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嫁到漠北的第二年,我在堆积如山的家书中,看到了永安侯的信









他浑身剧震,眼中掠过狂喜与不敢置信,最终化作汹涌的深情。
「卿卿……」
「嗯。」
「待夜宴结束,」他嗓音沙哑得厉害,「我哪儿也不去了,就守着你,一辈子。」
「好。」
他松开我,深深看了我一眼,仿佛要将我的模样刻进灵魂。
然后转身离去,身影迅速隐入浓稠夜色,唯有那一抹玄色残影,在月下久久未散。
小环进来时,眼眶微红:「王上待王妃,真是……掏心掏肺啊。」
我抚着小腹,望着窗外渐明的星河,淡淡道:「早些安置吧,明日本宫带你去看一场好戏。」
次日黄昏,华灯初上,朱雀街两侧灯笼连成星河。
我乘辇而至使团驻地,青石小径旁桂花开得正盛,香气浮动如雾。
花厅门前,林鹤眠竟亲自等候,一袭锦袍玉带,腰间仍挂着那枚鱼龙玉佩——曾是我亲手所赠的定情信物。
见我下车,他眼中闪过一丝释然:「卿卿,我还怕你不来。」
我神色清淡如水:「我把你的人送回来了。」
身后三名家仆老妇衣衫凌乱,满脸惶恐,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他轻咳一声,命人速速带下,动作从容,却难掩眼底波动。
随后,他自然地为我拉开右首主位,与苏幼芙相对而坐。
副使夫人们交换眼神,气氛微妙。
苏幼芙笑意微凝,柔声道:「夫君,这般安排……于礼不合。」
「无妨,」林鹤眠执壶斟酒,语气笃定,「卿卿不是外人。」
此言一出,满座皆静。
王夫人立刻笑着接话:「听说林小姐对侯爷情深义重,追到漠北来,连妾室名分都不计较?」
我尚未回应,林鹤眠已放下酒杯,声音沉了几分:
「从前是我思虑不周。卿卿对我情深似海,若仅以妾相待,确是辜负她一片真心。」
席间顿时鸦雀无声。
苏幼芙笑容险些崩裂:「夫君,你……」
林鹤眠未看她,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几分试探与期待:
「卿卿,你若不愿做妾,回京便可抬为平妻,如何?」
苏幼芙泪光骤现,声音颤抖:「夫君这话,是要将妾置于何地?」
林鹤眠面色微冷:「我让你去请人,你怎能纵容乳母当街验身羞辱她?」
苏幼芙身子一晃,泪水滑落:「夫君怪我?」
「那嬷嬷是看着我长大的,她是心疼我,怕我被太傅千金轻贱,才多说了几句……」
说着,她竟起身屈膝欲跪:「姐姐若因此恼怒,幼芙甘愿自请下堂,只求善待我与夫君的孩子——那是我拼死才保住的侯府血脉……」
话音未落,我已起身离席。
裙裾拂过灯影,宛如剪断一段陈年旧梦。
「永安侯家中事繁,我不便叨扰。」
林鹤眠伸手欲挽,指尖擦过我的袖角,终究落空。
他低声唤道:「卿卿,你先回去也好。我……处理完家事,王庭夜宴那日去接你赴宴。」
我缓步前行,身后传来苏幼芙抽泣之声:
「夫君,夜宴何等场合,她还未过门,怎能带她出席?你就这般护着她?」
「我没有护着她,我只是……」
林鹤眠语塞,终是沉默。
但我明白他未出口的话——
他不过是见我不再任其摆布,才抬出更高的名分,妄图换我回头。
可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为一句誓言守候十年的少女。
小环走在身旁,低声嘀咕:「那捧灰都没烧醒他,还在做他的春秋大梦!」
我未答,只望向远处天际。
一轮新月升起,清辉洒落。
赫连月,明日就要回来了。
5
王庭夜宴当日,天边残阳如血,染红了云中城的金顶琉璃。
风卷着沙粒掠过宫墙,猎猎旌旗在晚风中翻飞,像无数只欲展翅的鹰。
林鹤眠立于卿卿曾住过的别苑门前,青石阶上落叶堆积,门环冰冷,叩了许久无人应答。
他袖中藏着一封未送出的信,字字斟酌,句句含情,却终究没能等到她一面。
副使在门外连催三次,声声急迫:“侯爷,再不启程便误了吉时!”
林鹤眠闭了闭眼,终是将字条塞入门缝,转身登车,指尖在帘布上留下浅浅褶皱。
他特意为她向赫连月求了一个席位——虽在使团末座,却也是天朝体面,总好过她孤身一人被排在外围。
一路上黄沙漫道,车轮碾过碎石,发出沉闷声响,仿佛他心头压抑的叹息。
正殿之内,灯火通明,穹顶绘着苍狼逐月的图腾,烛火摇曳间似有魂魄低语。
金银器皿堆叠如山,烤羊的香气混着酒气扑面而来,乐师拨动琵琶,舞姬长袖翩跹,宛如仙境。
上首王座之上,赫连月斜倚软垫,一袭玄色王袍绣着银线狼纹,眉目冷峻,唇角微扬。
他不过轻轻举杯,四下便轰然响应,声浪震得梁上尘埃簌簌而落。
林鹤眠坐在使臣席中,目光却频频投向上方,总觉得赫连月看他的眼神藏着讥诮,如同猎手盯着误入陷阱的鹿。
当年在京都,此人沉默寡言,常被贵族子弟取笑为“影奴”,唯有卿卿曾替他说过一句话。
如今再见,那人早已不是影子,而是执掌漠北铁骑的王者,一怒为红颜,一笑定乾坤。
林鹤眠心头忽地一紧——若卿卿当年所言非虚?若她真的嫁给了赫连月?
念头未落,礼官一声高唱划破喧嚣:“王妃到——”
满殿骤静,连鼓点都停了一拍。
众人屏息抬头,只见一道身影缓步而来。
卿卿身披赤金绣纹王袍,头戴嵌玉凤冠,八名宫婢执灯引路,光影映照下,容颜清冷如霜雪初绽。
那双他曾梦萦魂牵的眼眸扫过他时,平静无波,仿佛只是掠过一片枯叶。
林鹤眠如遭雷击,手中酒盏微微颤抖,酒液洒出半寸,在案上洇开一片暗痕。
幼芙在他身旁攥紧衣袖,声音发颤:“夫君……她、她怎会是王妃?”
林鹤眠无法作答。他曾以为她是赌气撒谎,千里追来只为逼他回头。
如今才知,她确是千里而来,却不是为了他。
赫连月起身相迎,动作温柔地扶住她手臂,掌心轻轻覆在她小腹,低声问:“今日可还闹你?”
卿卿轻摇头,唇角微扬:“乖得很,像他父王。”
父王二字落下,林鹤眠脑中轰然炸响。
他想起那封写着“纳为贵妾”的婚书,想起她归宁那日冷漠的背影,想起今日清晨他满怀期待前来接人,却只见空院寂寂。
她早已不属于他,也不属于京城那个囚她三年的牢笼。
她如今是漠北最尊贵的女人,腹中孕育的是这片草原未来的主人。
酒液冰凉,顺着喉管滑下,苦涩得几乎令人窒息。
宴席继续,觥筹交错间笑声不断,唯独使团席上鸦雀无声。
赫连月亲自执刀,细细片下一块嫩羊肉,指尖试过温度后,才轻轻放入卿卿碟中。
那动作熟稔自然,仿佛已做过千百回。
林鹤眠一杯接一杯饮酒,脸色由白转青,眼中血丝密布。
终于,当赫连月抬手替卿卿拢好肩上锦披时,他猛地站起,酒盏重重磕在案上,发出刺耳声响。
他遥遥拱手,声音嘶哑:“外臣斗胆,请王上解惑。”
“闻漠北民风开放,女子再嫁寻常。敢问王上,可介怀王妃过往?”
满殿霎时死寂,连乐声都戛然而止。
赫连月抬眼,眸光微冷,却仍慢条斯理擦净手指,而后将卿卿往怀里带了带。
“永安侯原来想问这个。”他语气平和,却字字如刃,“本王确实吃味。”
“所以本王在南部设十八金矿,北境划三十牧场,建云中市通商天下。”
“只为将半个江山捧至她面前,求她忘了当年那个负她之人。”
他目光直视林鹤眠,唇角微扬:“永安侯,可还有疑义?”
林鹤眠浑身僵硬,喉头滚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赫连月冷笑:“一句醉酒失言,就想轻描淡写?”
“使团议政,妄议王妃清誉,这笔账,就留在漠北,慢慢清算。”
副使当场跪倒,额头触地:“王上息怒!侯爷失言,绝无恶意!”
“无意?”赫连月抚着卿卿手背,眸色如寒星,“一句无意,就能毁她名声?”
副使连连叩首,额角渗出血痕。
“愿增岁币五万匹,开放北境三州互市,恳请王上宽宥!”
赫连月不语,只低头吻了吻卿卿指尖。
那一吻,让整个使团明白——今日若不能让王妃点头,谁也别想活着走出大漠。
卿卿靠在赫连月怀中,望着林鹤眠惨白的脸,淡淡开口:
“五万匹,太少。”
“十万匹。”赫连月立即应下。
“北境六州互市,税赋由漠北主理。”
“王上英明!”众使臣齐声附和,声音里满是恐惧与顺从。
林鹤眠恍若未闻,苏幼芙颤抖着拉他衣袖:“夫君,快赔罪……求你……”
他甩开她,死死盯着卿卿,眼眶通红:“卿卿,你……”
“永安侯。”卿卿冷冷打断,“本宫的名讳,也是你能唤的?”
林鹤眠如遭重击,踉跄后退一步,脸色瞬间灰败如纸。
文书迅速拟就,朱印按下,赫连月随手掷入金匣,挥手示意乐声再起。
丝竹重鸣,舞影婆娑,欢宴再度沸腾。
使臣们捧杯强笑,却如坐针毡,仿佛每一曲笙歌背后都藏着刀锋。
宴罢,赫连月牵卿卿离席,穿过灯火长廊。
夜风拂面,他低头在她耳边轻笑:“方才欺负人,可尽兴了?”
“你还说?”她勾住他脖颈,笑意盈盈,“十万岁币他们答应得太爽快,分明还能再压一压。”
“那待会儿回殿,我让你知道什么叫狠。”他咬她耳垂,嗓音低沉,“敢收别人送的衣裳,嗯?”
“早烧了。”她推他一下,“不信去查。”
“烧了也要罚。”他低笑,将她搂得更紧。
正说着,侍卫匆匆来报:“王上,永安侯不肯离去,执意求见王妃。”
赫连月眸色一沉:“让他滚。”
“他说……若不见王妃,便撞死殿前,叫漠北背上斩杀来使之名。”
“那就斩。”
卿卿抬手轻点他胸口,眸光微闪:“杀人容易,诛心才痛。”
“卿卿。”赫连月皱眉。
“放心。”她吻他唇角,温软一笑,“我去去就回。”
大殿空旷,烛火幽微,只剩林鹤眠一人立于中央,仰望着那高不可攀的王座。
见她进来,他眼中骤然燃起光芒:“卿卿!你是不是被胁迫的?是不是有苦衷?”
声音颤抖,带着酒意与绝望。
“只要你点头,我拼了性命也要带你回京!”
卿卿冷笑:“林鹤眠,你哪来的脸说这话?”
“我知道你怨我……是我负你。”他不管不顾,“只要你愿意,我立刻休了苏幼芙,娶你为正妻!我们回京城,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新开始?”她讥讽地扬眉,“让你再打压林府一次?”
他一怔。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暗中授意,让我父被弹劾结党,让我兄遭诬贪墨。”
“林家门庭凋零,连月钱都发不出。你这么做,只为让我走投无路,只能乖乖做你的妾。”
“若非我主动请旨和亲,保全皇帝之女的身份,我父兄今日早已命丧黄泉!”
林鹤眠瞳孔骤缩,嘴唇哆嗦:“不……不是我……我是为了……”
“不必解释。”她冷冷打断,“我已将他们接到漠北,隐姓埋名,安居乐业。”
“倒是你,今日一番胡言乱语,害使团赔十万岁币,六州利权尽失。”
“你猜,你回去之后,陛下会如何处置你?”
说罢,她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卿卿!不要走——”
她脚步未停。
殿门缓缓合拢,隔绝了过往,也关上了最后一丝妄想。
赫连月在门外等她,见她出来,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前方宫殿灯火辉煌,那是她亲手布置的寝殿,暖阁中熏香袅袅,烛火摇曳。
那里有等了她整整三年的男人,有她腹中悄然生长的新生命,
还有属于她的——漠北未来的黎明。
完结

本文标题:(完) 嫁到漠北的第二年,我在堆积如山的家书中,看到了永安侯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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