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爱的将军(16)逃!

虽然把统战部的书带出去就是死罪,但永明弄丢的这本书因其内容的关系,情况恐怕会更加严重。因为那本书里面包含了金家两代将军的个人传记,那是一个韩国作家写的,这位学者把他们的家族史拼凑了起来。
我们在朝鲜只听过他们的革命史,可这本书里竟然提到将军有情人。组织上要求人民生活必须符合儒家传统的伦理道德观,那些思想强调对父母孝顺,对婚姻忠贞,对组织忠诚,以及嫡长子继承这些保守的价值观。以借此来强化金家世袭的合法性。但是金氏家族的真实个人史,却和官方的互相矛盾、截然不同。他们明目张胆的无视儒家思想,以肃清和镇压来建立自己的权力。
先不论这本书上写的是真是假,也先不管我们是否相信有这样一部非朝鲜出版历史的存在。可光是传播这些资料便犯了最严重的叛变罪。那些亵渎的段落虽然已经被涂黑,但国安部绝不会相信我们没看过底下的内容。
我确信秘密特工一定会随时出现在我们面前。一个干部越接近高层,他日后的下场就会越悲惨。永明身为将军的御用作曲家,也是组织的高级干部。这件事不会光是把我们处决就那么简单结束,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我们一旦认罪被处决之后,我们家人的生命也会很快被剥夺。
在所有朝鲜人的心里,都隐藏着连坐这一恐怖法则。叛徒的家人和亲友会随着他的罪行而被毁灭,如此才能连根拔除他的堕落行为。我很清楚这个法则绝不是空洞的恐吓,因为每当上面有机会实行这个法则时,总是不吝于向他的人民展示。可我一直以为这个悲惨遭遇的可能性和我没关系,直到发生了现在的事。
我和永明互相看了看,没有多说什么。我们没想着怎么捏造不在场证明,内心里只想活下去。
天快要亮了,可我们的生命即将转向黑暗。我很恐惧,连抬头往墙上的时钟看一下时间都不敢。我突然想喝一杯,永明看到我打开酒柜拿酒,跟着拿出两个最大的酒杯。我们一口灌下了第一杯酒,我们已经将自己的家人置于凶险之境。既然明白了这一点,我们一秒钟都不能耽误,我们必须要赶快计划妥当、尽快实施。
灌下第二杯亡命之酒后,我们做了决定。我们没多说什么,但我们都很清楚。这杯酒并没有让我们神志不清,它给了我们力量。
永明先开口了:“你知道那句话吗?‘小人物喝酒会吐,但伟人喝酒会搞革命’”。
“嗯……我想说的是,那本南朝鲜的书……它让我觉得……”
我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就去南朝鲜吧!”
永明抓着酒杯的手僵住了。
我继续说:“没别的办法了,为了我们所爱的人,我们不能冒险认罪。你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里是什么样子的。”
他不需要任何劝说。他抓住我的手,似乎这还不够,他把我拉近了,紧紧地抱着我。
“你说的没错,我们要走。无论如何都会死,所以对我们来说无所谓了。知道了那么多事情,我在这里几乎无法再呼吸了。死在家里还是死在路上,没什么区别!”
互相确定我们的决定之后,我们再也不能浪费时间,我们开始计划下一步的行动。我们都同意一会儿去照常上班,幸好永明丢的包里没有能直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我们只要脑袋不发昏,就可以争取到一点时间。他们从那本书追查到我的时候,我也可以说是我丢的包。因为我钦受者的身份,他们也不敢当场逮捕我,至少需要一天的时间来获得审批组成监察队。
而在此之前,我们就得抓紧时间往北方走,逃离这个国家。而唯一的出路就是越过边境进入邻国,因为穿越封锁线进入南方是不可能的。我可以从以前一个大学同学那里弄到旅行证,这个同学现在在一家贸易公司上班,他总是缺钱,只要一点贿赂就能收买他。更幸运的是,我查到了明天,不,天已经要亮了,应该说今天晚上九点,就有一班从平壤开往边境的火车。我们决定今天一切如常,然后晚上搭乘这趟火车前往边境。
计划好这些事情,我开始整理行李。因为下午下班后,我必须从101联络所直接前往车站。所以我决定托永明帮我拿好背包,他可以在下午提前离开办公室。我把自己能想到的东西都装进背包里,我没有忘记我写的秘密诗歌,那是我发出的声音,我必须把它带上。
我对永明说:“晚上七点半平壤火车站见。”
永明点了点头转身要走,但又猛的回头抓住了我的胳膊。他目光看着下面,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接着口气低沉而坚定的说:“要是被抓到,我们就自Sha!”
“自Sha”这两字,就像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从他温柔的内心蹦出,直接砸到我的心头。我突然觉得有一些莫名的激动,想不到死亡竟然是一种自主的选择。
我明白了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原来我有自己的手段,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看着永明在夜色中离去,我回到房间睁着双眼躺在床上。我并不担忧接下来二十四小时必须开始的流亡生活,我最害怕的是我走了之后留下来的烂摊子。我的父母在唯一的儿子突然失踪之后,他们将怎样度过余生,可是我又没办法向他们告别。
他们要是知道我的计划,一定不会让我走,他们首先自己就会自Sha,我很清楚这一点。我一旦离开朝鲜被列为失踪人口,特工将对他们严加审讯,会怀疑他们提前知道我的出逃计划,会给他们定个协助叛逃罪。所以到目前为止,他们最好保持一无所知,事发后他们就可以完全无辜地面对审问。这样子他们至少还能活下去,或许有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我或许还能再见到他们。我只能这样告诉自己,好让自己心安一点。
心里想着种种借口,我把脸埋在枕头上,好闷住自己哭泣的声音。我紧紧的抱着枕头,生怕自己情绪崩溃站起来捶墙。我一边哭,一边在心里恳求父母的原谅。
天终于亮了,这将是我在家里的最后一个早晨。
我听到母亲在厨房那边叫我,让我快点起床,上班就要迟到了。我突然很害怕和父母面对面,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我要说什么呢?我又还能说什么呢?
父亲对我喊道,早餐要凉了。我看了一下镜中的自己,连忙擦了下眼泪。可想到自己以前从来没有在父母面前这么难为情过,眼泪不禁又掉了下来。我要是这样双眼通红的出去,他们一定会问,我赶紧从抽屉里拿出一副墨镜戴上。一走进饭厅,他们就问我。“戴太阳镜干什么?”
“我的眼睛有一点痛。”我编了个借口,可声音却在颤抖。
母亲站起身走过来,“让我看看。”
我本能的扭过头,“没事儿,不要紧,我只是想穿的正式点。”
“你确定眼睛没受伤吗?来让我看一下。”
我抓住母亲的手,“没事的,真的没事,我今天要去见一个人。”
父亲有点生气了,“那你吃饭时候戴这种东西干什么!还不快点摘下来。”
我退缩了,父亲识破了我,我再没有别的理由好说,恐怕是不可能戴着墨镜坐下来吃早饭了。
“我想和你们一起坐在这里好好吃顿早饭,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吃饭了。”
我多想这么告诉他们,可是我说不出话来。我想象着不久之后,我悲痛的父母将会多么遗憾,他们的儿子连最后一顿饭都没吃,就走出家门踏上了逃亡之路,他们该多么心痛。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几乎又要流了出来。
我的眼睛虽然湿润,但我笑着说,“没关系,我的眼睛真的没事,你们不要担心了。”
我一下子抱住母亲,伸手从她背后擦掉墨镜下的眼泪。她的身形似乎比往常更瘦小,尽管她把我养大成人,可我现在却好像不熟悉这个人了。我感觉自己环绕着她的手臂,变得格外长、格外的沉重,我想往后退一步,可是我却移不动脚步,只是紧紧的抱着她。
“你今天怎么搞的?怎么怪怪的。”
为人母者,只要看看孩子的影子,就能看穿他的心思。她往后退一步,抬头看着我墨镜下的眼睛。
父亲插话说,“别管他了,让他走吧,他上班就快迟到了。”
要是父亲当时没有插话,我可能真的没法阻止母亲发现我的事。
我快步穿过客厅向前门走去,一直走到门口我才回头偷看了一下,我渴望再看他们一眼。但是客厅没人,我听到他们在厨房说话。父亲在向母亲埋怨我的两个姐姐,说她们也不经常回来看看,还说他多想看看外孙。可他们怎么会知道,比起我的姐姐,我才是他们最坏的孩子。我这次一离开家,可能永远都没办法回来了。
在门口,看着父母脱下的鞋子,不禁胸口一紧,感觉几乎要窒息。我没办法向他们鞠躬告别,只好向他们的鞋子鞠躬告别。
我一出门,眼泪就夺眶而出。我知道他们可以剥夺我活命的权利,可是没想到现在也剥夺了我向家人告别的权利,而我不得不欺骗他们到底。我边哭边想到母亲对我最后说的话,“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我为什么要阻止她看自己儿子的眼睛,我悔恨到浑身发抖。
到了办公室后,几个同事过来问我眼睛怎么回事,我骗他们说眼睛感染搪塞了过去。开过早会之后,朴哲主任也让我去看医生,说自己以前也患过眼疾,要赶紧治疗可不能耽误了。于是我便借口去看病,十一点就离开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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