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小叔子陈阳走后,我盯着手机里我们一家三口的合照看了很久。照片上,丈夫陈磊搂着我,笑得一脸灿烂。我忽然意识到,这张照片,连同我们之间很多看似坚固的东西,可能都已经过期了。

  从最初的心甘情愿,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再到那一刻的彻底心寒,我用了整整十年。十年,我努力扮演一个好妻子,好儿媳,一个名叫林舒的、懂事识大体的女人,却最终发现,在陈家的家庭序列里,我永远是个需要为“大局”让步的外人。

  我们婚姻的裂痕,并非源于什么惊天动地的背叛,它就藏在每一顿我为全家人精心准备的饭菜里,藏在每一次我为陈磊熨烫得平平整整的衬衫衣领里,藏在我对自己父母的每一次“报喜不报忧”里。

  一切,都要从那个闷热的周二下午说起,那天,陈磊出差了。

   第1章 不速之客

  那个周二的下午,空气粘稠得像化不开的麦芽糖。知了在窗外的老樟树上声嘶力竭地叫着,搅得人心烦意乱。儿子童童午睡刚醒,脸蛋睡得红扑扑的,正坐在地垫上专心致志地拼着一幅恐龙乐园的拼图。我刚拖完地,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正靠在沙发上,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安宁。

  丈夫陈磊前一天去了邻市,参加一个为期三天的行业会议。他不在家,我和童童的生活节奏就变得简单而缓慢。没有必须准时摆上桌的四菜一汤,没有需要在他进门前就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客厅。我甚至可以奢侈地允许自己和儿子一起,在地板上吃切好的西瓜,任由红色的汁水滴落在早就准备好的旧报纸上。

  门铃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突兀,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执着。

  我有些诧异,这个时间点,会是谁?我透过猫眼往外看,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是小叔子陈阳。我的心没来由地沉了一下。陈阳很少在我丈夫不在家的时候单独上门,他性子偏内向,甚至有些木讷,和我之间,除了逢年过节在饭桌上几句客套的问候,几乎没什么私交。

  我打开门,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热情一些。“陈阳,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陈阳站在门口,局促地搓着手,他比陈磊小五岁,今年三十五了,却总还带着一股没长大的少年气。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T恤,额前的刘海被汗水打湿,一绺一绺地贴在脑门上。他手里提着一个水果篮,里面的苹果和香蕉看起来都不太新鲜,像是临时在楼下水果摊凑的。

  “嫂子,我……我路过,顺便上来看看。”他的眼神有些闪躲,不敢直视我。

  这种借口一听就是假的。他家住在城西,我们家在城东,隔着大半个城市,“路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心里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但还是笑着将他让了进来。“快进来坐,外面热死了吧?喝点什么?茶还是冰水?”

  “水就行,嫂子,不用麻烦。”他换了鞋,拘谨地在沙发边缘坐下,背挺得笔直,像个来面试的毕业生。

  童童听到动静,从地垫上抬起头,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小叔叔好。”

  陈阳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立刻把注意力转向童童,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童童真乖,在玩什么呢?”他把那个水果篮放在茶几上,动作小心翼翼,仿佛里面装的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我倒了杯冰水递给他,挨着他坐了下来,刻意保持着一个礼貌而疏远的距离。我问他:“最近工作怎么样?忙不忙?”

  他喝了一大口水,喉结上下滚动着,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放下杯子,杯底和玻璃茶几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也敲在了我的心上。“嫂子,我哥……他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晚上。”我回答,心里的预感愈发强烈。他今天来,就是算准了陈磊不在家,特意来找我的。

  客厅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剩下空调的送风声和童童偶尔摆弄拼图发出的轻微声响。陈阳的目光在客厅里游移,扫过墙上我们的婚纱照,扫过电视柜上童童的奖状,最后,落在我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恳求。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主动开口打破了僵局:“陈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像是被这句话戳破了鼓足的勇气,整个人都泄了气。他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羞愧:“嫂子,是有点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跟我商量?”我心里暗自苦笑,陈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我一个外姓人来“商量”了?通常不都是他们兄弟俩或者他们一家人商量好了,最后由陈磊来“通知”我吗?

  “嗯。”他点了点头,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我想买房了。”

  我愣了一下。陈阳想买房这件事,在陈家已经念叨了好几年了。婆婆每次家庭聚会,都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唉声叹气,说小儿子三十好几了,没个正经房子,哪个好姑娘愿意嫁给他。公公则会用眼神示意陈磊,那意思不言而喻——你是当哥的,弟弟的事你得管。

  陈磊也跟我提过几次,说想帮衬弟弟一把。我当时的态度很明确,我们自己的房贷还没还清,童童上学、兴趣班,哪一样不是巨大的开销?我们这个小家,经不起任何大的风浪。更何况,陈阳自己有工作,收入虽然不高,但省吃俭用几年,付个小户型的首付也并非不可能。他之所以迟迟没买,不过是因为婆婆希望他能一步到位,在市中心买个三室两厅,好在亲戚邻居面前有面子。

  “买房是好事啊。”我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语气尽量温和,“看好哪里的了?”

  “看了,在南三环那边,一个新开的盘,户型和价格都还行。”陈阳的声音依然很低,“就是……就是首付还差一点。”

  来了,我心想,这才是他今天来的真正目的。我没有接话,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我知道,最艰难的部分,他必须自己说出口。

  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沉默,抬起头,终于鼓足勇气直视我的眼睛。他的眼神里混杂着一种复杂的感情,有恳求,有难堪,还有一丝被逼无奈的理所当然。“嫂子,我想……想跟你们借点钱。二十万。”

  二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石子,投入我看似平静的心湖,激起千层浪。我们的家庭存款,刨去应急的备用金,满打满算也就三十万出头。这二十万,几乎是掏空了我们这个小家的所有底气。

  我看着他,这个名义上是我的亲人,实际上比陌生人也熟络不了多少的男人,在丈夫不在家的时候,跑到我面前,张口就要我们家三分之二的积蓄。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荒谬的悲哀。

  他凭什么觉得,他可以这样轻易地向我开口?是因为他是陈磊的弟弟?还是因为在他和所有陈家人的眼里,我林舒的钱,就是陈磊的钱,而陈磊的钱,理所应当是陈家的钱?

  我没有立刻回答,大脑飞速运转着。我不能直接拒绝,那样会瞬间激化矛盾,等陈磊回来,一场家庭战争在所难免。我也不能轻易答应,这不仅关系到我们家的经济安全,更关系到我在这段婚姻中的底线和尊严。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理智:“陈阳,二十万不是一笔小数目。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房贷、车贷,还有童童……这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得等你哥回来,我们一起商量。”

  我以为这番话已经足够委婉,也足够清晰地表达了我的立场。这是一种拖延,也是一种拒绝。

  然而,陈阳接下来的话,却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他急切地向前倾了倾身子,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嫂子,我就是知道我哥的脾气,才来先跟你说的。他那个人,重感情,我要是直接跟他说,他肯定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但我也知道你们不容易,所以想先听听你的意思。只要你点头,我哥那边肯定没问题。”

  他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在体谅我,尊重我,可话里话外,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算计。他不是在跟我“商量”,他是在“通知”我,并且试图用一种“我已经为你考虑过了”的姿态,来堵住我所有拒绝的可能。他清晰地知道,陈磊是他的软肋,也是我的软肋。他把难题直接抛给了我,让我来当这个恶人。

  如果我答应,我们的小家将要承受巨大的经济压力;如果我拒绝,等陈磊回来,我就会成为那个不通情理、阻碍兄弟情深、破坏家庭和睦的“罪人”。

  那一刻,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突然觉得无比陌生。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蝉鸣声也变得异常刺耳。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逼到墙角的困兽,进退两难。

   第2章 沉默的账本

  陈阳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我内心的惊涛骇浪,或者说,他察觉到了,但选择视而不见。他见我久久不语,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委屈:“嫂子,我也不是白借。我女朋友那边催得紧,说没房子就不结婚。我这也是没办法了。妈说,我哥是长子,家里唯一的指望,他得拉我一把。”

  “妈说……”

  这三个字像一道魔咒,瞬间抽走了我全身的力气。又是婆婆。在陈家,婆婆的话就是圣旨。她总有办法让陈磊心甘情愿地为这个家付出一切,也总有办法让我所有的委屈和不满都显得那么小家子气。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平静。我不能在他面前失态。我站起身,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也接了一杯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一些。

  “陈阳,”我转过身,看着他,“你先别急。买房是大事,借钱也是大事。这样吧,你让你哥回来后,你们兄弟俩先好好聊聊。钱的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我把“我们”两个字咬得很重,试图强调这是一个属于我和陈磊共同的家庭,而不是他可以随意支取的家族银行。

  陈阳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他似乎也知道,今天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他点了点头,站起身,显得有些坐立不安。“那……那行吧。嫂子,我……我就不打扰你了。”

  “我送你。”我把他送到门口,他换鞋的时候,我看到他那双运动鞋的边缘已经开胶了。我的心软了一下,但随即又硬了起来。贫穷和困难,不能成为理直气壮去绑架别人生活的理由。

  送走陈阳,我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童童举着一块拼图跑到我身边,仰着小脸问我:“妈妈,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我蹲下身,把他搂进怀里,脸埋在他柔软的发间,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奶香味,眼眶一阵发热。我怎么会开心呢?我只是觉得累,一种从心底里泛上来的,无边无际的疲惫。

  晚上,我给童童洗完澡,把他哄睡着之后,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打开了电脑。我没有看剧,也没有浏览网页,而是打开了一个加密的Excel表格。这个表格的名字叫“我们的生活”。

  这是我从结婚第二年开始记的账本,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了我们家近十年来的每一笔大额开销。每一行,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段被时间尘封的往事。

  我找到了2015年的记录。那一年,我们准备买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当时我俩工作都没几年,积蓄少得可怜。我的父母,拿出了他们大半辈子的养老钱,二十万,一分不少地打到了我的卡上。我妈当时拉着我的手说:“舒舒,爸妈没多大本事,就这点钱,你拿着,先安个家。以后跟陈磊好好过日子,别委屈自己。”

  而陈磊的父母,我那勤劳朴实的公公婆婆,当时是怎么说的呢?婆婆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拉着陈磊的手,眼泪汪汪地说:“儿啊,不是爸妈不帮你。你弟弟还在上大学,家里实在是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以后,这个家就要靠你了。”

  他们没有出一分钱,却在我们的新房装修好之后,理所当然地住了进来,理由是“帮你们年轻人带孩子”。他们住了整整三年,直到童童上了幼儿园,才在我的再三坚持和陈磊的极不情愿下,搬回了他们自己的老房子。

  我继续往下翻。

  2017年,公公要做心脏搭桥手术,手术费加上后期的康复费用,需要十五万。陈阳那时刚工作两年,月薪三千,说自己一分钱都拿不出来。婆婆又是在陈磊面前一通哭诉,说自己命苦,养了两个儿子,到老了连看病的钱都没有。

  最后,这笔钱,是我们出的。用的是我当时拿到的一笔年终奖和我准备用来读在职研究生的学费。陈磊当时抱着我,信誓旦旦地说:“老婆,谢谢你。这笔钱算我借我们家的,以后我加倍还你。”

  可是,他从来没还过。这笔钱,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无声无息,再也无人提起。

  2019年,陈阳谈了第一个女朋友,女方家要求买一辆车作为订婚的条件。婆婆又找到了陈磊。于是,我们家那辆才开了三年的大众,被陈磊做主,“借”给了陈阳。陈阳开着我们的车,风风光光地去接送女朋友,而我,则重新开始了每天挤一个半小时地铁上下班的生活。那辆车,至今也没有“还”回来。

  还有,婆婆每年生日雷打不动的金手镯,公公隔三差五就要换的新款渔具,陈阳换下来的三代苹果手机……一桩桩,一件件,像电影慢镜头一样在我脑海里回放。

  这些年,我不是没有怨言,不是没有跟陈磊争吵过。但每一次,他都用同样的话来搪塞我:“那是我爸妈,那是我亲弟弟,我能不管吗?”“我们是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干什么?”“林舒,你怎么变得这么斤斤计较了?”

  是啊,是我斤斤计较。在这个家里,陈磊负责扮演孝子和好大哥,公公婆婆负责心安理得地索取,陈阳负责坦然地接受,而我,一旦提出任何异议,就是那个破坏家庭和睦、冷血无情的“坏人”。

  我关掉Excel表格,感觉浑身冰冷。我一直以为,我的忍耐和付出,能换来陈磊的理解和珍惜,能换来这个家的安宁和幸福。可现在看来,我的退让,只换来了他们变本加厉的索取和理所当然的轻视。

  他们把陈磊的慷慨当成理所当然,把我的付出当成空气。因为我是妻子,所以我的钱就是陈磊的钱;因为我是儿媳,所以我就该为这个家无条件奉献。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我也是我父母的独生女儿,是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我赚的每一分钱,都带着我自己的汗水和辛苦。

  这一次,这二十万,像是一道清晰的底线,摆在了我的面前。我退无可退。我知道,如果这次我再妥协,那么我将永远失去在这段婚姻里为自己和我的小家争取权益的资格。

  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一下,是陈磊发来的微信。一张他在会议晚宴上的自拍,背景是觥筹交错,他穿着笔挺的西装,笑得意气风发。下面配着一行文字:“老婆,儿子睡了吗?想你们。”

  我看着那张笑脸,第一次感觉到如此陌生。我没有回复他,而是将手机扣在了桌面上。

  夜深了,窗外连蝉鸣都停了。我坐在黑暗里,清晰地听到自己心里某个地方,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无声息地碎裂。我知道,一场无法避免的风暴,即将来临。

   第3章 破碎的承诺

  陈磊是周四晚上九点多到家的。他拖着行李箱,一脸疲惫,但看到我和童童,脸上还是露出了熟悉的笑容。他抱起扑过来的儿子,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然后转向我,张开双臂。

  “老婆,我回来了。”

  我走上前,像往常一样,给了他一个拥抱,帮他接过手里的外套。他的身上带着一丝酒店房间里特有的、混杂着空调和香氛的味道。我帮他把行李箱里的脏衣服拿出来放进洗衣篮,又去厨房给他下了一碗他最爱吃的西红柿鸡蛋面。

  一切都和过去无数次他出差回来时一样,温馨而有序。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我的心像揣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每一下跳动都带着涩意。

  他吃面的时候,跟我讲着这次出差的见闻,讲会议上的趣事,讲他又认识了哪些行业里的大佬。我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往常无异。

  “对了,老婆,”他吃完最后一口面,满足地擦了擦嘴,“我不在家这两天,家里没什么事吧?”

  我的心猛地一跳,知道该来的终究要来了。我收拾着碗筷,背对着他,声音尽量平稳:“没什么大事。就是……陈阳周二下午来过一趟。”

  陈磊的动作顿了一下,我能感觉到他投向我背影的目光。“陈阳?他来干什么?他很少在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过来。”

  “他来借钱。”我没有拐弯抹角,直接把那块最沉的石头抛了出来。我转过身,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他想买房,首付还差二十万。”

  陈磊的脸上没有我预想中的惊讶,反而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他皱了皱眉,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这个陈阳,怎么回事?我不是跟他说过,等我回来我们兄弟俩自己谈吗?怎么跑来跟你开口,这不是为难你吗?”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在为我着想,但我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他责备的不是陈阳“借钱”这个行为本身,而是陈阳“找我借钱”这个方式。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件事,本该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不应该把我这个“外人”牵扯进来。

  我没有理会他话里的弦外之音,只是平静地陈述着我的立场:“我跟他说了,这么大的事我做不了主,让他等你回来商量。”

  “嗯,这么处理就对。”陈磊点了点头,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我身边,伸手揽住我的肩膀,把我往他怀里带了带,“老婆,辛苦你了。我知道这事让你为难了。你放心,这钱的事,我会处理好。”

  他的怀抱曾经是我最温暖的港湾,但此刻,我却只感觉到一种疏离的冰冷。我轻轻地挣开他,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你打算怎么处理?”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地追问。他避开我的目光,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还能怎么处理?他是我亲弟弟,现在遇到难处了,我当哥的,能不帮吗?”

  “帮?怎么帮?”我的声音有些发冷,“我们家有多少钱,你不是不知道。二十万,那是我们所有的活期存款,是我们这个家最后的底气。给了他,万一我们自己有点什么急事,怎么办?童童明年就要上小学了,学区房我们还没着落,你都想过吗?”

  这些话,我在心里已经演练了无数遍。我试图用理智和现实来跟他沟通,希望他能明白,我们首先要对自己这个小家负责。

  陈磊转过身,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耐烦了。这是我们每次谈到他家里的事时,他都会露出的表情。“林舒,你怎么又来了?钱没了可以再挣,亲情没了就什么都没了。那是我唯一的弟弟!他现在要结婚,买房子是头等大事,我这个当哥的不拉他一把,爸妈会怎么想?亲戚朋友会怎么看我陈磊?”

  又是“爸妈怎么想”,又是“亲戚怎么看”。在他的世界里,父母的面子,自己的名声,永远排在我们这个小家的实际利益前面。

  我的心一点点地冷下去,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颤抖:“陈 Lei,我们结婚的时候,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跟我说的吗?”

  他被我问得一怔。

  我不需要他回答,因为那个场景,那句话,像烙印一样刻在我的记忆深处。那是在我们付完现在这套房子的首付之后,我俩站在空荡荡的毛坯房里,兴奋又忐忑。我因为他父母没出一分钱而感到委屈,他抱着我,在我耳边,用一种无比坚定的语气说:“老婆,你相信我。从今天起,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以后,凡事我都会先考虑我们这个小家,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那是我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我信了,信了整整十年。

  我看着他,把那段回忆,那个承诺,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他的脸色变了,从不耐烦,到惊讶,再到一丝愧疚和闪躲。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那段回忆,像一把双刃剑,刺伤了他的同时,也把我的心割得鲜血淋漓。

   第4章 尘封的记忆

  那段关于房子的记忆,一旦被开启,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所有被我刻意压抑和遗忘的细节,都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那是2015年的春天,我和陈磊谈了三年恋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我的父母思想传统,觉得女儿出嫁,必须要有自己的房子,才算有个安稳的家。他们并不要求房子有多大,地段有多好,只是希望我能免于租房的颠沛流离。

  陈磊的父母,也就是我后来的公婆,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第一次正式见面,在一家嘈杂的饭店包间里,准婆婆就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小林啊,我们家陈磊能找到你这么好的姑娘,是他的福气。不过现在房价这么高,你们年轻人压力大,我看啊,不如就先跟我们住一起。我们那老房子虽然旧了点,但三室一厅,收拾收拾也能住。等以后你们攒够钱了,再买大的。”

  我当时年轻,脸皮薄,听到这话,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也只能尴尬地笑着,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陈磊在一旁打圆场:“妈,我们先看看再说。”

  饭后,陈磊送我回家的路上,我才表达了我的不满。“我不想跟父母住在一起,生活习惯不一样,肯定会有矛盾。”

  陈磊当时握着我的手,态度很坚决:“你放心,我也不想。我们结婚,一定要有自己的家。房子的事,你别担心,我来想办法。”

  我以为他说的“想办法”,是和他父母商量,两家人一起凑个首付。毕竟,在我们老家,儿子结婚,父母帮衬一把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我没想到,他的“办法”,就是把所有的压力都扛在了我们两个人身上。他去找他父母谈了一次,回来后脸色很难看。我追问了很久,他才闷闷地说:“我爸妈说,家里没钱。陈阳上大学每年开销那么大,他们实在是拿不出来了。”

  我当时虽然失望,但更多的是心疼他。我觉得他夹在中间很为难。于是,我主动给我妈打了个电话。电话里,我妈什么都没问,只说了一句:“钱的事你别愁,爸妈给你们准备好了。”

  三天后,我爸妈带着一张存了二十万的银行卡,从老家坐了六个小时的火车来到我们这个城市。他们把卡交到我手上,我爸拍着陈磊的肩膀说:“小陈,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女儿,以后,她就交给你了。你们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陈磊当时感动得眼圈都红了,他当着我父母的面,郑重地承诺,一定会对我好,一辈子对我好。

  拿着这笔钱,我们加上自己所有的积蓄,终于凑够了首付,买下了这个虽然不大,但属于我们自己的家。签购房合同的那天,我激动得一夜没睡。

  而公婆那边,从始至终,连一句“你们钱够不够”都没有问过。他们只是在知道我们买了房之后,很高兴地表示,等装修好了,他们要过来帮我们“暖房”。

  后来的事情,就如同我账本里记录的那样,他们不仅来“暖房”,还住了下来。那三年,是我婚姻里最压抑的时光。婆婆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从我做饭放多少盐,到给童童穿什么衣服,她都要插手。我买一件新衣服,她会念叨我乱花钱;我周末想睡个懒觉,她会在我房门口来回踱步,故意把电视声音开得很大。

  而陈磊,我的丈夫,那个曾经承诺要为我遮风挡雨的男人,在这种“一地鸡毛”的婆媳矛盾里,永远扮演着和事佬的角色。他的口头禅是:“她是我妈,你就不能让着她点吗?”“她也是为了我们好,没有恶意的。”“家和万事兴,你就别计较那么多了。”

  我所有的委屈,在他那里,都变成了“斤斤计较”和“不懂事”。

  直到童童三岁那年,因为一件小事,我和婆婆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起因是我给童童报了一个早教班,婆婆坚决反对,说那是骗钱的,还不如让她在家教孩子认字。我们争执起来,她一气之下,说了一句让我至今都无法释怀的话。

  她说:“你花钱倒是大方,也不想想这房子是谁买的!我们陈家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倒像是个上门女婿!”

  那一刻,我气得浑身发抖。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妈,这房子,你们陈家没出过一分钱。首付,是我爸妈给的。月供,是我和陈磊一起还的。”

  婆婆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脸涨成了猪肝色。那天晚上,陈磊回来,她就哭着向儿子告状,说我这个儿媳妇不孝,当面顶撞她,戳她的心窝子。

  那晚,陈磊第一次对我发了火。他没有问事情的起因,没有听我的解释,只是指着我的鼻子说:“林舒,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这么跟我妈说话?你有没有把她当长辈?”

  我看着他愤怒的脸,心如死灰。我没有哭,也没有再争辩,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陈磊,让你爸妈搬走吧。这个家,有我没他们,有他们没我。”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用如此决绝的方式来捍卫我的底线。最终,他们搬走了。但这件事,成了我和陈磊之间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他觉得我无情,我觉得他愚孝。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只能把这道伤疤用日常的琐碎生活掩盖起来,假装它不存在。

  可是,它一直都在。每当遇到与他家人相关的事情,这道伤疤就会隐隐作痛,提醒着我,我们之间最根本的分歧从未解决。

  此刻,书房里一片寂静。陈磊站在窗边,背对着我,身影显得有些萧索。我知道,他也想起了过去。那些被我们刻意回避的往事,此刻正像潮水一样,将我们两个人淹没。

  “老婆,”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我知道,那些年委屈你了。”

  这是他第一次,为过去的事情向我道歉。我的心软了一下,但理智告诉我,不能就此妥协。

  我走到他身边,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轻声说:“陈磊,我提过去,不是为了翻旧账,让你难堪。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们这个小家,是一点一滴,靠我们自己,也靠我父母的帮衬才建立起来的。它来之不不易,我们不能轻易地就把它掏空,去填补一个无底洞。”

  “陈阳不是无底洞!”他立刻反驳,声音又提高了几度,“他是我弟弟!他只是暂时有困难!”

  “暂时的困难?”我冷笑了一声,“从他大学毕业到现在,快十年了,哪一次他不是在‘暂时的困难’里?他的车,他的手机,甚至他谈恋爱的开销,哪一样不是你在背后替他兜着?你把他的人生都扛在了自己肩上,他当然可以心安理得地原地踏步。你这不是在帮他,你是在害他!”

  “你……”陈磊被我的话噎住了,他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来,“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我的情绪也终于失控了,积压了十年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陈磊,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对你家,对我家,做到一碗水端平了吗?我爸妈给了我们二十万,他们生病住院,我给他们买点营养品,你都会说我乱花钱。你爸妈呢?他们一分钱没出,却心安理得地在这里住了三年,把你当成他们的提款机!现在,你弟弟又来要二十万,你也要毫不犹豫地给。凭什么?就凭我林舒好欺负吗?”

  我一口气把所有的话都吼了出来,吼完之后,只觉得一阵虚脱。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模糊了我的视线。

  陈磊被我的爆发镇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陌生。他可能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一向温顺隐忍的我,会说出如此尖锐刻薄的话。

  我们就这样对峙着,沉默在小小的书房里蔓延。窗外的霓虹闪烁,映在我们两个人的脸上,忽明忽暗。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用“爱”和“责任”糊起来的墙,今晚,被我亲手砸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第5章 旁观者的清醒

  和陈磊大吵一架后的第二天,我们陷入了冷战。他早上默默地起床,自己弄了点吃的,然后就上班去了,全程没有和我说一句话。我也没有理他。家里安静得可怕,连童童都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我的心里乱成一团麻。愤怒、委屈、失望,还有一丝丝的后悔。我后悔自己话说得太重,把场面弄得如此难堪。但更多的是一种清醒的绝望,我知道,有些话说出口,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下午,我把童童送去上他最喜欢的乐高课,然后约了我的闺蜜王婧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面。王婧是我大学同学,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知道我家里所有的事情,是我唯一可以毫无保留倾诉的对象。

  我到的时候,她已经点好了我最喜欢的焦糖玛奇朵。看到我红肿的眼睛,她叹了口气,什么也没问,只是把一杯温水推到我面前。“先喝口水,缓缓。”

  我喝了一口水,感觉喉咙里的哽咽稍微平复了一些,才把陈阳上门借钱以及昨晚和陈磊争吵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王婧安静地听着,中间没有打断我。等我说完,她才搅了搅自己杯子里的咖啡,慢悠悠地开口:“所以,你现在是又气又委屈,还有点不知所措,对吗?”

  我点了点头,眼泪又差点掉下来。“婧婧,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是不是我太自私,太不近人情了?”

  “自私?”王婧挑了挑眉,看着我,眼神锐利得像一把手术刀,“林舒,你告诉我,这些年,你为他们陈家付出了多少?你记过账吗?你为了照顾他们一家老小,放弃了多少自己的时间和机会?你为了维护所谓的家庭和睦,吞下了多少委屈?现在,他们要动摇你小家庭的根基了,你只是想守住自己的底线,这就叫自私了?”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我混乱的头脑。是啊,我一直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分,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的要求本身,是不是就已经过分了。

  “可是,那毕竟是他亲弟弟……”我还在为陈磊找借口,声音微弱。

  “亲弟弟怎么了?”王婧打断我,“亲兄弟明算账,这是老话。更何况,你小叔子那哪是借钱,那根本就是无偿索取。你信不信,这二十万要是给了,就跟以前那些钱一样,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舒舒,这件事的关键,根本不在于钱,也不在于你小叔子。关键在于陈磊的态度。”

  “他让你失望的,不是他想帮他弟弟,而是他帮你弟弟的方式。他完全没有把你当成一个平等的伴侣来尊重和商量。在他的潜意识里,这个家是他做主,他的决定,你只需要服从。你的感受,你的家庭,你的父母,在他原生家庭的利益面前,都是可以被牺牲的。”

  王婧的话,一针见血,字字诛心。她把我心里那些模糊的感觉,那些我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都清晰地剖析了出来。

  我一直以为,我和陈磊的矛盾,是消费观和家庭观的差异。现在我才明白,这根本是我们在婚姻关系中地位不平等的体现。他从来没有真正地把我,把我们这个小家,放在第一位。

  “那我该怎么办?”我茫然地看着她,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王婧握住我冰冷的手,用力地捏了捏,给了我一些力量。“守住底线,一步都不能退。这不是二十万的事,这是你未来几十年家庭地位的保卫战。你这次退了,以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看着我,眼神无比坚定:“林舒,你要让他明白,这个家是你们两个人的,任何重大决定,都必须是你们两个人共同商量后的结果。你不是他的附属品,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有权利说‘不’。”

  “至于怎么做,”她沉吟了一下,“冷战不是办法。你们必须谈,心平气和地谈。你不要再跟他吼,不要再翻旧账,那些只会激化矛盾。你就把我们家的财务状况,未来的规划,一条一条摆出来给他看。让他知道,这二十万拿出去,对你们这个家意味着什么。你要让他做选择题,是选择他弟弟那个看似紧急,实则可以有其他解决办法的‘困难’,还是选择你们自己家庭未来几年的安稳和保障。”

  “如果……如果他还是坚持要给呢?”我问出了心底最深的恐惧。

  王婧沉默了片刻,然后直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他还是坚持,那就说明,在他心里,你和童童,你们这个家,真的没有他弟弟重要。到那个时候,舒舒,你就该好好考虑一下,这段婚姻,还值不值得你继续付出下去了。”

  最后一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里炸响。离婚?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两个字。我爱陈磊,我爱我们的家,我无法想象没有他的生活。

  可是,王婧的话也让我清醒地认识到,一个不尊重你、不把你当回事的伴侣,一段让你不断内耗、不断委屈求全的婚姻,真的就是我想要的幸福吗?

  从咖啡馆出来,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我站在街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辆,心里却是一片空前的清明。王婧说得对,这不是一场关于钱的战争,这是一场关于尊严和底线的保卫战。

  我不能再退了。为了我自己,也为了童童。

  我拿出手机,给陈磊发了一条微信:“晚上回家我们谈谈吧,心平气和地谈。”

  他很快回复了一个字:“好。”

  我知道,今晚的谈话,将会决定我们这个家的未来走向。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必须勇敢地去面对。因为,我已经不是十年前那个天真烂漫,以为有爱就有一切的小姑娘了。我是林舒,是童童的妈妈,我必须为我的人生,为我的孩子,撑起一片晴天。

   第6章 无声的决定

  晚饭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童童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低气压,吃饭的时候格外安静,连平时最爱看的动画片都没心思看。我给陈磊夹菜,他会说声“谢谢”,但眼神始终没有与我交汇。我们像两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客气,却疏远。

  童童睡下后,我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中间隔着一个抱枕的距离。茶几上放着我打印出来的两份文件:一份是那个记录了我们家十年开销的Excel表格,另一份是我草拟的未来五年家庭财务规划,里面包括了童童的教育储备金,我们俩的养老保险,以及换学区房的初步预算。

  我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默。“陈磊,我们谈谈吧。”

  他“嗯”了一声,身体靠在沙发上,双臂环胸,摆出一副防御的姿态。

  我没有像前天晚上那样情绪激动,而是尽量用一种平静的、陈述事实的语气开口:“我知道你很想帮你弟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作为这个家的女主人,我也有责任让你清楚地看到我们家目前的真实情况。”

  我把那份Excel表格推到他面前。“这是我们家从结婚到现在的每一笔大额支出。你看一下,这些年,我们为你的原生家庭,到底付出了多少。”

  陈磊的目光落在表格上,他的眉头越皱越紧。那些被他刻意遗忘或者说从不放在心上的数字,此刻正清晰地、一笔一笔地呈现在他眼前:公公的手术费十五万,给陈阳买车的七万(他当初说是借,但车已经过户),还有每年给公婆的各种红包、礼物、旅游费用……零零总总加起来,是一个让他无法忽视的庞大数字。

  “这些……都过去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显然底气不足。

  “是,都过去了。我今天拿出来,不是要跟你算账。”我把第二份文件推过去,“我是想让你看看我们的未来。童童马上要上小学了,我们现在住的这个小区,对口的学校很一般。如果我们想让他接受更好的教育,换一个学fen区房是必须的。我初步算了一下,就算我们卖掉现在的房子,至少还需要一百万的资金缺口。还有我们自己的养老,父母的养老……陈磊,我们肩上的担子,比你想象的要重得多。”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我们之间脆弱的和平里。

  “你现在要拿出二十万去给你弟弟买房,我问你,这笔钱,他打算什么时候还?拿什么还?以他现在一个月五千块的工资,不吃不喝也要三年多。如果他结了婚,有了孩子,你觉得他还有能力还这笔钱吗?这笔钱,大概率就是有去无回。而这二十万,可能是我们未来给童童换学区房的首付的一部分,也可能是我们应对突发疾病的救命钱。”

  我看着他,目光灼灼:“所以,现在问题很简单。这笔钱,是用来给你弟弟锦上添花,满足他和他女朋友以及你爸妈的面子,还是用来保障我们自己这个小家庭的未来和安全?你来选。”

  我把所有的问题都摊开在了桌面上,把选择权交给了他。我没有哭闹,没有指责,只是冷静地陈述事实,分析利弊。这是王婧教我的,也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陈磊沉默了。他低着头,双手插在头发里,显得异常痛苦和挣扎。客厅里只有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在为我们的婚姻倒计时。

  良久,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他看着我,声音嘶哑地问:“林舒,就真的……一点都不能通融吗?哪怕……哪怕我们只借十万?”

  他的话,让我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瞬间熄灭。

  他还在讨价还T价。他不是不明白我们家的困境,他都明白。但在明白这一切之后,他首先考虑的,仍然不是如何保全我们这个家,而是如何能最大限度地去满足他弟弟的要求,如何去向他的原生家庭交代。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凉了。

  我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所有的道理已经讲尽,所有的利弊已经摆明。如果他依然选择牺牲我们,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我站起身,准备回房睡觉。这场谈话,已经没有必要再进行下去了。

  就在我转身的刹那,他突然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疲惫和决绝。

  “林舒,钱,我会想办法借给他。”

  我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他继续说道,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我的心上:“这笔钱,不用我们家里的存款。我……我去找我朋友借,或者去办信用贷款。算是我个人借给他的,跟你,跟我们这个家,没有关系。以后,这笔债,我一个人来还。”

  我慢慢地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他以为,这样就算两全其美了吗?他以为,用这种方式,就可以既不“动用”我们的共同财产,又能全了他“好大哥”的名声吗?

  他太天真了。他个人的债务,难道就不会影响我们整个家庭的信用和生活质量吗?他每个月要多还几千块的贷款,我们家的生活水平难道不会下降吗?这和直接用我们的存款,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唯一的区别是,他用这种“我一个人扛”的姿态,把自己放在了一个道德的制高点上。他既成全了亲情,又仿佛对我有了交代。他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为家庭忍辱负重的悲情英雄,而我,就成了那个逼得他走投无路、冷漠无情的妻子。

  这比直接动用存款,更让我感到心寒。

  因为这代表着,他已经决定,要在这件事上,与我彻底划清界限。他不再寻求我的理解和同意,而是选择了单方面地、独断地执行他的决定。

  他用一个看似“负责任”的解决方案,彻底关闭了我们之间沟通的大门。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十年的男人,突然觉得无比的陌生和可笑。我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

  我没有再争辩,也没有再质问。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说:“好。随你。”

  然后,我转身走进了卧室,轻轻地关上了门。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靠在门上,缓缓地滑坐到地上。眼泪,终于决堤。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有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呜咽,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我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结束了。

   第7章 貌合神离的家宴

  陈磊的行动力很强。或者说,在为他原生家庭的事情上,他的行动力一向很强。

  没过几天,他就告诉我,钱已经凑齐了,转给了陈阳。他说是找几个大学同学凑的,打了欠条,利息比银行贷款还低一点。他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通知我今天晚饭吃什么一样。

  我也没有多问,只是“嗯”了一声。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谁也不再提起这件事,仿佛它从未发生过。

  但有些东西,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不可能像灰尘一样被轻易抹去。

  我们的家,变得越来越安静。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在饭桌上分享一天中有趣的事。他下班回家,会主动陪童童玩一会儿,但等童童睡了,他就会躲进书房,或者对着手机看短视频,直到深夜。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却像隔着一条银河。没有了睡前的拥抱和闲聊,只剩下沉默的呼吸声。

  半个月后,婆婆打来电话,兴高采烈地通知我们,陈阳的房子定下来了,女朋友也答应了求婚,两家人准备一起吃个饭庆祝一下。电话是陈磊接的,他满口答应,挂了电话,才转头通知我:“妈让我们周末回家吃饭,给陈阳庆祝。”

  “好。”我平静地回答。

  周六那天,我特意去商场给陈阳和他未婚妻挑了份礼物,一套精致的品牌餐具,价格不菲,包装体面。我还给自己化了个淡妆,选了一件得体的连衣裙。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看到,我林舒,不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气女人。

  家宴设在婆婆家。我们到的时候,陈阳和他那位名叫小雅的未婚妻已经到了。小雅长得小巧玲珑,嘴巴很甜,一看到我们就“哥、嫂子”地叫个不停。婆婆拉着她的手,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来来来,快坐。”婆婆热情地招呼我们,眼神在我身上扫过时,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审视和得意。

  饭桌上,气氛异常热烈。公公拿出了珍藏的好酒,频频给陈磊和陈阳倒酒。婆婆则一个劲儿地给小雅夹菜,嘘寒问暖,俨然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家人。

  “小雅啊,以后你和陈阳结了婚,就是一家人了。”婆婆喝了点酒,话也多了起来,“我们家陈磊和陈阳,兄弟感情最好。陈磊是大哥,从小就懂得照顾弟弟。这次陈阳买房,要不是他大哥鼎力相助,哪有这么顺利啊!”

  说着,她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

  小雅立刻会意,端起饮料,对我笑着说:“嫂子,真是太谢谢你和大哥了。这杯我敬你们。”

  我举起杯子,脸上挂着标准的、无可挑剔的微笑,和她碰了一下。“一家人,别客气。以后好好过日子。”

  陈磊在一旁,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看着其乐融融的家人,似乎觉得他之前所有的付出和挣扎,都是值得的。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在意,这份“其乐融融”的背后,是我和陈磊之间日渐冰冷的婚姻。

  饭吃到一半,婆婆突然话锋一转,对我说:“林舒啊,你看,陈阳这婚事也定了。你和陈磊,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给童童添个弟弟或者妹妹了?趁着我们现在身体还好,还能帮你们搭把手。”

  我正在喝汤,听到这话,差点呛到。

  我还没开口,陈磊就笑着接过了话头:“妈,这事我们有计划。”

  我放下汤勺,看着他,心里一阵冷笑。计划?我们什么时候有过这种计划?他甚至都快一个月没有碰过我了。

  我不想在这种场合和他起冲突,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妈,我们暂时没有这个打算。养一个孩子压力已经很大了,想先把童童教育好。”

  婆婆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什么叫压力大?我们那个年代,谁家不是三四个孩子,不也照样拉扯大了?你们现在就是太娇气。再说了,多子多福,一个孩子太孤单了。”

  “妈,时代不一样了。”我耐着性子解释。

  “什么时代不一样了?我看就是你不想生!”婆婆的声音尖锐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陈家给你的压力太大了?我可告诉你,给我们陈家传宗接代,是你做媳妇的本分!”

  “妈!”陈磊终于出声制止了她,“好好的,说这个干什么。吃饭,吃饭。”

  婆婆这才悻悻地闭了嘴,但饭桌上的气氛,已经彻底凝固了。小雅和陈阳尴尬地低着头,不敢说话。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觉得无比疲惫。我曾经那么努力地想融入这个家庭,想得到他们的认可。可到头来,在他们眼里,我不过是一个外人,一个生育工具。

  那顿饭,我再也吃不下一口。

  回家的路上,车里一片死寂。陈磊几次想开口说话,都看了看我冰冷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直到快到家了,他才低声说了一句:“林舒,我妈那个人就那样,说话直,你别往心里去。”

  我没有看他,只是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平静地说:“陈磊,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

  他猛地一脚刹车,车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停在了路边。他转过头,震惊地看着我:“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我重复了一遍,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我累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想一想,我们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婚姻。”

  “就因为我妈今天说的那几句话?”他难以置信地问。

  我摇了摇头,笑了,笑得有些悲凉。“当然不是。陈磊,你真的不明白吗?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就不是某一句话,某一件事情。是你,是你一次又一次地,在我需要你站在我身边的时候,选择站在了我的对立面。是你,亲手把我从你的世界里,一点一点地推了出去。”

  我的话说完了。车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但没有一盏,能照亮我心里的荒芜。

   第8章 过期的照片

  我们最终还是没有分开。为了童童,也因为我们之间长达十年的感情惯性,谁也没有勇气真正迈出那一步。

  但是,分居了。

  我带着童童,搬回了我父母家。那套他们住了大半辈子,如今只剩下两个老人的房子。我回去的那天,我妈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把我最喜欢的房间收拾了出来,换上了干净的床单。晚饭时,我爸给我做了一桌子我爱吃的菜。他们用沉默的行动,给了我最温暖的支撑。

  陈磊每天都会来看童童,有时候会留下来吃饭。他和我父母说话时,显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努力地维持着一个女婿该有的礼貌。他和我之间,话很少,大多是关于孩子。

  他瘦了,也憔悴了,眼角的皱纹似乎都深了许多。我知道,他也不好过。他要应付工作,要还那笔不知道具体数额的债务,还要面对一个破碎的家庭。

  有一次,他来接童童去上兴趣班,临走时,他叫住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这里面有五万块钱。是我这个月发的奖金。你先拿着,给童童报班,或者……你自己买点什么。”

  我没有接。“家里的开销,我自己的工资够了。”

  “林舒,”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深深的疲惫,“我们……我们真的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我看着他,这个我曾经以为会携手一生的男人,心里五味杂陈。我还爱他吗?或许吧。只是这份爱,已经被太多的失望和疲惫消磨得所剩无几。

  “陈磊,我不知道。”我诚实地回答,“我现在只想过几天清净日子。我需要时间,想清楚一些事情。”

  他没有再坚持,默默地收回了卡,带着童童走了。看着他们父子俩的背影,我的眼眶又湿了。

  陈阳的婚礼定在了国庆节。婚礼前,婆婆给我打过两次电话,旁敲侧击地问我什么时候搬回去,说一家人总这么分开住,像什么样子,亲戚朋友看到了会笑话。

  我只是淡淡地回应,说我最近工作忙,暂时没时间考虑。

  婚礼那天,我还是去了。作为长嫂,我不能缺席。我依然打扮得体,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收下所有亲戚朋友“你们家真有福气,两个儿子都这么有出息”的恭维。

  仪式上,陈阳和新娘小雅交换戒指,深情拥吻。台下掌声雷动。婆婆坐在我旁边,激动地抹着眼泪。她转头看到我平静的脸,似乎有些不满,但终究没说什么。

  我看着台上那对新人,心里没有任何祝福,也没有任何嫉妒,只有一种局外人般的疏离感。我仿佛在看一场与我无关的电影。

  宴席上,陈磊坐在我身边,沉默地替我剥着虾壳,把虾仁放进我的盘子里。就像他过去十年里,每一次吃虾时都会做的那样。这是一个习惯性的动作,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婚礼结束后,我没有和他们一起回家,而是自己打车回了娘家。

  那天晚上,我整理东西时,无意中翻出了一个旧相册。相册里,有我和陈磊大学时的合影,有我们旅行时的照片,还有我们刚搬进新家时,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拍的纪念照。

  我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了那张一直摆在我床头的,我们一家三口的照片。照片上,陈磊搂着我,童童坐在他脖子上,我们三个人都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无忧无虑。阳光正好,洒在我们身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完美。

  我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陈磊的脸。这张脸,我曾经那么熟悉,那么迷恋。可现在,却感觉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我忽然想起陈阳来借钱的那个下午,我盯着手机里这张照片时的感觉——过期了。

  是的,过期了。

  我们的爱情,我们的婚姻,就像这张照片,定格在了一个看似美好的瞬间。但时间在流逝,生活在继续,照片不会变,可照片里的人,却早已面目全非。

  我不知道我和陈磊的未来会走向何方。我们会为了孩子,维持着这种貌合神离的状态一直走下去吗?还是有一天,我们会耗尽最后一点情分,选择分道扬镳?

  我没有答案。

  但我知道,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委曲求全,也不会再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任何人的改变上。

  我轻轻地合上相册,把它放回了书柜的最深处。然后,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晚风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却也吹散了我心头积郁已久的沉闷。

  楼下,传来邻居家孩子们的笑闹声,远处,是城市的万家灯火。生活,还在继续。

  而我,林舒,从今天起,要学着为自己而活了。

  本文标题:小叔子35岁仍然单身。有一天,我丈夫不在家,他突然前来找我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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