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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他爱我姐姐,却把我囚在深宫,夜夜逼我模仿她的一颦一笑。 下

  第十四章 血书

  “什么?!”沈凝手中的茶盏应声落地,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她的裙摆,她却浑然不觉,霍然起身,盯着素心,“你说清楚!周太妃怎么了?!”

  素心扑通跪倒,声音发颤:“就在刚才……安养宫的宫人发现周太妃在她寝殿内……悬梁了!已经没气了!桌上……桌上用血写着字……是、是血书!”

  悬梁自尽?血书?

  沈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这怎么可能?!她明明下令让周太妃“缠绵病榻”,怎么会突然自尽?还留下了血书?!那血书上会写什么?!

  “陛下……陛下知道了吗?”她强迫自己镇定,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已经有人去禀报陛下了!现在安养宫那边乱成一团,禁军已经过去了!”素心急道。

  沈凝的心沉到了谷底。周太妃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死去,还留下血书,无论上面写的是什么,都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很可能会将她,乃至整个封后大典,推向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

  “立刻备轿!去安养宫!”沈凝当机立断,她必须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了解情况,控制局面!

  “娘娘,您……”素心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

  “快去!”沈凝语气凌厉。

  轿辇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安养宫。一路上,沈凝心念电转。周太妃自杀,是畏罪?是绝望?还是……被人灭口?如果是灭口,是谁动的手?是她背后的主使,还是……那个神秘人?亦或是,萧衍残留的势力?

  血书的内容是关键!必须不能让血书的内容扩散出去,尤其是不能落到赵珩手里,至少不能在他看到之前,她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安养宫外已被禁军层层把守,气氛凝重肃杀。宫人们跪了一地,瑟瑟发抖。赵珩的御辇已经停在宫门外,显然他比沈凝更早一步赶到。

  沈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扶着素心的手下了轿,仪态依旧端庄,只是步伐略显急促。

  “皇后娘娘到——”内侍高声通传。

  沈凝走进安养宫正殿,赵珩正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看着殿内梁上那根尚未解下的白绫,以及白绫下摆放着的一把踢倒的圆凳。周太妃的尸体已被解下,平放在地上,盖着白布。殿内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和淡淡的血腥味。

  几名太医和内侍总管垂首立在旁边,大气不敢出。

  “陛下。”沈凝走到赵珩身侧,屈膝行礼,目光迅速扫过地上的尸体和桌上——那里果然铺着一张素白的绢帛,上面用暗红色的、触目惊心的字迹,写满了字!那就是血书!

  赵珩转过身,脸色阴沉得可怕,眼中蕴含着风暴。他看了一眼沈凝,眼神复杂,有审视,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沉冷的怒意。“先生来了。”

  “臣妾听闻太妃……惊闻噩耗,特来查看。”沈凝稳住心神,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愕与沉重,“这……太妃她何以如此想不开?”

  赵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桌上的血书,声音冰寒:“先生自己看吧。”

  沈凝的心猛地一紧。她缓步走到桌边,目光落在那血迹斑斑的绢帛上。字迹歪斜凌乱,显然是濒死或极度激动时所写,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和怨毒。她强迫自己一字一句看下去:

  “罪妾周氏,泣血陈情:妾自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然临死之前,有一惊天隐秘,不敢不告于陛下,以正视听,免使妖孽祸国,玷污圣听!

  今之沈后,实非北境沈氏女!其真实身份,乃前朝暴君萧衍之贵妃——沈凝!

  五年前,瑶华宫大火,沈凝假死脱身,暗中勾结北境,助逆贼赵珩(直呼新帝名讳,大不敬)篡国!其心可诛!其行可鄙!

  妾有铁证:前朝瑶华宫密室,曾冰藏沈凝尸身一具,后被妾转移至西郊皇陵丙三甬道。此尸身即为沈凝假死之证!陛下可派人查验,真假立辨!

  沈凝此人,性情阴诡,善伪装,以色惑人,更兼心狠手辣。妾近日查知其秘密,欲揭露其真面目,竟遭其毒手暗害,身边心腹尽失,联络断绝。妾知命不久矣,故以死明志,以血书告警!

  陛下!此女乃前朝余孽,萧衍禁脔,其身不洁,其心不正!若立其为后,必致江山动荡,社稷倾颓!妾虽死,魂灵亦当目视此妖妇伏诛!

  周氏绝笔。”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凝的眼睛上、心头上!周太妃不仅知道她的身份,竟然连冰棺转移的地点都写得一清二楚!她临死前,用最恶毒、最直接的方式,将沈凝最大的秘密,血淋淋地撕开,摊在了赵珩面前!

  瑶华宫贵妃沈凝!假死脱身!勾结北境!前朝余孽!萧衍禁脔!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足以将她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沈凝只觉得头晕目眩,耳中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站立不稳。她用力撑住桌沿,指甲深深掐进坚硬的木头里,才能勉强维持住身形。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冰凉一片。

  完了……全完了……

  周太妃这一手死谏,太狠!太绝!哪怕赵珩对她再有情意,再信任,看到这样一份以死明志的血书,指控如此具体(连冰棺藏匿地点都有),也绝不可能无动于衷!他一定会去查证!而冰棺……虽然昨夜已被她的人销毁,但焚烧的痕迹和埋藏地点,能经得起细查吗?万一被查出蛛丝马迹……

  而且,周太妃指控她杀人灭口,虽然她确实做了,但周太妃是“自尽”,现场看不出他杀痕迹,这反而更坐实了周太妃“被迫害至死”的指控!

  好一个以退为进,死中求胜的毒计!这真的是周太妃那个深宫妇人能想出来的吗?背后绝对有人指点!那个送信提醒她的神秘人?还是……萧衍?!

  “先生?”赵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这血书上所言……先生有何解释?”

  沈凝猛地回过神,对上赵珩深沉的目光。那目光里有震惊,有怀疑,有难以置信,还有被欺骗可能产生的愤怒。她必须立刻回应,不能有丝毫犹豫!

  “陛下!”沈凝瞬间红了眼眶,不是伪装,而是极致的惊惧和委屈激发了真实的生理反应,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却清晰,“此乃污蔑!赤裸裸的污蔑!臣妾不知周太妃因何对臣妾有如此深仇大恨,竟要以死相诬!臣妾出身北境,自幼随师父学医习谋,与那前朝暴君萧衍,毫无瓜葛!更不曾是什么贵妃沈凝!陛下明鉴!”

  她抬起头,泪珠滚滚而下,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眼神凄楚而坚定:“周太妃所言冰棺尸身,更是无稽之谈!臣妾从未假死,何来尸身存世?她指证西郊皇陵丙三甬道,陛下大可立刻派人去查!若真找出什么与臣妾相关的物证,臣妾愿受任何处置,绝无怨言!但若查无实据,便是周太妃恶意构陷,死后仍要玷污臣妾清誉,其心可诛!求陛下为臣妾做主!”

  她赌!赌赵珩对她的感情和信任还未完全崩塌!赌她的人处理冰棺足够干净!赌周太妃已死,死无对证!只要赵珩派人去皇陵查不到冰棺,这血书的指控就失去最关键的物证!至于其他,她可以慢慢解释,可以推给周太妃的嫉恨和疯癫!

  赵珩看着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神情激动的沈凝,心中的惊涛骇浪并未平息。血书的内容太过震撼,指控太过具体,由不得他不心生疑虑。但沈凝此刻的反应,那种被冤枉的悲愤和急于自证的决绝,又不似作伪。而且,她敢立刻让他去查皇陵,似乎胸有成竹……

  他确实需要查证。

  “先生先起来。”赵珩上前一步,亲手扶起沈凝,触手只觉得她双臂冰凉,还在微微发抖,心中的冷硬不由软化了一分。无论真相如何,此刻的她,看起来确实像一个受了巨大惊吓和委屈的女子。

  “此事蹊跷,朕自会查明。”赵珩沉声道,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和血书,“周太妃血书指控,事关重大,朕即刻派人前往西郊皇陵丙三甬道查验。在查清之前……”他顿了顿,看向沈凝,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封后大典,暂且延后。”

  沈凝的心,随着最后四个字,彻底沉入了冰窟。

  延后……

  她所有的努力,五年的隐忍谋划,眼看就要达成的目标,因为这一纸染血的书信,瞬间化为泡影,甚至可能万劫不复。

  是谁?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强迫自己低下头,做出恭顺的姿态:“臣妾……遵旨。清者自清,臣妾相信陛下定会还臣妾一个公道。”

  但低垂的眼眸中,却已是一片冰封的杀意与绝望。

  周太妃,你死了也不安生。

  还有你背后的人……

  我一定会把你们,一个个揪出来,挫骨扬灰!

  第十五章 穷途

  封后大典延期的旨意,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新朝宫廷内外激起了千层浪。虽然明面上的理由是“钦天监奏报,天象有异,宜暂缓吉礼”,但周太妃悬梁自尽、留下血书的消息,还是如同长了翅膀般,在宫闱隐秘的角落里飞速流传开来。

  “听说了吗?安养宫的周太妃,是畏罪自尽!留下的血书,直指那位沈先生……”

  “真的假的?血书上写了什么?”

  “嘘——小声点!据说……说那位沈先生,根本不是北境来的,而是前朝暴君的贵妃!是假死逃出来的!”

  “天啊!这要是真的……那岂不是欺君之罪?难怪封后大典要延期!”

  “可不是吗!陛下已经派人去西郊皇陵查证了!要是查出点什么……”

  各种猜测、流言、幸灾乐祸、或是担忧的眼神,如同无形的蛛网,将昭阳宫和沈凝紧紧缠绕。宫人们伺候得更加小心翼翼,连素心和李公公的脸色都整日紧绷着。

  沈凝被变相软禁在了昭阳宫。赵珩没有明说,但出入宫禁的盘查明显严格了许多,递进来的消息和递出去的命令,都变得异常困难。她与外界的联系,几乎被切断。

  她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的瑶华宫,成了一只被困在华美笼中的鸟。只是这一次,笼子外的猎人,更加莫测,危机也更加致命。

  她只能等待,焦灼地等待皇陵查验的结果。同时,在心中一遍遍复盘所有的细节,试图找出周太妃背后之人的蛛丝马迹,以及应对可能到来的最坏局面。

  两天后,前往西郊皇陵查验的钦差回来了,直接向赵珩复命。

  赵珩在御书房单独召见了钦差大臣。沈凝虽然无法亲临,但通过李公公等人费尽心思传递出的零碎信息,拼凑出了大概的结果:钦差带人仔细搜查了丙三甬道所有墓室,包括周太妃血书中提及的那一间。墓室内确有近期人为活动的痕迹,但并未发现任何棺椁或尸体。只在最深处一间空墓室的角落,找到一小片未被清理干净的、疑似油渍和灰烬混合的污迹,以及几块无法辨认原貌的、被高温灼烧过的玉石碎渣。

  没有冰棺,没有尸体。

  这个结果,让赵珩和所有知情者都陷入了更深的困惑。

  周太妃血书指证凿凿,甚至给出了具体地点。但那里却空空如也,只有一些焚烧过的痕迹。这说明了什么?

  可能性一:周太妃说谎,血书是纯粹的诬陷。但一个将死之人,用如此惨烈的方式诬陷,意义何在?而且,那些焚烧痕迹又作何解释?

  可能性二:冰棺确实存在过,但被人提前转移或销毁了。谁做的?如果是沈凝,那她如何得知冰棺藏匿地点并提前行动?这反而坐实了她心中有鬼。如果是周太妃背后的人,那目的又是什么?故意留下一个查无实据的指控,让沈凝陷入嫌疑,却无法定罪?

  可能性三:这一切,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目的就是让沈凝身败名裂,失去后位,甚至性命。

  赵珩头疼欲裂。他相信沈凝的才能和对江山的助力,情感上也倾向于她。但血书和皇陵蹊跷的查验结果,像两根刺,扎在他心里。帝王的多疑和对于江山稳固的考量,让他无法再像之前那样无条件地信任沈凝。

  他需要更多的证据,来厘清这团迷雾。

  而对沈凝来说,皇陵没有找到冰棺,暂时洗脱了最直接的物证指控,但这绝非胜利。赵珩的疑虑没有消除,她的处境反而更加微妙和危险。周太妃已死,线索似乎断了,但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还隐藏在黑暗里,随时可能发出更致命的一击。

  她必须想办法破局!

  就在沈凝苦思对策之际,一个更加意想不到的人,递来了拜帖。

  来人是前朝的一位老臣,姓徐,官至太常寺卿,为人清正,在前朝就因多次直谏而不得志,新朝建立后,赵珩感其名节,仍授予闲职,颐养天年。这位徐老大人,与沈凝的“父亲”(北境那位已故的沈老军医)据说曾有旧谊。

  徐老大人求见未来皇后,名义上是感念“故人之女”即将母仪天下,特来请安道贺,并奉上一些北境旧物作为贺礼。

  赵珩虽然对沈凝心存疑虑,但徐老大人德高望重,理由也合乎情理,便允了。

  沈凝在昭阳宫正殿接见了徐老大人。老人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目光清正。他依礼参拜后,呈上了一个不起眼的木匣,说是沈凝“父亲”早年托他保管的一些手札和旧物。

  屏退左右后,徐老大人却并未急着离开,而是抬起浑浊却清明的眼睛,看着沈凝覆着轻纱的脸,缓缓道:“老夫今日前来,除了送礼,还想给娘娘讲一个旧朝的故事。或许,对娘娘眼下之境况,有所启发。”

  沈凝心下一动,恭敬道:“老大人请讲。”

  “前朝嘉懿皇帝,也就是暴君萧衍的父亲,在位时,宫中曾有一位极受宠爱的林昭仪。”徐老大人声音平缓,仿佛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古老传说,“林昭仪貌美善舞,宠冠六宫,却也因此遭人嫉恨。当时还是皇后的周氏(即后来的周太后,周太妃的姑母),设计诬陷林昭仪与宫中乐师有私,并用一种前朝宫廷秘传的、名为‘相思引’的奇毒,毒杀了林昭仪。林昭仪死状,与突发心疾无异,无人能察。”

  沈凝静静听着,心中却掀起了波澜。周氏?毒杀?宫廷秘毒?

  “嘉懿皇帝痛失爱妃,虽未查明真相,但心中存疑,自此冷落周后。周后郁郁而终。”徐老大人继续道,“而那种名为‘相思引’的奇毒配方,据说并未失传,被周氏一族秘密收藏,或许……留给了某些后人。”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沈凝一眼:“老夫还听说,前朝瑶华宫那位早逝的月贵妃,似乎也是体弱多病,药石罔效,缠绵病榻许久才去的。死因……太医署的记录语焉不详。”

  沈凝的呼吸猛地一窒!姐姐沈月……不是体弱病逝?可能也是中毒?!而下毒者,很可能就是周氏一族的人?!周太妃?!

  徐老大人仿佛没看到她的震惊,自顾自说道:“宫中倾轧,向来无所不用其极。有些仇恨和手段,是会代代相传的。有些人,自己得不到的,也绝不容旁人得到,尤其是不容……出身相似、却更得眷顾的人得到。”他顿了顿,意味深长,“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更有用。活人可以辩解,可以反击,但死人留下的‘遗言’,尤其是以死明志的‘血书’,往往更能撼动人心,杀人于无形。”

  沈凝彻底明白了!徐老大人在点醒她!周太妃对她的恨意和陷害,不仅仅是因为前朝旧怨和新朝嫉妒,很可能还源于家族对“沈氏女”(无论是沈月还是她沈凝)获宠的嫉恨传统!而周太妃的自杀和血书,是一种极其阴毒且有效的宫廷斗争手段,目的就是利用帝王的疑心和对“清白”的重视,将她置于无法自辩的境地!

  “老大人……”沈凝声音干涩,“您为何要告诉臣妾这些?”

  徐老大人叹息一声:“老夫半截身子入土,不过是想为故人之后尽一点心力。更不愿见忠良之后,蒙受不白之冤,令亲者痛,仇者快。娘娘,”他起身,郑重一揖,“清者自清,然浊水泼身,亦需奋力荡涤。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有些事,需寻根溯源,有些线,需快刀斩断。陛下是明君,但耳根目之所及,亦需清明。”

  说完,他不等沈凝回应,便告辞离去,背影有些佝偻,却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淡然。

  沈凝独自坐在殿中,良久未动。徐老大人的话,如同醍醐灌顶,又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许多纠缠的谜团。

  周太妃的动机更清晰了。但,她真的是自杀吗?以那种惨烈的方式?还是说,她的“自杀”,本身也是被人操控的?那个送信提醒她的神秘人,是否也与此有关?

  还有,徐老大人特意提到“相思引”这种前朝宫廷秘毒……是在暗示什么?姐姐的死,萧衍是否知情?他对自己那般偏执,是否也与姐姐的死因有关?

  纷乱的线索在脑海中碰撞。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她不能再被动等待了。必须主动出击,找到周太妃背后的人,找到那个可能藏在更深处的黑手。同时,也必须向赵珩证明自己的“清白”,或者至少,转移他的注意力。

  突破口在哪里?

  周太妃已死,她身边的亲信也被处理了。宫外的道观被毁。线索似乎都断了。

  不,还有一条线!

  那个送信的神秘人!他(她)能知道冰棺的藏匿地点,能知道周太妃的计划,甚至可能知道更多内情!找到这个人,或许就能揭开所有的谜底!

  可是,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何寻找?

  沈凝的目光,落在了徐老大人送来的那个木匣上。她打开木匣,里面果然是一些陈旧的医书手札,是她“父亲”的笔迹。但在手札最下面,压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纸很新,墨迹也未久。

  上面只有一句话:

  “欲知真相,今夜子时,西苑冷宫枯井旁。独往。”

  字迹,与之前铜钱传信的那张丝帛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沈凝的心,猛地跳到了嗓子眼!

  他(她)终于要现身了!

  是陷阱?还是转机?

  沈凝捏着信纸,指尖冰凉。她知道,此去必然凶险万分。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可能打破僵局的机会。

  她没有选择。

  夜色,如期降临,深沉如墨。

  子时将近。

  沈凝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裙,将匕首和几样防身之物贴身藏好,未带任何随从,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昭阳宫,如同一个幽灵,融入了皇宫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朝着西苑冷宫的方向,疾步而去。

  前方,是未知的真相,还是更深的陷阱?

  她已无从顾及。

  第十六章 井畔

  西苑冷宫,名副其实。这里曾是前朝安置失宠妃嫔或获罪宫眷的地方,高墙深院,荒草丛生,殿宇破败,在夜色中如同匍匐的巨兽残骸,散发着陈年的腐朽与阴森气息。自从“闹鬼”传闻后,巡逻的侍卫也只是在外围象征性地走过,无人愿意深入这片仿佛被诅咒的土地。

  沈凝凭借着对宫中地形的熟悉,避开稀落的巡守,如同暗夜中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冷宫区域。越往里走,空气越发沉滞,只有夜风穿过破败窗棂和枯树的呜咽声,像是无数亡魂在低泣。

  枯井位于冷宫深处一个废弃院落的一角,井口被半人高的荒草遮掩,若非特意寻找,极难发现。据说前朝曾有不甘的宫人投此井自尽,更增添了此地的诡谲。

  子时已到,月黑风高,正是鬼祟出没的时辰。

  沈凝藏身在一堵断墙之后,屏住呼吸,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紧紧锁定那口枯井。四周死寂,只有她自己压抑的心跳声,擂鼓般敲击着耳膜。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井边毫无动静。

  就在沈凝怀疑是否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或是对方改变主意时,枯井旁的荒草丛,忽然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一个黑影,如同从地底冒出来一般,缓缓自井口旁的阴影里站起身。来人同样一身黑色夜行衣,身形颀长挺拔,脸上覆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微弱的星光下,沉静如古井寒潭,却又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沈凝的心猛地一紧。这身形,这眼神……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却又无比陌生。她确定自己从未在现实中见过这样一个人。

  黑衣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存在,目光精准地投向断墙方向,并未开口,只是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

  沈凝略一犹豫,握紧了袖中的匕首,缓缓从断墙后走出,一步步靠近枯井,在距离黑衣人约三丈远处停下,全身戒备。

  “是你传信给我?”沈凝压低声音,开门见山。

  黑衣人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即便隔着面纱,那视线也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让她极不舒服。

  “你是谁?为何帮我?又为何约在此地?”沈凝一连串发问。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显然是刻意改变过:“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沈凝。”

  沈凝浑身一僵,袖中的匕首已悄然滑至掌心。

  “不必紧张。”黑衣人仿佛看穿了她的动作,语气平淡,“我若想害你,不会等到现在,更不会提前给你示警。”

  “那你想要什么?”沈凝冷声问。

  “我想要……”黑衣人顿了顿,目光投向深沉的夜空,仿佛在追忆什么,“故人安息,真相大白,罪孽得偿。”

  “故人?什么故人?什么真相?”沈凝追问。

  黑衣人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她,眼神复杂:“你的姐姐,沈月,真的是病逝的吗?”

  沈凝心头巨震:“你什么意思?!”

  “周太妃临死前,除了那封血书,是否还对你或陛下说过什么?关于你姐姐的死?”黑衣人问。

  沈凝猛地想起徐老大人提到的“相思引”,周氏一族的秘毒!她盯着黑衣人:“你知道什么?我姐姐的死,是不是和周氏有关?是不是……中毒?”

  黑衣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小物件,扔给沈凝。

  沈凝警惕地接住,入手冰凉坚硬。她小心打开油纸,里面赫然是一支女子用的赤金点翠簪,款式是数年前流行的,做工精致,但翠色有些黯淡。簪尾一处极不显眼的地方,刻着一个更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周”字印记。

  “这是在周太妃宫中密格深处找到的,藏得非常隐秘。”黑衣人缓缓道,“此簪,应是前朝宫制,看款式和磨损,是至少七八年前的旧物。你仔细看簪头与簪杆连接处的缝隙。”

  沈凝依言,就着微弱的星光仔细查看,果然在极其细微的缝隙中,看到一点暗红色的、几乎与金属融为一体的污渍。她凑近鼻尖,轻轻一嗅——一股极其淡薄、却让她瞬间寒毛倒竖的甜腥气!与她记忆中某种在古医书上看到过的、描述“相思引”毒物残留气味的记载,极为相似!

  “这……”沈凝的手开始发抖。

  “当年伺候月贵妃的贴身宫女,在贵妃去世后不久,便‘意外’落水身亡。但她在死前,曾悄悄将这支簪子,交给了宫外一个信得过的老嬷嬷保管,并说‘此物关乎贵妃死因,来自长春宫(周贵妃居所)’。”黑衣人声音低沉,“那老嬷嬷胆小,一直不敢拿出来,直到新朝建立,周氏失势,她才辗转托人,将此物交到了我手上。”

  证据!指向周太妃毒杀姐姐沈月的证据!

  沈凝只觉得一股寒气夹杂着滔天的恨意,瞬间席卷了全身!姐姐……她温婉善良的姐姐,竟真的是被周氏那个毒妇害死的!而萧衍……他知道吗?他是否察觉?还是根本不在意?

  “周太妃害死我姐姐,又如此害我……是因为嫉恨?”沈凝声音嘶哑。

  “不全是。”黑衣人摇头,“周氏一族与前朝某些势力盘根错节,她们需要确保后位或极高的宠妃之位在自己掌控之中。任何威胁到这一点的女子,都会成为她们的眼中钉。沈月是,你……更是。因为萧衍对你姐姐的执念,意外地转移到了你身上,让你这个替身,反而获得了超出她们预料的‘关注’,这本身就让她们无法容忍。更何况,新朝建立,你竟又以另一种方式,即将登上后位,这对周太妃而言,是双重刺激。”

  原来如此……家族利益,个人嫉恨,交织在一起,酿造了姐姐和她的悲剧。

  “所以,周太妃的自杀和血书,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是为了彻底毁掉我?”沈凝问。

  “是,也不是。”黑衣人语气莫测,“周太妃确实恨你入骨,也想毁掉你。但以死明志,留下如此具体的血书指控……以她的心机和处境,未必能想得如此周全,执行得如此决绝。”

  沈凝猛地抬头:“你是说……她背后还有人?是那个人,操纵甚至可能逼迫了她,演了这出死谏的戏码?”

  黑衣人默认。

  “那个人是谁?!”沈凝急问,“是不是……萧衍?!”这是她心中最恐惧的猜测。

  黑衣人却摇了摇头:“萧衍确实未死。”

  短短五个字,如同惊雷,炸得沈凝脑中一片空白,几乎站立不稳!他真的没死?!那具天牢的尸体是假的?!他在哪里?!

  “但他现在,自身难保,未必有能力策划这一切。”黑衣人接下来的话,让沈凝又是一愣。

  “什么意思?”

  “萧衍当日金蝉脱壳,确有人接应。但他伤势极重,心神损耗更大,这半年多来,一直藏匿在极其隐秘之处养伤,几乎与外界隔绝。周太妃之事,发生在近期,他未必知情,也未必有能力远程操控如此精细的阴谋。”黑衣人分析道,“而且,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若真的出手,不会用这种迂回曲折、借他人之口的方式。他会更直接,更……疯狂。”

  沈凝稍微冷静了些。确实,萧衍若知道她还活着,还成了新朝皇后,以他那偏执疯狂的性子,恐怕会不惜一切代价,亲自出现在她面前,将她拖回地狱,而不是躲在幕后玩弄这些宫闱阴谋。

  “那会是谁?”沈凝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敌人藏在迷雾之后,仿佛无所不在,又无迹可寻。

  黑衣人沉吟道:“或许是萧衍残余势力中,另有野心之辈,想利用你和萧衍的过去做文章,搅乱新朝,牟取私利。也可能是……新朝内部,有人不希望看到你登上后位。”

  新朝内部?沈凝心下一凛。赵珩的旧部?其他有意后位的家族?还是……单纯看她这个“来历不明”又参与政事的女子不顺眼的朝臣?

  都有可能。但范围太大,无从查起。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你究竟是谁?为何对前朝后宫之事如此了解?”沈凝再次问出这个核心问题。

  黑衣人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有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似是怀念,似是痛惜,又似是决然。

  “我欠沈月一个人情。”他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避开了其他问题,“今日之后,我不会再出现。这支簪子,你或许能用得上。如何利用,你自己斟酌。周太妃已死,但害死你姐姐的真凶,或许不止她一个。至于你现在的危机……解铃还须系铃人。陛下对你并非无情,关键在于,如何消除他心中最大的疑虑——你与萧衍的过去。”

  他顿了顿,补充道:“有时候,示弱和坦诚,比强硬辩解更有效。尤其是……面对一个对你心中有愧的男人。”

  说完,不等沈凝再问,黑衣人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向后退去,迅速融入枯井旁更浓重的黑暗之中,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等等!”沈凝追出两步,却只看到荒草摇曳,夜风呜咽。

  她握着那支冰凉的金簪,站在原地,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今夜的信息量太大了。姐姐的死因有了线索,周太妃的动机更加清晰,萧衍未死但暂时无力插手,幕后另有黑手,而破局的关键,在于赵珩……

  黑衣人的话在她脑海中回荡:“示弱和坦诚……面对一个对你心中有愧的男人……”

  赵珩对她心中有愧?因为怀疑她?还是……因为别的?

  沈凝蹙眉深思。或许,她一直以来的策略都错了。她总是试图表现得坚强、冷静、智谋过人,以此来证明自己的价值,赢得赵珩的尊重和信任。但在这种涉及“清白”和“旧情”的敏感问题上,过分强调自己的能力和无辜,反而可能让赵珩觉得她在掩饰,在掌控局面。

  或许,她真的该换一种方式了。

  握着那支带着毒渍的金簪,沈凝转身,朝着昭阳宫的方向,慢慢走回。脚步不再像来时那般急促决绝,反而带着一种沉重的、豁出去的坚定。

  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一场以她自己为赌注的戏,即将开演。

  第十七章 剖心

  翌日,沈凝递了牌子,求见赵珩。

  赵珩正在为连日来的烦心事郁结,周太妃血书案悬而未决,朝中已有零星议论,封后大典延期更是引得猜测纷纷。接到沈凝求见的消息,他沉吟片刻,还是宣了。

  沈凝依旧覆着轻纱,但今日穿了一身极为素净的月白色衣裙,未戴任何钗环,只绾了一个简单的髻,通身上下再无半点未来皇后的华贵气象,反而像是一个清修的女子,带着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她步入御书房,未语先跪,伏地不起。

  赵珩见她这般情状,心中那点因疑虑而产生的疏离感,不由松动了几分,温声道:“先生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沈凝却不起身,抬起头,隔着轻纱,望向赵珩,眼中已蕴满了泪水,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委屈与绝望:“陛下,臣妾今日前来,并非为了辩解,也并非为了乞求陛下相信。臣妾……是来请罪的。”

  “请罪?”赵珩一怔,“先生何罪之有?”

  “臣妾有罪。”沈凝泪珠滚落,打湿了面纱,“臣妾之罪,在于隐瞒了部分身世,引得陛下生疑,朝野非议,更累及周太妃以死相诬,搅扰宫闱安宁,动摇陛下圣听。此乃臣妾之大过,万死难辞其咎!”

  赵珩眉头紧锁:“先生隐瞒了何事?”

  沈凝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缓缓抬手,取下了脸上覆了多年的轻纱。

  一张清丽绝伦、却苍白憔悴的脸庞,彻底暴露在御书房的灯火之下。没有瑕疵,没有毁容,只有一双盛满泪水、凄楚哀婉的眼眸,和微微颤抖的唇。

  赵珩看着这张脸,一时失语。他并非第一次见她真容(私下相处时她偶尔也会取下),但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无助的模样。那眼泪,那神情,不似作伪。

  “臣妾确实……并非纯粹的北境沈氏女。”沈凝声音颤抖,却努力说得清晰,“臣妾的生母,乃是前朝一获罪官员之女,因家道中落,流落北境,被臣妾的养父,也就是陛下所知的那位沈军医收留。养父怜其孤苦,认作义女,后嫁与军中一名校尉,生下了臣妾。然而臣妾出生不久,生父便战死沙场,生母郁郁而终。养父将臣妾养大,视如己出,传授医术谋略。”

  她所说的这部分,半真半假。生母流落北境是真,被沈军医收留也是真,但细节早已无法考证。这是她当年逃离皇宫后,与那位神秘人为她精心构筑的、经得起一定推敲的“身世”。

  “臣妾自幼便知自己身世复杂,养父为护臣妾周全,从不对外多言,只道是亲生。臣妾也从未多想,只一心学艺,报答养父养育之恩,后来机缘巧合,得遇陛下,方能一展所学。”沈凝泪眼朦胧地看着赵珩,“臣妾绝非有意欺瞒陛下!只是……只是自觉身世微贱,且涉及前朝,恐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和猜忌,更怕……怕陛下因此嫌弃臣妾,故一直不敢直言。此乃臣妾私心作祟,臣妾知错!”

  她再次伏地,额头触地,长跪不起。

  赵珩听着她的剖白,看着她痛哭流涕、惶恐请罪的模样,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渐渐松弛下来。原来如此……只是身世有些复杂,并非什么前朝贵妃。这种隐瞒,虽然不妥,但考虑到她女子的身份和可能的顾虑,也并非完全不能理解。比起周太妃血书中那骇人听闻的指控,这个解释,显然合理得多,也……更让他愿意接受。

  “先生快快请起。”赵珩离座,亲自上前扶起沈凝,触手只觉得她浑身冰凉,颤抖不已,心中怜意大起,“朕岂会因出身而嫌弃先生?先生助朕平定北境,谋划江山,才德兼备,乃是朕之良佐,更是朕心之所系。些许身世隐情,何足挂齿?”

  沈凝顺势靠在他怀中,泣不成声,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哭出来:“陛下……周太妃血书所言,字字如刀,臣妾百口莫辩!她指证臣妾是前朝贵妃,甚至……甚至指出皇陵藏尸,臣妾当时真是吓得魂飞魄散!臣妾不知她为何要对臣妾有如此深仇大恨,竟要以死相诬!幸得陛下明察,皇陵并无实证,否则……否则臣妾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哭得情真意切,那份后怕与委屈,感染力极强。

  赵珩搂着她,轻轻拍抚她的后背,柔声安慰:“朕知道,先生受委屈了。周太妃……其心可诛。血书之事,朕已命人继续暗中查访,定会还先生一个清白。”他顿了顿,问道,“先生可知,周太妃为何如此恨你?可是与你的身世有关?”

  沈凝抬起泪眼,从袖中取出那支赤金点翠簪,双手呈给赵珩:“陛下,此物……是有人匿名送至臣妾手中。说是在周太妃宫中密格找到,可能与……可能与臣妾姐姐,前朝月贵妃之死有关。”

  赵珩接过金簪,仔细查看,也看到了那个“周”字印记和缝隙中暗红的污渍。他虽不通医毒,但作为帝王,对宫廷阴私并非一无所知,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这是何意?”

  沈凝凄然道:“臣妾也是近日才得知一些旧事传闻。据说当年周氏一族,与前朝后宫争斗激烈。臣妾姐姐月贵妃……可能并非纯粹病逝,而是遭人毒手。这支簪子……或许就是证据。周太妃恨臣妾,或许不仅仅因为臣妾即将为后,更因为……臣妾与姐姐容貌相似,她将对姐姐的嫉恨,也转移到了臣妾身上,生怕臣妾得势后,追查旧事……”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将周太妃的动机从单纯的“揭穿沈凝身份”,延伸到了更久远、更阴暗的宫闱秘辛之中,反而淡化了“沈凝就是前朝贵妃”这个核心指控,将其转化为周氏对沈氏女的世代嫉恨与迫害。

  赵珩握着那支冰凉的金簪,眼神变幻。若真如此,周太妃的自杀和血书,就不仅仅是诬陷沈凝,更可能是自知罪孽暴露(或许沈凝已经开始暗中调查姐姐死因),畏罪自杀,并临死前反咬一口,企图拉沈凝垫背!

  这个逻辑,显然比“沈凝是前朝余孽”更容易让他接受,也更能解释皇陵查无实据的蹊跷——那可能就是周太妃故意留下的、扰乱视听的虚假线索!

  “陛下,”沈凝察言观色,知道赵珩已信了大半,趁热打铁,再次跪下,这次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臣妾自知身世有瑕,又引来如此风波,实不宜再居后位。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废黜臣妾后位之选。臣妾愿长居宫中,青灯古佛,为陛下祈福,为大新祈福,再不过问世事。只求……只求陛下莫要因臣妾之故,伤了圣体,乱了朝纲。”

  她以退为进,主动提出放弃后位,姿态低到了尘埃里。这恰恰击中了赵珩心中最柔软也最骄傲的地方——他珍视的女人,因为他人的诬陷和自身的“小瑕疵”,就要被迫放弃应得的荣耀,甚至要常伴青灯!这如何能忍?

  “胡说!”赵珩一把将她拉起,紧紧拥入怀中,语气斩钉截铁,“朕的皇后,只会是你!什么身世有瑕,什么风波流言,在朕眼里都不值一提!先生为朕、为江山殚精竭虑,朕若连自己的皇后都护不住,还谈何治理天下?周太妃之事,朕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先生清白!封后大典,不日重启!朕倒要看看,还有谁敢再非议先生半句!”

  沈凝伏在他怀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和坚定的承诺,眼泪依旧在流,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赌赢了。

  她用一半的真话(身世复杂),加上姐姐的惨剧和一支真假难辨的金簪,成功地将赵珩的疑虑从“她是不是前朝贵妃”,转移到了“周氏为何要陷害她”,并且激起了赵珩的保护欲和帝王尊严。

  至于那支金簪和姐姐的死因,她会继续“查”,但查到什么程度,何时公布,就由她掌控了。这将成为她手中,随时可以用来打击可能存在的周氏残余或其他敌人的利器。

  御书房内,帝妃相拥,看似情意绵绵,危机化解。

  然而,无论是沈凝还是赵珩都未曾察觉,御书房外廊柱的阴影里,一个负责打扫的小太监,正将耳朵紧紧贴在墙壁上,将殿内隐约的对话声,尽数听入耳中。他眼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芒,随即悄无声息地退走,身影很快消失在重重宫阙之间。

  风波看似平息,但深宫之中的暗涌,从未停歇。那双隐藏在幕后的眼睛,似乎也并未因沈凝的“剖心”表演而转移视线。

  封后大典的重启,或许并非终结,而是另一场更激烈博弈的开始。

  第十八章 典惊

  赵珩金口玉言,力排众议,封后大典的筹备工作以更快的速度重新启动。钦天监“重新推算”出了最近的黄道吉日,就在十日之后。礼部与内务府忙得人仰马翻,昭阳宫再次被各种喜庆之物填满。

  似乎一切又回到了正轨。周太妃的血书案被低调处理,对外只称其“突发癫疾,自戕身亡,遗言昏乱,不足为信”。朝中虽有零星议论,但在赵珩的强势态度和沈凝“身世澄清”的传言下,也渐渐平息下去。沈凝恢复了自由,依旧协助赵珩处理一些政事,只是比以往更加低调谨慎。

  然而,沈凝心中的那根弦,却从未放松。黑衣人那句“萧衍未死”,如同最深的梦魇,时刻萦绕在她心头。还有那个隐藏在周太妃背后、可能仍在暗中窥视的黑手,也让她如芒在背。

  她加派了人手,一方面暗中追查萧衍可能的藏身之处(尽管希望渺茫),另一方面,对即将到来的封后大典,进行了近乎严苛的安保布置。从仪仗路线、祭天环节、到宴席宾客、宫中防务,每一个细节她都亲自过问或安排心腹核查,绝不容许出任何纰漏。

  时间在紧张与期盼中飞快流逝。转眼,便到了封后大典当日。

  天还未亮,沈凝便被宫人唤起,沐浴熏香,梳妆打扮。九凤冠沉重华美,缀满珍珠宝石,凤口衔下的流苏几乎垂到肩头。大红色织金绣凤的礼服层层叠叠,庄重无比,行走间环佩叮咚,气势逼人。脸上不再覆纱,只是薄施脂粉,便已容光绝世,只是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依旧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吉时到,钟鼓齐鸣,礼乐喧天。

  沈凝在女官和内侍的簇拥下,步出昭阳宫,登上凤辇。仪仗煊赫,旌旗招展,禁军开道,百官随行,浩浩荡荡,前往太庙祭告天地祖宗,然后折返,接受百官朝贺,最后在太和殿前,与赵珩一同接受万民(象征性的)朝拜。

  每一步,都庄严肃穆,合乎礼制。阳光照耀在琉璃瓦和朱红宫墙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仿佛为新朝、为这场迟来的典礼,镀上了一层神圣的金辉。

  赵珩身着玄黑冕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威严天成。他看向身旁凤冠霞帔、雍容华贵的沈凝,眼中满是赞赏与柔情。这一刻,他等待了太久,也力排了太多非议。他的皇后,终于要正式站在他身边,与他共享这万里江山。

  沈凝感受到他的目光,微微侧首,回以端庄得体的微笑,心中却紧绷如弦。太顺利了……顺利得让她不安。祭天,告庙,朝贺……都没有任何异常。难道对方放弃了?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典礼进入最后阶段,帝后携手,登上太和殿前最高的汉白玉台基,准备接受最后的朝拜,然后便是盛大的宫宴。

  百官按品阶肃立阶下,禁军铠甲鲜明,侍卫林立。鼓乐声中,气氛庄重而喜庆。

  就在司礼太监拖长了声音,高喊“百官——跪——拜——”,众人准备屈膝之际——

  异变陡生!

  太和殿侧面,连接后宫的长长御道尽头,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突兀的、凄厉尖锐的嘶喊!那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一种穿透云霄的疯狂与恨意,瞬间压过了庄严的礼乐!

  “沈凝——!!!”

  “贱人——!!你骗得朕好苦——!!!”

  这声音……这称呼……

  沈凝浑身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她猛地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御道尽头,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如同乞丐的身影,正不顾一切地冲破侍卫的阻拦,疯狂地朝着太和殿高台冲来!他身形瘦削嶙峋,脸上污秽不堪,但那双赤红的、布满血丝、盛满滔天恨意与疯狂的眼睛,还有那嘶吼时熟悉的腔调……

  萧衍!!!

  真的是他!他竟然真的没死!而且就在今天,在她封后的最后时刻,以这样一种最不堪、最疯狂、最毁灭的方式,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赵珩的脸色瞬间铁青,厉声喝道:“护驾!拿下逆贼!”

  禁军侍卫如梦初醒,纷纷拔刀,潮水般涌向那个疯狂冲来的身影。

  然而,萧衍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竟硬生生撞开了几名拦路的侍卫,跌跌撞撞地冲到了高台之下,被更多的刀枪架住,再也无法前进。但他拼命仰着头,死死盯着高台上那抹刺眼的红,嘶声狂笑,笑声凄厉如夜枭:

  “哈哈哈……沈凝!朕的贵妃!朕的好贵妃啊!一杯毒酒……一场大火……骗过了天下人!骗过了朕!你竟然……竟然真的爬上了别的男人的床,坐上了朕曾经给你的位置!你这贱人!婊子!你怎么敢——!!!”

  污言秽语,如同最肮脏的泥浆,泼洒在庄严肃穆的大典之上。百官哗然,命妇惊叫,现场一片大乱!

  沈凝站在高台上,凤冠下的脸庞血色尽失,苍白如纸。她看着台下那个状若疯魔、嘶吼咆哮的萧衍,看着他眼中那刻骨的恨意和毁灭一切的疯狂,五年前的噩梦与现实在这一刻血腥重叠!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僵硬冰冷。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以最不堪的方式,将她好不容易构筑的一切,彻底撕碎!

  赵珩额角青筋暴跳,他死死握住沈凝冰凉的手,将她护在身后,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萧衍:“逆贼萧衍!你竟敢未死,还敢在此胡言乱语,亵渎大典!来人!给朕就地格杀!”

  “杀我?哈哈哈!”萧衍狂笑,眼神却依旧黏在沈凝身上,那目光贪婪、怨毒、又带着一种诡异的满足,“赵珩!你也不过是捡了朕的破鞋!你可知你身边这个女人,在朕身下承欢时,是何等模样?她每一寸肌肤,每一根头发,都烙着朕的印记!她是朕亲手雕琢出来的!是朕的!死了也是朕的!”

  “住口!”赵珩暴怒,一脚踢翻身前的香炉。

  沈凝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极致的羞辱和愤怒!她猛地挣脱赵珩的手,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台下被刀枪加颈、却依旧疯狂嘶吼的萧衍,声音因为极致的冰冷而显得异常平静,却清晰地传遍寂静下来的广场:

  “逆犯萧衍,前朝暴君,亡国之奴。你暴虐无道,弑杀忠良,囚禁妃嫔,天怒人怨,国破家亡乃咎由自取!今日乃本宫与陛下大婚吉日,你竟敢装疯卖傻,秽言污语,亵渎圣听,扰乱大典,罪该万死!”

  她的声音带着皇后应有的威仪和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试图将萧衍的指控定性为亡国之君的疯癫诬蔑。

  “装疯卖傻?”萧衍嗤笑,眼神疯狂而清醒,“沈凝,需要朕提醒你,你右肩胛骨下方,有一处淡红色的蝶形胎记吗?需要朕提醒你,你每次紧张时,左手小指会不自觉地微微蜷曲吗?需要朕提醒你,瑶华宫寝殿那张紫檀木拔步床的里侧雕花,第三朵莲花的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衍’字吗?!这些……赵珩他知道吗?!啊?!”

  每一个细节,都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沈凝最隐秘的角落!胎记……小习惯……床榻隐秘处的刻字……这些都是只有最亲密的人,或者说,只有那个曾经夜夜囚禁她、审视她、强迫她的暴君,才知道的秘密!

  沈凝如遭雷击,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镇定,踉跄后退一步,若非赵珩及时扶住,几乎要瘫软在地。她惊恐地看向赵珩,只见赵珩的脸色已不是铁青,而是变成了一种可怕的、近乎狰狞的苍白,他扶住她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眼神中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被欺骗和背叛的滔天怒焰!

  完了……全完了……

  萧衍用这些无法辩驳的私密细节,当着百官和赵珩的面,将她彻底钉死!无论她之前如何辩解,如何表演,在这些细节面前,都苍白无力!

  “陛下……不是的……你听我解释……”沈凝抓住赵珩的手臂,声音破碎。

  赵珩却猛地甩开了她的手!他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冰冷、失望和暴怒!那眼神,比当初看到周太妃血书时,还要可怕千倍万倍!

  “解释?”赵珩的声音嘶哑,如同受伤的野兽,“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沈凝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胎记可以巧合,习惯可以模仿,但床榻隐秘处的刻字……那种地方,那种私密的标记……若非曾经有过肌肤之亲,日夜相对,萧衍怎么可能知道?!

  “哈哈哈!你看!她说不出来了!”萧衍见状,发出得意而疯狂的大笑,笑声中却带着无尽的悲凉与恨意,“赵珩!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心心念念、力排众议要立的皇后!一个前朝暴君的玩物!一个欺骗了天下人的贱妇!你不过是个可笑的接盘……”

  “给朕杀了他——!!!”赵珩再也无法忍受,指着萧衍,目眦欲裂地嘶吼!

  架在萧衍颈边的刀锋,毫不犹豫地划过!

  鲜血,如同喷泉般,从萧衍的颈间飙射而出!他最后的狂笑戛然而止,瞳孔放大,身体抽搐着,缓缓向后倒去。那双赤红的、充满恨意与疯狂的眼睛,至死都死死盯着高台上的沈凝,嘴角甚至还残留着一丝扭曲诡异的笑意,仿佛在说:看,你永远也逃不掉……

  喷溅的鲜血染红了汉白玉的台阶,也染红了在场无数人的眼睛。

  封后大典,彻底变成了一场血腥的闹剧和丑闻。

  沈凝呆立在原地,看着萧衍倒地毙命,看着那汩汩流淌的鲜血,看着赵珩暴怒离去的背影,看着百官惊骇、鄙夷、嘲弄的复杂目光……

  凤冠沉重如山,压得她颈椎几乎断裂。

  礼服华美如血,裹得她喘不过气。

  天旋地转,万物失声。

  她终于,还是被萧衍拖回了地狱。

  以最惨烈、最无法挽回的方式。

  第十九章 绝境

  萧衍血溅太和殿,封后大典在极度的混乱与不堪中戛然而止。帝怒而去,百官惶然散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刺目的鲜血,和那个呆立在丹陛之上、凤冠霞帔却面无人色的未来皇后。

  沈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宫人半搀半架地送回昭阳宫的。一路上,她仿佛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精致人偶,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脑海中反复回放的,只有萧衍临死前那疯狂的眼神和嘶吼,赵珩甩开她时那冰冷的、充满背叛感的怒视,还有百官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惊骇、鄙夷与幸灾乐祸。

  完了。一切都完了。

  五年的隐忍谋划,九死一生的逃离,殚精竭虑的辅佐,小心翼翼的经营……在萧衍用生命发出的最后诅咒中,轰然倒塌,碎成齑粉。

  她不再是助新帝夺取江山的功臣沈先生,也不再是即将母仪天下的未来皇后。在所有人眼中,她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和……荡妇。一个前朝暴君禁脔,用不堪的手段迷惑新帝,欺君罔上,其罪当诛!

  昭阳宫的大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关上,仿佛也关上了她最后一丝生机。殿内伺候的宫人早已跪了一地,个个面色惨白,大气不敢出。素心红着眼睛上前,想要扶她,却被她轻轻推开。

  “都出去。”沈凝的声音干涩沙哑,轻得几乎听不见。

  宫人们如蒙大赦,又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才低着头匆匆退下。素心犹豫片刻,也只得含着泪退到外殿。

  偌大的内殿,只剩下沈凝一人。她缓缓走到妆台前,看着镜中那个头戴九凤冠、身着大红礼服的女子。妆容依旧精致,华服依旧璀璨,可镜中人的眼神,却是一片死寂的灰败,如同燃尽的余烬。

  她抬起手,颤抖着,想要取下那顶沉重的凤冠,指尖触及冰凉的珠宝,却仿佛被烫到一般缩了回来。这凤冠,曾是她浴血重生后所能企及的、象征着最高荣耀和新生希望的顶点。如今,却成了最讽刺的枷锁,将她牢牢钉在耻辱柱上。

  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的声响。是禁军。赵珩派来“保护”或者说软禁她的人到了。昭阳宫,成了真正华丽的囚笼。

  沈凝没有回头,只是对着镜中的自己,极其缓慢地、一点点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萧衍……你赢了。

  你用你的命,彻底毁了我。

  可你满意了吗?这就是你想要的?让我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可是萧衍,你知不知道,从你把我当成姐姐的替身,囚禁在瑶华宫的那一天起,沈凝就已经死了。活下来的,不过是一具带着对你的恨意、拼命想要逃离的行尸走肉罢了。

  如今,这具行尸走肉,也要走到尽头了。

  她缓缓转身,走到窗边。窗外阳光正好,春花灿烂,可这一切的美好,都与她无关了。她的世界,从五年前开始,就只剩下了无尽的寒冬。

  赵珩……他不会原谅她了。任何一个帝王,都无法容忍这样的欺骗和“不洁”,尤其是在天下人面前被如此赤裸裸地揭露。等待她的,或许是冷宫幽禁,或许是一杯毒酒,或许是一尺白绫……总之,不会是皇后的凤冠。

  也好。

  这样也好。

  死了,就干净了。再也不用背负着过去的阴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再也不用在午夜梦回时,被那双赤红的眼睛惊醒。

  她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一个暗格,取出那个青瓷小瓶。里面,是当年剩下的、最后一点“相思引”。无色无味,入口封喉,死状如同突发心疾。

  这是她为自己准备的最后退路。本以为永远不会用到,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

  沈凝拔开瓶塞,看着里面清澈的液体,眼神平静得可怕。就在她仰头准备饮下的瞬间——

  “娘娘!娘娘不可!”素心不知何时冲了进来,看到她手中的瓷瓶,吓得魂飞魄散,扑上来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娘娘!您不能想不开啊!陛下……陛下只是一时震怒,他那么看重您,一定会查清楚的!一定还有转机的!”

  “转机?”沈凝看着她,眼神空洞,“素心,你也听到了,看到了。萧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陛下……不会再信我了。”

  “可是……”素心泪流满面,“可是娘娘您也是被逼的啊!您这些年为陛下、为新朝做的,大家都看在眼里!娘娘,您不能死!死了就真的什么都说不清了!您甘心吗?甘心被萧衍那个疯子拖着一同下地狱吗?!”

  甘心吗?

  这三个字,像一道细微的电光,划过沈凝死寂的心湖。

  她甘心吗?

  五年筹谋,呕心沥血,眼看就要触及那至高之位,掌控自己的命运,却因为一个早该死去的人的疯狂,就要放弃一切,认命赴死?

  她不甘心!

  她恨萧衍!恨他的偏执疯狂,恨他死了还要来毁她!她恨那个躲在周太妃背后的黑手!恨这吃人的宫廷!恨这无力挣脱的命运!

  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赵珩已对她彻底失望,朝野上下视她为祸水,她还能如何?

  就在沈凝心灰意冷之际,殿门外传来内侍尖细的通传声:“陛下驾到——!”

  沈凝和素心俱是一震。素心连忙擦干眼泪,退到一旁。沈凝则迅速将瓷瓶藏入袖中,勉强整理了一下仪容,垂首跪地。

  赵珩大步走了进来,身后只跟着两名心腹内侍。他脸上的怒意仍未完全消散,眼神复杂地落在跪在地上的沈凝身上,看着她那身刺眼的大红礼服和沉重的凤冠,眉头紧锁。

  殿内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都出去。”赵珩挥退内侍和素心。

  殿门再次合上。

  赵珩没有叫起,只是走到沈凝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冰冷:“你没有什么要对朕解释的吗?”

  沈凝伏在地上,额头触着冰凉的地砖,声音颤抖却清晰:“臣妾……无话可说。萧衍所言……部分属实。臣妾确曾……身陷前朝宫廷。”

  “只是身陷?”赵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他说的那些细节!胎记!习惯!甚至……床榻上的刻字!你又作何解释?!”

  沈凝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无声滑落,滴在地砖上,洇开小小的水渍。“臣妾……臣妾当年家破人亡,流落京师,被……被萧衍强掠入宫。他因臣妾容貌与先姐相似,便将臣妾囚于瑶华宫,逼迫臣妾模仿先姐……臣妾身不由己,形同傀儡,日夜煎熬,生不如死……”她将部分惨痛的真相和盘托出,只是隐去了自己“替身贵妃”的确切名分和最后的“死遁”计划,将一切归咎于萧衍的暴虐和强迫。

  “五年前,瑶华宫大火,臣妾趁乱逃出,九死一生,流落北境,得遇养父,方有重生之机。臣妾隐瞒这段过往,实是因不堪回首,更恐引来非议,连累陛下声名……臣妾自知欺君,罪该万死,不敢乞求陛下原谅。只求陛下……念在臣妾多年辅佐,略有微功的份上,赐臣妾一死,以全陛下颜面,以正宫闱纲纪。”

  她以头抢地,泣不成声。这番说辞,将她塑造成了一个被暴君摧残、侥幸逃脱、隐姓埋名后凭借自身才能获得新生的苦命女子形象。虽有隐瞒,但情有可原,且其“受害”的身份,更容易引发同情。

  赵珩听着她的哭诉,看着她卑微颤抖的身影,脑海中却不断回响着萧衍临死前那些恶毒的嘶吼和那些私密的细节。理智告诉他,沈凝的解释可能是真的,她也是受害者。但情感上,那种被深深欺骗、尤其是想到她可能曾与萧衍有过肌肤之亲的嫌恶感,以及帝王尊严被当众践踏的暴怒,却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决断。

  “沈凝,”他不再称呼“先生”,语气疏离而威严,“你欺君罔上,身世污浊,更于封后大典之上,引出前朝逆贼,致令皇室蒙羞,朝野动荡。按律,当诛。”

  沈凝的身体僵住,心沉到了无底深渊。

  “然,”赵珩话锋一转,带着帝王的权衡与冷酷,“念你昔日有功于社稷,且所言遭遇,或有可悯之处。朕不欲赶尽杀绝。”

  沈凝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即日起,废去你皇后之选,褫夺一切封号。移居西苑芷萝院,非诏不得出。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赵珩一字一句,如同冰锥,敲定了她的命运。

  西苑芷萝院……那是比冷宫更偏僻荒凉的去处,等同于终身幽禁。

  希望破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绝望和冰冷。但至少……暂时保住了性命。

  “臣妾……谢陛下隆恩。”沈凝再次伏地,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或许,这样也好。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也好过在波谲云诡的宫廷中继续挣扎。

  赵珩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有未散的怒意,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惜,但更多的,是帝王基于利益和颜面考量后的冷酷决断。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大步离去。

  殿门开合,带进一阵风,吹动了沈凝散落的发丝。

  她缓缓直起身,看着空荡荡的殿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抬手,慢慢取下头上那顶沉重无比的九凤冠,随意地丢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接着,开始一件件脱下身上繁复华美的大红礼服。

  素心红着眼睛进来,默默帮她换上最简单的素色衣裙。

  “娘娘……”素心哽咽。

  “以后,没有娘娘了。”沈凝打断她,语气平淡,“收拾一下,我们去芷萝院。”

  半个时辰后,一顶简陋的青篷小轿,载着沈凝和仅有的一个包袱(她的东西大部分被扣下),在几名沉默内侍和侍卫的“护送”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曾经煊赫一时的昭阳宫,朝着皇宫最偏僻荒凉的西苑深处行去。

  宫道漫长,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如同一步步走向坟墓。

  芷萝院,名副其实。院子不大,墙垣斑驳,庭中生满荒草,只有几间勉强能遮风挡雨的旧屋,屋内陈设简陋,弥漫着一股霉味。

  沈凝站在荒草丛生的庭院中,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残阳如血。

  新生的幻梦,彻底破碎。

  她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比原点更糟。这一次,连“沈先生”这个身份,也失去了。

  夜色,如同浓墨般倾覆下来,将她彻底吞噬。

  然而,就在这无尽的黑暗与绝望之中,那双在幕后凝视一切的眼睛,似乎并未因萧衍的死和沈凝的被废而满足。

  芷萝院破败的窗棂外,一道比夜色更浓的影子,悄然掠过。

  游戏,还未结束。

  第二十章 终局

  芷萝院的日子,是凝固的、死水般的灰暗。日升月落,似乎都与这方被遗忘的角落无关。沈凝日复一日地坐在窗前,看着庭中荒草荣了又枯,看着屋檐下的蛛网结了又破。她很少说话,吃得也极少,迅速消瘦下去,原本清丽的容颜染上了挥之不去的病气与憔悴,只有那双眼睛,偶尔在望向虚空时,会闪过一丝冰冷的、未熄的光。

  素心是她与外界唯一的联系,也是她仅存的温暖。这个忠心的侍女想尽办法,用微薄的积蓄打点看守的婆子,弄来一些干净的吃食和药材,竭力维持着沈凝基本的生存。但她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芷萝院的高墙之内,消息闭塞,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沈凝知道,赵珩不会轻易让她死,但也不会让她好过。这漫长的幽禁,本身就是一种凌迟,消磨她的意志,直至她彻底疯掉或悄无声息地死去。而那个隐藏在暗处的黑手,或许正在某个角落,满意地欣赏着她这副凄惨的模样。

  她不甘心。仇恨如同毒藤,在她心底最黑暗的角落疯狂滋长。恨萧衍,恨周太妃,恨那个幕后之人,甚至……也恨赵珩的冷酷与不信任。但她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身陷囹圄,失去一切倚仗,她拿什么去报仇?拿什么去掀开那层迷雾?

  时间流逝,转眼已是深秋。芷萝院的梧桐树叶落了一地,更添萧瑟。

  这日黄昏,素心从外面回来,神色有些异样,趁着送饭的婆子不注意,悄悄塞给沈凝一小块折叠起来的、极其普通的粗布。

  “娘娘,今日送菜的老刘头,偷偷塞给奴婢这个,说是一个脸生的货郎让转交给‘芷萝院那位’的。”素心压低声音,眼中满是惊疑。

  沈凝心下一动,接过粗布,展开。上面没有字,只画着极其简陋的一幅图:一座山,山下一条弯曲的线代表河流,河边有一个歪歪扭扭的亭子图案,亭子旁边,点了一个醒目的红点。

  没有署名,没有说明。

  但这构图,这标记红点的方式……沈凝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是那个神秘人的风格!和之前铜钱传信、枯井约见时,那种简洁隐晦的暗示,如出一辙!

  他(她)又出现了!在这个她最绝望、最与世隔绝的时候!

  这幅图是什么意思?地点?暗示?还是……又一个陷阱?

  山,河,亭……红点标记在亭子旁。是约见地点?还是指示什么东西的所在?

  沈凝快速在脑海中搜索着记忆。京城附近有山有河有亭的地方……西山?不对。南郊?好像有个望江亭……但望江亭似乎不在河边,而是在小山上。北边……她忽然想起,当年逃离京城时,那位神秘人安排的第一处接应点,似乎就在京北三十里外,一处名为“落霞坡”的地方,那里确实靠近一条小河,河边好像有个废弃的驿亭!

  难道是指那里?红点标记在亭子旁,是那里藏着什么?还是约在那里见面?

  可是,她现在被幽禁深宫,如何出得去?即便出去了,又如何能到达三十里外的落霞坡?

  这更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诱饵,或者……一个测试。

  沈凝盯着那块粗布,沉默了许久。最终,她将粗布凑近油灯,看着它燃烧,化为灰烬。

  无论是什么意思,无论是不是陷阱,这或许是唯一可能打破僵局的机会。她不能坐以待毙,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要尝试。

  “素心,”沈凝低声吩咐,“留意那个送菜的老刘头,看他下次来,是否还有别的动静。另外……想办法,弄一份京城周边的简易舆图来,越详细越好。”她需要确认落霞坡的具体位置和环境。

  “是。”素心虽然不解,但毫不犹豫地应下。

  接下来的几天,沈凝仿佛重新活了过来。她强迫自己多吃东西,在荒芜的院子里慢慢走动,恢复体力。眼神也不再是一片死寂,而是多了几分锐利的思索。

  素心费了些周折,终于通过老刘头,弄来了一张破旧的、绘制简单的京城周边草图。沈凝仔细辨认,果然在京北偏西方向,找到了“落霞坡”的标记,旁边确实有一条小河,标注着“柳叶河”,河边有一个小点,旁边写着“旧驿”二字。

  位置确认了。但如何出去?

  芷萝院看守不算极严,但高墙深院,仅有的出口日夜有婆子把守,外面还有不定时巡逻的侍卫。硬闯绝无可能。

  只能智取,或者……等待时机。

  机会,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深夜,悄然降临。

  那晚风声很大,吹得破旧的窗棂哐啷作响。负责上半夜看守的婆子偷懒,喝了点酒,早早窝在门房里打盹。素心一直没睡,悄悄告诉沈凝,她发现西侧院墙有一段因为年久失修,墙体有些酥松,墙角杂草丛生,或许……可以尝试挖一挖。

  沈凝当机立断。两人趁着风声掩护,用找到的破旧铁钎和木棍,轮流在那段墙根下小心翼翼地挖掘。泥土冻得坚硬,进展缓慢,两人的手都磨出了血泡。但求生的欲望和复仇的火焰支撑着她们。

  终于,在天色将明未明、风声渐歇、人最困顿的时刻,她们挖出了一个勉强能容一人蜷身钻过的狗洞。

  “娘娘,快!”素心催促,自己先钻出去探了探,外面是一条荒废已久的夹道,连通着西苑更深处,寂静无人。

  沈凝没有任何犹豫,将身上显眼的衣物换下,穿了素心弄来的粗布衣裙,用灰土抹脏了脸和手,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数月、如同坟墓般的芷萝院,一低头,从那个肮脏的狗洞中钻了出去。

  冰冷的晨风扑面而来,带着自由却又无比危险的气息。

  主仆二人不敢停留,按照事先根据草图规划好的、最偏僻荒凉的路线,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如同两只惊惶的老鼠,向着西苑边缘潜行。她们要设法从西苑某处废弃的排水口或者破损的宫墙缺口出去,才能到达外城,再想办法出京城,前往落霞坡。

  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躲避着偶尔路过的巡夜灯笼。皇宫太大了,荒废的西苑更是路径复杂。好几次她们差点撞上巡逻的侍卫,幸亏沈凝对宫中地形尚有记忆,险之又险地避开。

  天色渐亮,她们终于找到了西苑最边缘一处因当年大火而坍塌、一直未曾修复的宫墙缺口。缺口外,是京城杂乱的外城坊市。

  沈凝和素心混入清晨早起讨生活的人流,用身上仅有的、素心偷偷藏下的一点碎银,买了两身更普通的民妇衣物换上,又买了几个馒头充饥。然后,朝着北城门方向走去。

  出城比想象中顺利。新朝初立,城门盘查虽有,但对普通百姓并不严苛。沈凝和素心低着头,跟着出城的人流,很轻易地便混了出去。

  离开京城,走上官道,沈凝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着。赵珩发现她逃走,必然会派人追捕。她们必须尽快赶到落霞坡!

  三十里路,对于两个养尊处优(至少沈凝曾经是)又刚刚经历逃亡的女子来说,异常艰难。她们不敢走大路,只拣偏僻的小径,跋山涉水,脚磨出了血泡,衣衫被荆棘划破,形容狼狈不堪。

  直到日落西山,她们才终于看到了记忆中的落霞坡。坡下柳叶河蜿蜒流过,河水在夕阳下泛着粼粼金光。河边,果然有一座破败不堪、半塌的旧驿亭。

  沈凝让素心藏在远处的树林里望风,自己独自一人,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座驿亭。

  亭子真的废弃已久,柱子上漆皮剥落,顶上的瓦片残缺不全,里面堆着些枯枝烂叶,散发着一股霉味。她仔细搜寻,按照图上红点的标记,在亭子靠河一侧的基石附近摸索。

  一块松动的石头被她发现。她用力将石头撬开,下面是一个浅浅的土坑,坑里放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铁盒。

  沈凝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取出铁盒,打开油布。铁盒没有锁,轻轻一掰就开了。

  里面没有信件,没有地图,只有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枚打造精巧、非金非玉、刻着复杂云纹的令牌,入手沉重冰凉。

  另一样,是一小卷羊皮纸,上面用极细的笔写着几行字:

  “见此令,如见吾。持此令,可号令‘听雨楼’残部。楼虽散,根未绝。仇可报,冤可雪。前路艰险,望自珍重。勿寻,勿念。”

  听雨楼?!

  沈凝瞳孔骤缩!她听说过这个名号!那是前朝一个极其隐秘、直属于皇帝的情报暗杀组织,据说在萧衍后期已逐渐失控和衰败,新朝建立后更是被严厉打击,烟消云散。没想到,竟然还有残部留存!而这个神秘人,竟然能号令听雨楼残部,还将令牌交给了她!

  他(她)到底是谁?!为何要将如此重要的力量交给她?仅仅是因为欠姐姐一个人情?

  还有,羊皮纸上说“仇可报,冤可雪”……是指姐姐的仇,还是她沈凝的冤?亦或是两者皆有?

  无数的疑问涌上心头,但此刻已无暇细思。远处似乎传来了马蹄声!是追兵吗?!

  沈凝迅速将令牌和羊皮纸贴身收好,将铁盒和油布重新埋回原处,覆盖好石头。然后快步离开驿亭,回到素心藏身的树林。

  “有人来了!”素心紧张地指向官道方向,隐约可见烟尘。

  “走!”沈凝拉起素心,朝着落霞坡更深处、更茂密的山林逃去。

  她们刚躲进山林,一队约十人的骑兵便疾驰而至,在旧驿亭附近勒马停下,四处张望搜查。看服饰,正是皇宫禁军!

  追兵果然来了!而且来得这么快!

  沈凝和素心屏住呼吸,躲在荆棘丛后,一动不敢动。

  禁军搜查了一番,并未发现异常(沈凝处理得很干净),为首之人骂骂咧咧了几句,似乎认为她们不可能逃这么远,或者去了别的方向,便调转马头,朝着另一条岔路追去了。

  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沈凝才瘫软下来,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好险……

  但危机远未解除。她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藏身,然后……利用那枚令牌,联系上“听雨楼”的残部。

  夜色再次降临,山林中漆黑一片,偶尔传来野兽的嚎叫。沈凝握着怀中那枚冰凉的令牌,感受着它带来的微弱暖意(或许是心理作用)和沉甸甸的责任。

  前路依旧迷茫,危机四伏。但她不再是那个孤立无援、只能等待命运审判的深宫弃妃。

  她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力量(哪怕只是残存),新的……目标。

  姐姐的冤屈,自己的仇恨,还有那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操纵了一切的幕后黑手……

  她要一个一个,清算干净。

  “素心,我们走。”沈凝站起身,看向漆黑山林深处,眼神在夜色中,亮得惊人,如同淬火的寒星,“离开这里,去江南。”

  江南富庶,鱼龙混杂,易于隐藏,也是前朝势力可能盘踞之处。那里,或许是她新的起点。

  主仆二人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与山林之中,走向不可知的未来。

  皇宫深处,赵珩很快接到了沈凝逃脱的消息。他震怒异常,下令严加追捕,但内心深处,却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般的复杂情绪。或许,这样也好。眼不见为净。

  而那个始终隐藏在幕后的身影,在得知沈凝逃脱并取得令牌后,于无人处,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似欣慰又似叹息的低语。

  “阿月……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剩下的路……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风过无痕,宫阙依旧森严。

  一段充满血泪、阴谋与疯狂的过往,似乎随着沈凝的逃离和萧衍的死亡,暂时落下了帷幕。

  但命运的齿轮,从未停止转动。

  新的故事,或许已在远方,悄然开始。

  (全文完)

  本文标题:完 他爱我姐姐,却把我囚在深宫,夜夜逼我模仿她的一颦一笑。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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