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东八室”——513国民党特务案（11）细工木匠

　　1940年底，南京站聘请了几位中西名医来到镇江，悄悄地给曾大全作了一次检查，医生的意见是:

　　体重严重超标，须减肥，否则，将影响内脏器官的正常工作，引发各种疾病。

　　于是，曾大全向其老爸“曾棺材”提出，要去上海找外国专家减肥治疗。

　　“曾棺材”知道，减肥这意味着一大笔钱钞，有点儿心疼，说你外公就是中医，请他看看，如果他认为有必要，那老爸我也没意见，保证开绿灯。

　　曾大全的外公就是吴望福的老爸吴老爷子。吴老爷子交际广，见识多，听外孙如此这般一说，马上表示支持:

　　“你爹真小气，恐怕是不肯掏钱的，你去上海要多久？

　　半年！好，这半年的所有开支外公掏！

　　上海是大都市，你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开开眼界。多花些钱没关系，不够的话，直接给我来信来电，我立马给你寄去。

　　另外，外公给你写两封信，收信人都是我的好朋友，跟帮会和租界巡捕房都说得上话，你在上海遇到麻烦，可以去找他们，绝对有求必应。”

　　其实，曾大全此番去上海，减肥当然是目的之一，更主要的，是接受为期半年的特工技能培训。

　　这是军统在沦陷区进行的一对一培训，由行动情报专家传授。培训过程中，还会安排实战演练，即让曾大全如同军统上海区的正式特工那样，随同他们真刀真枪的进行刺探情报、暗杀、绑架、爆炸等特务活动。

　　抗战期间，军统在上海设置上海区、上海站两个机构，上海站受上海区节制，负责市区的活动，上海区同时也是周边各地军统地下机关的领导。

　　半年后，当曾大全重新出现在镇江时，所有人都觉得这小子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不但减肥成功，体重由二百多斤减到一百七十斤，人也显得精干利索，一扫过去那副懒散样儿，待人接物、言谈举止非常得体，在各种社交场合应对自如。

　　大家都把曾大全的这种改变归功于沪上租界外国专家给他成功减肥，其实，在上海的半年来，他压根儿没见过任何一个外国医学专家。

　　亲戚朋友们当着他的面对上海的外国专家赞不绝口，他只有在心里苦笑：

　　半年时间天天接受特别训练，每隔几天还得去生死关转一圈，别说我曾大全，就是弥勒大仙只怕也得瘦成芦柴棒！

　　当时，军统在镇江有个分支机构“镇江室”，隶属于南京区，曾大全虽在镇江，但对他的物色、发现、考察，他们根本不知道。

　　而且，向重庆军统局本部申请发展曾大全为正式特工，是南京区打的报告，他在上海受训结束回到镇江后，受其直接领导，跟“镇江室”没有一点关系。

　　随后，南京站指派一个代号“老谭”的特务与其单线联络，两人第一次见面时，老谭交代说:

　　“你今后的首要任务是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要再给日伪警方做耳目，可以找一份工作，作为回绝警方的理由。

　　你是个人才，团体肯定要重用你的，只管安心待在镇江等候命令。每月的薪饷由我下发给你，方式可能会不同，你自己留意就是。

　　注意，千万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能擅自发展他人加入团体。否则，团体纪律你是知道的，密裁是分分钟的事!”

　　曾大全去上海吃了半年苦头，原以为回镇江之后可以风光一把，干几桩显眼的活儿，回头弄个军官当当，光宗耀祖，让人家瞧瞧，“曾记棺材店”飞出了一只金凤凰。

　　没想到，“团体”却要把他当作一枚棋子雪藏起来，真是太没劲了！

　　放在过去，他可能会当耳旁风，现在不一样，必须服从命令，那就去找个饭碗吧。

　　曾大全左思右想，一方面是个人爱好，另一方面还要兼顾自己的秘密身份，最后决定投奔外公，跟他学学命相，顺便学学诊脉开方。

　　民国时期中药堂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常言道，艺多不压身。这对今后开展“团体”工作也好，个人身份掩护也好，应该都有好处。

　　吴老爷子听说这个外孙想做他的徒弟，大为欣喜，连声说道:

　　“孺子可教，浪子总算回头了。”

　　说实话，以曾大全那般玲珑剔透的心眼，完全具备学啥像啥的潜质，加之去上海接受了半年的魔鬼训练，参加过几次真枪实弹的行动，有过几次一脚踏入鬼门关的经历，当学徒受的那点儿罪与之相比，简直是天堂。

　　在吴老爷子的尽心传授之下，不过两年功夫，他已经能够独立支撑门面，不少找他算过命、算过运相、看过风水的客户，都夸赞他“青出于蓝胜于蓝”。

　　看起来，这个“棺材店小开”很快就要超过他的外公。

　　就在这时，那位一去两年香无音信的“军统”南京区联络员老谭突然现身，下达了一项来自重庆军统局本部的指令：

　　暗杀日本“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赴江南视察团团长，亦即“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副参谋长、陆军少将富田大作。

　　老谭是个资深行动特工，对于暗杀爆炸绑架投毒非常精通，传达完任务后对曾大全说道：

　　“你也不必紧张，既然是暗杀，就没必要明火执仗去跟日本人拼命，那是无谓牺牲。

　　南京区已经制订了行动的基本框架，你的任务就是根据这个框架做好准备。

　　至于具体怎样准备，还需要你动动脑子，重庆方面可是对你寄予厚望啊！”

　　曾大全依旧寡言少语，平静地听老谭交代完毕，只说了两个字：

　　“明白！”

　　老谭离开后，曾大全把自己关在家里，埋头研究老谭留下的“军统”南京站收集的有关富田大作的资料和计划，他发现:

　　要完成上峰派下来的任务，离不开一个人，就是他的老舅吴望福。

　　他打算跟老舅好好商量商量，鼓动吴望福助己成事。

　　不过，这显然违反“军统”的“团体纪律”，但以曾大全特立独行的禀性，压根儿不当回事。

　　再说了，只要顺利完成任务，上面高兴还来不及，谁还会过问具体是怎么完成的

　　吴望福跟曾大全原是一对“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黄金搭档，自从外甥去上海“减肥'、回镇江后又宣布退出耳目行列去跟吴老爷子学艺后，他顿时傻了。

　　作为老舅，他自幼一直跟着这个比他大几个月的外甥一起玩，逢到大事小事，都是曾大全拿主意，这么多年下来，已经对曾大全产生了严重的依赖。

　　现在，外甥冷不丁儿改行，自己该怎么办

　　他先是企图说服外甥改变主意，自然无效；退而求次，向他请教今后该如何过日子。

　　曾大全说得很轻松：

　　“跟我一样，也找个正儿八经的职业。男子汉大丈夫，只有学点儿真本事，才能闯荡江湖嘛。”

　　吴望福答道:

　　“好，听你的！咱俩一起跟我爹学诊脉开方算命看风水，我做你的师弟！”

　　曾大全寻思那可不行，如今自己多了一重秘密身份，吴望福在身边，就多了一双眼睛，万一露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遂劝吴望福考虑另找一份活儿做，他的理由是：

　　“咱俩不能都学一样，多一门本事就多一条路，这叫双保险。”

　　吴望福哪知道外甥的心思，只道这家伙不愿带自己玩了，二十余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对曾大全感到恼火。好啊，你不带我，我也不求着你，咱们各玩各的!

　　不过，吴望福实在不是一个有办法的人，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出路，干脆一咬牙：

　　你拜我爹为师，那我也拜你爹为师！

　　民国时期，南方城市棺材铺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曾大全的老爸“曾棺材”是吴望福的嫡亲姐夫，吴望福的姐姐是城里小有名气的一只母老虎，出嫁后仗着吴老爷子在社会上有些名望，在夫家作威作福。

　　而跟黑白两道都有关系的“曾棺材”当然不是随便谁都能欺负，但面对家中悍妻却是束手无策——老丈人的厉害他是知道的。

　　好在，母老虎只是在老公面前发威，对公婆倒还不错。这一点得益于吴老爷子的家教：

　　到得婆家，其他作为我不管，若是对你公婆耍蛮使性，那我可对你不客气，严重了，我干脆就不认你这个女儿！

　　老爸有严令，女儿根本不敢造次。如此，这对夫妇就成了镇江城里的一怪：

　　老婆对丈夫如河东狮吼，可是对公婆却永远是温良恭俭让。

　　此刻，她听说老弟要拜自己的老公公为师，惊得险些咬掉舌头。

　　吴望福是吴家一宝，老爷子最宠，她吃惊归吃惊，弟弟的要求，不论多么古怪，一定是要照办的。

　　“曾棺材”当然识相，知道这事是绝对不能拒绝的，不但不能拒绝，还要办得让各方都满意。

　　可问题是，这个小舅子成天游手好闲不学无术，让他学做棺材，他哪里吃得了这份苦，光是拉大锯就会要他命。

　　一旦小舅子半途而废，别说吴老爷子那一关，眼前这母老虎就得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那该怎么办呢

　　于是，他跟吴望福商量：

　　“你想找个事情做，学门手艺，这是好事。你是天生聪慧之人，棺材铺里都是粗活儿，你来我这里学做棺材，那不是把牛黄当牛屎吗

　　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先教你些基本手艺，算是入个门，凭你的这双巧手，往后当个细工木匠应该不成问题……”

　　吴望福问道:

　　“啥叫细工木匠”

　　“曾棺材”答道:

　　“就是专门制作精致物件的木匠。”

　　吴望福一听，顿觉无趣:

　　“那有啥意思”

　　“曾棺材”开始忽悠吴望福:

　　“意思可大了。茶馆说书先生讲的那些剑侠，内装机关的百宝首饰匣，自己会走会跳的七巧童子，会在水上自己移动的尺半龙舟……都出自细工木匠之手。

　　鲁班爷你听说过吧？他就是细工木匠的祖师谷。还有诸葛孔明的木牛流马你听说过吧……”

　　吴望福听“曾棺材”这样一说，一下子就被说动了，觉得干这一行比外甥跟老爷子学算命看病有趣，日后若是做出什么稀有物件，那绝对可以闻名天下！

　　有了兴趣，学得自然就认真。接下来的日子里，吴望福刻苦钻研细木工手艺，那份痴迷劲儿，大大出乎“曾棺材”的意料。

　　细工木匠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不过，姐夫只能带他进门，要想深造，还得另拜名师，好在吴老爷子人脉广泛，马上给他寻了一个姓金的师父。

　　这个人可真不是一般人，据说其祖上是大内工匠！两年多下来，吴望福跟着这位金师父受益匪浅，到曾大全来找他帮忙时，他已经小有所成了。

　　那么，曾大全执行暗杀任务，吴望福一个细工木匠能帮什么忙呢？

　　因为，军统南京区制订的行动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需要依靠一件精巧的杀器——机关弩。

　　据资料介绍，富田大作出生于日本名古屋的一个竹匠家庭，其祖父、父亲都是竹匠。竹匠属于劳动人民阶层，一年干到头，也不过是在非常节俭的前提下，让全家勉强混个打了折的温饱。

　　因此，富田大作幼年时代的玩具，都是祖父、父亲抽空用竹子给他做的，家里长辈的竹工手艺比较扎实，而且偶尔还能搞点儿创新。

　　比如，父亲给他制作的竹鱼放在水里，竟然能够摆尾游动，竹鸟也可以展翅离地而起——估计是巧妙地利用了竹子的弹性。

　　富甲大作自幼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对竹木器具非常熟悉，而且也有兴趣，他在北平的将官寓所里就摆着一些从日本带来的竹木艺术品。

　　军统的暗杀计划是制造一副精巧的机关弩，弩身是木制的，而弩箭则用竹子制作，放在他的房间，吸引他的注意，当他拿起察看时，利用机关，一击致命。

　　可是，这件杀器，“军统”方面的兵工专家没有一个会造，为了一击致命，箭头还要淬毒，而且还要经得起金属探测器的检测。

　　富田大作此番前往南京，汪伪政府肯定会组建接待专班，因为他是代表“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南下视察，必须重视。

　　曾大全在上海租界接受“军统”为期半年的特工训练时，曾听专家说到过日寇接待贵宾的一些规矩和礼仪，看过行动计划后，他认为:

　　这样一个既经得起安检，同时又能吸引富田大作的注意力、让他见之忍不住要拿起来把玩的竹木工艺品，应该能够诱其中招。

　　对于旁人来说可能有点儿难度，但曾大全有个干细工木匠的老舅，做这么一个东西，应该难不倒他。

　　至于完成后如何送进富田大作下榻的南京中央饭店套房，那就不是曾大全的活儿，“军统”南京区将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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