。
“你先别激动,听我给你讲个故事。”林悦的语气很平静,“你还记得我大学刚毕业,进现在这家公司的时候吗?”
我点了点头。我当然记得,当时林悦过五关斩六将,从几百个应聘者中脱颖而出,进了这家世界五百强的企业,一度成为我们家族的传奇。
“我当时,跟你现在一样,意气风发,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林悦的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微笑,“我进公司后,拼命表现,加班最多的是我,方案做得最漂亮的是我,第一个季度的业绩,我是全部门的新人王。我以为,我很快就能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
“结果呢?”我追问。
“结果,我的直属上司,一个看起来很温和的中年女人,在我试用期结束的评估报告上,给我的评语是:业务能力强,但团队协作意识有待提高,建议延长半年考察期。”
“什么?”我吃了一惊,这剧情,何其相似。
“我当时也像你一样,觉得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和侮辱。我直接冲进她的办公室,质问她为什么。我把我的业绩报告拍在她桌子上,问她,我哪里做得不好?”
“她怎么说?”
“她没有生气,只是让我坐下,给我看了一样东西。”林悦的目光望向窗外,似乎陷入了回忆,“她给我看的,是那段时间部门所有的邮件往来记录。她指着其中一些邮件告诉我,‘林悦,你看,这个项目,你为了抢功,单枪匹马去跟客户谈,绕过了团队的正常流程,导致后续对接的同事很被动;那个方案,你为了追求个人表现,没有采纳老同事更稳妥的建议,虽然最后效果不错,但风险极大,一旦失败,整个团队都要为你背锅。’”
“她最后对我说,‘林悦,公司是一个整体,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冲锋陷阵的孤胆英雄,而是一个能融入团队,和大家一起前进的战友。你的能力很强,但你的光芒太盛,有时候会灼伤身边的人。我给你延长考察期,不是为了打压你,而是希望你能慢下来,学会如何与团队相处,如何收敛自己的锋芒,做一个‘普通’却可靠的职业人。’”
林悦的故事,像一块巨石,投入我混乱的心湖,激起了千层浪。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句话:“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冲锋陷阵的孤胆英雄,而是一个能融入团队,和大家一起前进的战友。”
高建军在抗洪大坝上对我的批评,那个保镖公司面试官对我说的话,还有那条意味深长的短信……所有这些碎片,在这一刻,似乎都开始慢慢地拼接起来。
“惊涛骇浪里能活下来的,往往不是最会冲浪的,而是最懂水性的。”
最会冲浪的,不就是那个永远站在浪尖,追求刺激和荣耀的人吗?而最懂水性的,是那个了解潮汐规律,懂得顺势而为,知道什么时候该潜伏,什么时候该前进的人。
难道,高建军从一开始,就看穿了我性格里那份致命的骄傲和锋芒?他给我的“表现普通”,不是否定,而是一种保护?一种希望我能褪去光环,回归本真,更好地融入社会的期许?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在我心里疯狂地生长。我回想起两年来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我曾经以为是打压和针对的言行,似乎都有了另外一种解释。
他批评我在模拟对抗中冒险,是告诉我战场上稳妥比胜利更重要;他批评我在抗洪时擅离职守,是告诉我集体纪律大于个人英雄主义;他对我所有的成绩都保持冷静,是不想让我被一时的荣誉冲昏头脑……
他不是不欣赏我,他只是在用一种最严厉,也最深沉的方式,打磨我这块过于锋利的“好钢”。
我端起茶杯,手却在微微颤抖。茶水已经凉了,喝到嘴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和甘甜。
“姐,”我抬起头,看着林悦,声音有些沙哑,“我好像……有点明白他了。”
林悦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满是欣慰。
第6章 一封迟来的推荐信
和林悦谈过之后,我心里的结,解开了一大半。我不再纠结于那份“表现普通”的评价,也不再沉湎于过去的荣誉。我开始像一块海绵一样,努力学习如何融入这个社会。
我听从了李浩和林悦的建议,把目光从那些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岗位,转移到了更接地气、更需要踏实肯干的地方。我开始关注市里和县里发布的一些事业单位和国有企业的招聘信息,特别是那些面向退伍军人的定向招聘。
我买来了相关的复习资料,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在部队里研究战术理论一样,啃那些枯燥的文字和题目。虽然过程很艰难,但我的心,却前所未有地平静和踏实。
父亲看到我的转变,依旧没有多说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他看我的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有时候我学习到深夜,他会默默地给我端来一杯热茶,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我们父子之间,似乎有了一种新的默契。
大概一个月后,我在市人力资源网站上,看到了一个让我心动的招聘公告:市水利勘测设计院招聘一名野外勘测员。
这个岗位,听起来一点也不高大上,甚至可以说很辛苦。工作地点基本都在荒郊野外,风餐露宿是家常便饭。但招聘要求里有几条,却像为我量身定做的一样:要求身体素质好,能适应恶劣的野外环境;要求有极强的纪律性和执行力;退伍军人,特别是立功受奖者优先。
最重要的是,这个单位,是保障全市水利安全的核心部门,工作虽然辛苦,但意义重大,而且稳定。
我几乎没有犹豫,就投递了我的简历。
一周后,我收到了面试通知。
面试那天,我特意穿上了我最好的一套衣服,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
面试官有三位,坐在中间的,应该是一位院里的领导,看起来五十多岁,气质儒雅,但眼神很锐利。他仔细地翻看着我的档案,包括那份让我耿耿于怀的评估表。
“陈默同志,我看你的档案,你在部队期间表现非常突出,还荣立了三等功,是个非常优秀的战士。”他抬起头,微笑着对我说。
我有些意外,赶紧谦虚地说:“谢谢领导,都是过去的事了。”
“嗯,不骄不躁,很好。”他点了点头,然后话锋没转,“不过,我注意到,你的退伍综合表现评估,是‘表现普通’。能跟我们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吗?一般来说,立了三等功的战士,评估至少也是‘良好’或者‘优秀’。”
这个问题,像一把尖刀,直插我刚刚愈合的伤口。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有说任何人的坏话。我只是把林悦对我讲的那个故事,结合我自己的反思,坦诚地说了出来。
“报告领导,我认为,这份‘普通’的评价,是对我最中肯,也是最负责任的评价。”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在部队时,军事素质确实比较突出,但也因此,性格上有些争强好胜,个人英雄主义思想比较重。我的营长,是一位非常严格和有远见的长官,他给我的这个评价,我想,不是为了否定我的成绩,而是为了提醒我,无论能力多强,都不能脱离集体。他是希望我到了社会这个新的环境里,能够褪去光环,放低姿态,做一个踏实、可靠的‘普通人’。而这份踏实和可靠,恰恰是勘测员这个岗位最需要的品质。”
我说完,心里有些忐忑。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觉得我是在粉饰太平,或者觉得我这个人有问题。
三位面试官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都流露出一丝赞许。
中间那位领导笑了,他从手边的一个文件袋里,抽出了一封信,递给我。
“你先看看这个。”
我疑惑地接过信,信封是牛皮纸的,上面没有署名。我拆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信纸上,是那熟悉的,笔锋锐利如刀的字迹。
是高建军写的。
这是一封推荐信。
“致市水利勘测设计院负责同志:
兹推荐我部退伍战士陈默同志。
该同志在服役期间,军事素质过硬,训练刻苦,意志顽强,曾在大比武中为我营争得荣誉。其人品性正直,有极强的集体荣誉感。
然其年少气盛,偶有锋芒过露之举。部队两年,我辈对其要求甚严,多锤炼其心性,少给予褒奖,意在磨其棱角,使其成钢。‘表现普通’四字,非否定其功,乃期许其稳。
水利勘测,关乎国计民生,非有坚韧不拔之志,踏实稳重之心,难以胜任。陈默同志体魄强健,能耐艰苦,两年军旅已为其打下坚实基础。若能得贵单位悉心引导,假以时日,必成栋梁。
此子如璞玉,望惜之,酌情录用为盼。
某部营长 高建军”
信很短,每一个字,却都像一颗子弹,击中了我的心脏。
我捏着那封信,手抖得厉害。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那一行行字迹,在我的泪光中,化成了一座山的轮廓。那座山,叫高建军。
原来,在我离开军营,对他充满误解和怨恨的时候,他却在背后,默默地为我铺好了未来的路。
他知道水利院在招人,他知道这个岗位适合我,他甚至猜到了面试官会对我那份“普通”的评价产生疑问。所以他写了这封信,用他自己的名誉,为我做了最真诚的担保。
他没有在信里夸我有多么英勇,多么优秀,而是坦诚地指出了我的缺点,然后又肯定了我的潜力。他说我是一块璞玉,他把打磨好的我,亲手送到了一个最适合我的地方。
“惊涛骇浪里能活下来的,往往不是最会冲浪的,而是最懂水性的。”
这一刻,我终于彻底读懂了那条短信的含义。他不是要我平庸,他是要我懂得生存的智慧。在人生的长河里,懂得如何蓄力,如何潜行,远比在浪尖上炫技,要重要得多。
我抬起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我对着三位面试官,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领导,也谢谢……我的营长。”
第7章 压舱石的重量
我被市水利勘测设计院录取了。
当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父母时,母亲激动得热泪盈眶,父亲则破天荒地拿出了一瓶他珍藏多年的好酒,给我满满地倒上了一杯。
“爸,喝一杯。”我端起酒杯,递到他面前。
他接过酒杯,和我轻轻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好干。”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欣慰和骄傲。那份骄傲,比我拿着三等功奖章回家时,要真切得多,也厚重得多。
喝了一口酒,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高建军那封推荐信拿了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爸,这是我们营长写的。”
父亲放下酒杯,拿起信,戴上老花镜,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他的表情,比我看档案时还要专注。
看完信,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只是又把信看了一遍。
“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忍不住问。我突然想起,我把档案拿给他看时,他那复杂而了然的表情。
父亲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你把档案拿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就给你高营长打了个电话。”他说。
我愣住了。我从来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联系。
“你高营长,是我一个老战友的兵。我当年退伍的时候,他还是个新兵蛋子。”父亲的思绪,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我虽然没跟他打过多少交道,但我知道他的为人。他是个真正的军人,带兵有自己的一套。他给你‘表现普通’的评价,我就猜到,这里面肯定有事。”
“他……他在电话里怎么说?”我急切地问。
父亲喝了口酒,缓缓说道:“他说,‘老班长,你儿子陈默,是块好钢,是我这两年带过最出色的兵之一。’”
听到这句话,我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原来,在他的心里,我一直都是最出色的。
“但他接着说,‘可这块钢,太想发光了,总想把自己当成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可他不知道,一把剑,再锋利,也容易折断。到了地方上,没人会天天给你磨刀,也没那么多机会让你去劈砍。更多的时候,需要你去做一块压舱石,稳稳当当地沉在船底,保证整条船的航行安全。’”
“压舱石……”我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
“是啊,压舱石。”父亲看着我,眼神无比认真,“他说,他给你的那个评价,还有那些批评,就是想把你的锐气往下压一压,让你从想当‘宝剑’的念头里走出来,明白‘压舱石’的重量和价值。他说,这份工作,就是他帮你找的一块试金石,看看你这块钢,到底能不能沉得下去。”
我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原来,我自以为是的和他的较量,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长辈对一个晚辈的悉心雕琢。我所有的骄傲、不甘、怨恨,在他那深沉如海的父爱般的关怀面前,都显得那么幼稚和可笑。
他不仅是我两年的营长,更是我人生路上的一位引路人。他用最严厉的方式,教会了我最重要的一课:什么是真正的成长。成长不是获得多少荣誉,站上多高的山峰,而是懂得放低自己,认清自己的位置,承担起一份平凡而重要的责任。
那一晚,我和父亲聊了很久。他第一次,跟我讲起了他自己在战场上的故事。他告诉我,他那枚三等功,不是因为他冲锋陷阵杀了多少敌人,而是因为他在一次阵地坚守中,作为一名通讯兵,顶着炮火,修复了三次被炸断的电话线,保证了指挥系统的畅通。
“在那场战斗里,我没开一枪,没杀一个敌人。”父亲说,“但我知道,我的岗位,和那些端着冲锋枪的战友一样重要。我们都是机器上的螺丝钉,都是船上的压舱石。真正的英雄,不是看你站在多亮的地方,而是看你守住了多重要的位置。”
我看着父亲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第一次,真正读懂了他眼神里的坚毅,也读懂了他胸前那枚奖章的重量。
第二天,我收拾好行囊,准备去单位报到。临走前,我把我那枚三等功奖章,从墙上取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一个盒子里,收进了我的行李箱。
它不再是我用来炫耀的资本,而是我青春里一段最珍贵的记忆,一个时刻提醒我“为何出发”的信物。
客厅的墙上,只剩下父亲那枚略显陈旧的奖章,在阳光下,散发着朴素而温暖的光。
第8章 平凡的航道
在市水利勘测设计院的工作,比我想象的还要艰苦。
我和几个同事,组成了野外勘测一队。我们的足迹,遍布了全市的山川河流。饿了,啃几口干粮;渴了,喝一口山泉;累了,就在帐篷里或者车上眯一会儿。夏天要忍受蚊虫叮咬和酷暑,冬天要对抗刺骨的寒风和冰雪。
这份工作,没有鲜花,没有掌声,甚至很少有人知道我们的存在。我们就像一群沉默的“水利兵”,用脚步丈量着每一寸土地,用仪器记录下每一个数据,为城市的水利安全,提供着最基础,也最关键的保障。
起初,我也曾有过不适应。从万众瞩目的“尖子兵”,到一个默默无闻的勘测员,巨大的落差让我偶尔会感到失落。但每当这时,我都会想起高建军的那封信,想起父亲讲的“压舱石”的故事。
我开始学着沉下心来,把在部队里养成的严谨、细致和吃苦耐劳的精神,用在了新的工作岗位上。我跟着队里的老师傅,从最基础的仪器操作学起,学习如何看地质图,如何分析水文数据。
我发现,这份看似枯燥的工作,其实充满了挑战和乐趣。每一次精准地定下一个测绘点,每一次成功地获取一组关键数据,每一次看到我们绘制的图纸变成现实中的水利工程,我都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成就感。
这种成就感,和我在比武场上拿第一时完全不同。它不喧嚣,不耀眼,但它很厚实,很安稳,像大地一样,让我觉得脚下有根。
工作之余,我试着给高建军打过几次电话,但那个陌生的号码,再也没有打通过。后来我向父亲的老战友打听,才知道,在我退伍后不久,高建军就因为工作出色,被调到更偏远、更艰苦的边防部队去了。
我没有再刻意去寻找他。我知道,像他那样的人,他的战场永远在最需要他的地方。我们之间,最好的联系,就是我能在他为我选择的这条航道上,稳稳地走下去。
两年后,因为工作表现突出,我被提拔为勘测一队的副队长。院里开表彰大会,我作为优秀青年代表上台发言。
站在发言席上,看着台下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我没有讲什么豪言壮语。我只是分享了我在部队的经历,分享了我对“普通”和“平凡”的理解。
“……我曾经以为,优秀就是站在聚光灯下,接受所有人的欢呼。但现在我明白,真正的优秀,是能在平凡的岗位上,做出不平凡的坚守。我们每一个水利人,就像一块块压舱石,沉在水利事业这条大船的船底。我们不为人所见,但我们的重量,决定了这条船的航行,能否安稳,能否致远。”
发言结束,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我走下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拿出来一看,是一条短信,一个陌生的,来自边疆的号码。
短信内容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表现优秀。”
我看着那四个字,眼眶一热,笑了。
我知道,这是我迟到了两年的,一份最珍贵的毕业证书。
我抬起头,望向窗外。城市灯火璀璨,远方江河奔流。我知道,在这片广阔的天地里,我找到了一条属于我自己的,平凡而坚实的航道。而那位曾经用“普通”二字为我压舱的营长,将永远是我人生航程中,那座最沉默,也最明亮的灯塔。
本文标题:退伍时营长在我的评估上写了表现普通,我冷笑接过,出营后我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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