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友牺牲,我娶了他怀孕的妻子,洞房夜她却递给我一封信
那张大红的“囍”字,像一滩干涸的血,凝固在窗户玻璃上。
屋里没开灯,月光从窗户的缝隙里挤进来,惨白惨白的,把水泥地照出一块一块的斑。
空气里有股廉价香皂和潮湿木头的混合味道。
林晚就坐在床边,背挺得笔直,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她穿着那身红色的确良衬衫,是全新的,但穿在她身上,却像是借来的,一点儿也不合身。
我站在门口,手揣在兜里,兜里揣着半包“大前门”,摸了半天,又把手抽了出来。
这算我们的洞房。
一个死人,一个活人,还有一个没出世的孩子。
的热闹。
“坐吧。”她开口了,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沙地,干涩,没什么情绪。
我没动,靠在门框上。
“站着舒服。”
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这沉默像一滩烂泥,我们俩都陷在里面,谁也动弹不得。
高建军,我最好的兄弟,我的班长。
三个月前,他在南疆的丛林里,最后一口气是喘在我怀里的。
血,到处都是血。
他抓着我的手,力气大得像要把我的骨头捏碎。
“陈默……兄弟……答应我……”
他每说一个字,嘴里就涌出一股血沫子。
“照顾好……林晚……和孩子……”
“我答应你!我他妈答应你!”我吼着,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糊了我一脸。
他笑了,然后头一歪,就再也没动过。
我把他的骨灰盒,连同一等功的奖章,一起交给了林晚。
她没哭,就那么站着,看着那个小小的木头盒子,好像想把它看穿。
后来,两家大人一合计,高建军走了,可孩子不能没有爹。
我,陈默,高建军的过命兄弟,理所应当。
我没反对。
林晚也没反对。
我们就这么领了证,办了一场只有几桌亲戚的酒席。
所有人都说我仗义,是条汉子。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里有多慌,多空。
我看着坐在床边的林晚,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在那件红衬衫下,像个突兀的、不祥的预兆。
这屋子,是高建军单位分的,一室一厅。
墙上还贴着他和林晚的合影,照片上的他,咧着嘴傻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兄弟,你看,我做到你的交代了。
可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陈默。”林晚又叫了我一声。
她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
月光下,我能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还有微微发红的眼圈。
她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牛皮纸的信封,很旧,边角都磨毛了。
上面没有字。
我的心,咯噔一下。
“这是什么?”我问,声音比我想象的要沙哑。
“他留给你的。”
林晚说,“他说,如果我们真的结婚了,洞房夜,让我亲手交给你。”
我的手有点抖。
我接过信,很薄,里面好像只有一页纸。
我捏着那封信,像捏着一颗手榴弹。
高建军,你他妈的,死了都不让人安生。
林晚退后一步,重新坐回床边,还是那个姿势,背挺得笔直。
“你看吧。”她说,“我先去洗漱。”
她拿起脸盆和毛巾,走出了房间。
屋里只剩下我,还有墙上照片里傻笑的高建军。
我撕开信封。
里面果然只有一张纸,是部队里常用的那种横格信纸。
高建军的字,龙飞凤舞,歪歪扭扭,跟他的人一样,透着一股蛮劲。
“陈默,我的好兄弟:”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在地底下啃泥巴了。别哭丧着脸,是爷们儿就挺住。”
看到这,我鼻子一酸,骂了句:“操。”
“我知道你仗义,肯定会听我的话,娶了林晚。兄弟,我谢谢你。但我又对不住你。”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可能会让你想从坟里把我刨出来,再弄死我一次。”
“你准备好。”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一下,一下,像战鼓。
“林晚肚子里的孩子……可能不是我的。”
轰隆!
我的脑子里像炸开了一颗雷。
我死死盯着那行字,每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眼球上。
可能不是我的。
可能。
我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感觉天旋地转,扶着门框才没倒下去。
墙上的高建军还在笑,那笑容此刻看来,充满了嘲讽。
我继续往下看,手指因为用力,把信纸都捏出了汗印。
“这事儿……说来话长。你别怪林晚,她是个好姑娘,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我认识她之前,她处过一个对象,后来那男的……反正不是个东西。林晚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那已经跑没影了。”
“她一个人,想去医院把孩子打了。是我拦住了她。”
“我说,我喜欢你,我不在乎。这孩子,生下来,我当亲生的养。”
“她不信,她说我傻。我说我就是傻,就乐意当这个傻子。”
“后来,她被我磨得没办法,同意了。我们领了证,本来想等我这次任务回去,就办酒席,告诉所有人。”
“可我没等到。”
“兄弟,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我把你拖进了一个泥潭里。你完全可以把这封信撕了,明天就去跟林晚离婚,告诉所有人,是我高建军骗了你。没人会说你什么。”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还你自由的办法。”
“但如果你……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兄弟,如果你看林晚和那个孩子可怜……就帮我这个忙,把这个谎继续撒下去。”
“孩子生下来,就姓高。等他长大了,懂事了,你再告诉他真相,或者,永远别告诉他。”
“怎么选,都在你。”
“别了,兄弟。下辈子,我给你当牛做马。”
落款,是高建军。
没有日期。
信纸从我手里滑落,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
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顺着门框滑坐在地上。
水泥地冰凉,那股寒意顺着尾椎骨,爬满了我的全身。
王八蛋。
高建军你真是个王八蛋!
你他妈的是个英雄,你是个傻子,你也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
你自己当圣人,揽下这么大一个烂摊子,现在你嘴一闭,腿一蹬,走了。
把这个天大的黑锅,甩给了我。
我算什么?
接盘的?
替你养孩子的活菩萨?
一股怒火从我胸口烧起来,烧得我五脏六腑都疼。
我想骂人,想砸东西,想把墙上那张碍眼的笑脸撕个粉碎。
可我动不了。
我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一会儿是高建军满是血的脸,一会儿是林晚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一会儿又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不知道亲爹是谁的孩子的模糊影像。
“答应我……照顾好林晚和孩子……”
他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我当时答应得那么干脆。
可他没告诉我,这孩子不是他的!
如果我知道,我还会答应吗?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这时候,林晚端着洗脚水进来了。
她看到我坐在地上,看到地上的信,脚步顿了一下。
她什么也没问,默默地把水盆放到床边,然后走过来,蹲下,捡起了那封信。
她仔细地把信纸叠好,重新放回信封里,然后放在了床头柜上。
整个过程,她都没看我一眼。
“水温正好,你先洗吧。”她声音依旧平淡。
我抬起头,看着她。
月光下,她的侧脸很清瘦,下巴尖尖的,嘴唇因为紧抿而显得有些发白。
“你早就知道了?”我问,声音嘶哑得不像我自己的。
“知道什么?”
“信里的内容。”
她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是。”
“所以,这也是你们计划好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我当猴耍?”我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了。
她终于转过头来看我,眼睛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愧疚,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
“不是计划。”她说,“是他自己的决定。我反对过。”
“反对过?反对有个屁用!现在我被套牢了!”我低吼。
“你可以走。”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信里不是写了吗?你可以离婚。明天就去。”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把我从头浇到脚。
是啊,我可以走。
高建军给了我选择。
我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回到我原来的生活。
没人会指责我。
可是……
我看着她平坦的、却已经孕育着一个小生命的腹部。
我走了,她怎么办?
一个怀着孕的寡妇,在这个年代,在这个人言可畏的小县城里,她能活成什么样?
孩子呢?生下来就没有父亲,还要背负着不清不楚的出身。
高建军那个王八蛋,他不是给了我选择。
他根本就没给我选择。
他算准了我,陈默,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当一个缩头乌龟。
“操!”
我狠狠一拳砸在地上。
手背火辣辣地疼。
林晚被我吓了一跳,身体缩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她就那么看着我,等着我的判决。
我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我走到床边,脱了鞋,把脚伸进热水盆里。
水温确实正好。
温热的水汽蒸腾上来,熏得我眼睛有点发涩。
“高建军是个。”我闷声说。
林晚没说话。
“你也是个。”我又说。
她还是没说话。
“现在,我也他妈的成了一个。”
我说完,端起盆,把洗脚水泼进了屋角的痰盂里,动静搞得很大。
然后,我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扔在地上。
“我睡地上。”
我没看她,和衣躺下,面朝墙壁。
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灯灭了。
黑暗中,我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而我,睁着眼睛,看着墙壁上斑驳的影子,一夜无眠。
我们的“婚姻”,就这么开始了。
日子像温吞水,一天一天地过。
我们像合租的房客,严格遵守着楚河汉界。
我在地上打地铺,她在床上睡。
我早上六点起,买早点,豆浆油条,或者两个包子。我吃我的,她吃她的,全程零交流。
吃完饭,我去上班。
我退伍后,被安排在县里的运输公司开车,开大卡车,跑长途。
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
这正好,给了我一个喘息的机会。
我宁愿在颠簸的驾驶室里啃干馒头,也不愿意回到那个只有一张床、一个女人、一个秘密的家里。
那个家,像个牢笼。
每次出车回来,我都会把大部分工资交给林晚。
她也不推辞,接过去,默默地记在一个小本子上。
我知道,她把每一笔钱都当成是借的。
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行动也越来越不方便。
有时候我深夜回来,能看到厨房的灯还亮着。
她坐在小板凳上,借着昏暗的灯光,给未出世的孩子织毛衣。
那专注的样子,让我想起高建军。
他说,林晚的手巧,能用一根毛线,变出整个春天。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的侧影,心里五味杂陈。
有烦躁,有同情,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妈来看过我们几次。
每次来,都提着大包小包的鸡鸭鱼肉。
“晚晚啊,多吃点,你现在是两个人,要补补。”
我妈拉着林晚的手,笑得合不拢嘴。
她以为我终于成家立业,了了她一桩心愿。
林晚总是很顺从,我妈说什么,她就“嗯”,或者点头。
我妈让我对林晚好一点,说她一个女人家,男人又刚走,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不容易。
我听着,嘴上答应,心里却像堵了块石头。
好一点?怎么好?
是嘘寒问暖,还是搂着她睡觉?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死人,还有一个天大的谎言。
那天,我妈非要留下来给我们做晚饭。
饭桌上,她一个劲地给林晚夹菜。
“晚晚,吃个鸡腿。”
“晚晚,喝碗汤。”
林晚的碗里堆得像小山。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头埋得很低。
我妈又转向我:“你也是,怎么不知道照顾媳妇?看晚晚瘦的。”
我扒拉着碗里的饭,没吭声。
“对了,”我妈突然想起了什么,“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这个问题一出,空气瞬间凝固了。
林晚拿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
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僵硬了。
“叫……”我清了清嗓子,“叫高远吧。高建军的‘高’,远方的‘远’。”
这是高建军生前提过的。
他说,要是生个儿子,就叫高远,希望他能走得更高,看得更远。
我妈听了,眼睛一红。
“好,好名字。建军在天有灵,也会高兴的。”
她说着,抹了抹眼泪。
林晚的头埋得更低了。
我看到一滴泪,掉进了她的饭碗里,悄无声息。
那顿饭,我们三个人,各怀心事,谁也没再多说一句话。
送走我妈,屋里又恢复了死寂。
林晚在厨房洗碗,水声哗哗的。
我靠在门框上,抽着烟。
烟雾缭绕中,我看着她因为怀孕而显得有些笨拙的背影。
“对不起。”她突然开口,声音很小,几乎被水声盖过。
“什么?”我没听清。
她关了水龙头,转过身,看着我。
“今天……谢谢你。”
“谢我什么?谢我替你儿子取了个名字?”我语气里带着刺。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跟她说话,就忍不住想刺她。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掩饰我内心的慌乱和矛盾。
她没被我激怒,只是摇了摇头。
“谢谢你,维护了我和建军的体面。”
体面。
多可笑的词。
我们现在这样,还有什么体面可言?
“高建军让你这么做的?”我问。
“什么?”
“装。在我妈面前,在所有人面前,扮演一个恩爱夫妻,一个悲伤的寡妇。”
我的话很刻薄。
说完我就后悔了。
林晚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她嘴唇哆嗦着,看着我,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愤怒的火苗。
“陈默,”她连名带姓地叫我,“我知道你委屈,你觉得被骗了。你可以骂我,可以打我,但你不能侮辱建军!”
“他把你当最好的兄弟,才会把最放心不下的人托付给你!”
“他不是在利用你,他是在求你!”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钉进我的心里。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是啊,高建军是在求我。
一个快死的人,用他最后一口气,求我。
我有什么资格去质疑他的动机?
“我……”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如果你觉得累了,撑不下去了,你随时可以走。”
她又重复了这句话。
“我不会怪你。建军也不会。”
说完,她擦了擦手,绕过我,走进了卧室。
门,在我面前轻轻关上。
我一个人站在厨房里,手里的烟烧到了尽头,烫了我的手指。
疼。
的疼。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的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
虽然还是分房睡,零交流。
但有些东西,在悄悄改变。
我出车回来,桌上会有一碗温热的汤。
我的脏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洗干净,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
我跑长途伤了腰,买了瓶红花油,自己够不着后背。
晚上,林晚默默地走过来,拿过我手里的瓶子。
她的手指很凉,带着药油的味道,在我后背上轻轻地揉着。
我全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疼吗?”她问。
“还行。”
“建军以前也总说腰疼。”她轻声说,“每次出任务回来,都得让我给他揉半天。”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怀念的温柔。
我心里一抽。
我们之间,永远隔着一个高建军。
他像个无处不在的影子,笼罩着我们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他……都跟你说什么?”我忍不住问。
“什么都说。”林晚的动作停了一下,“说训练多苦,说饭菜多难吃,说想家,想我。”
“也说起你。”
“我?”
“嗯。他说,他有个兄弟,叫陈默,性格又臭又硬,像茅坑里的石头。但心比谁都软,能为兄弟两肋插刀。”
我没说话,心里却翻江倒海。
高建军,你个王八蛋,你看人还的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南疆的丛林。
大雨倾盆,高建军躺在我怀里,血怎么也止不住。
他抓着我的手,说:“陈默,兄弟,我冷。”
我把他抱得很紧,很紧。
“别怕,班长,我在这儿。”
“陈默……”他看着我,笑了,“你可得对我媳妇好点。她要是受了委屈,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我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天还没亮,窗外一片漆黑。
我能听到隔壁房间里,林晚平稳的呼吸声。
我躺在冰冷的地铺上,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
我到底该怎么办?
是继续这样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直到孩子出生,然后找个借口离开?
还是……真的像高建军希望的那样,把这个谎言,当成真实的人生,过下去?
我没有答案。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转眼,到了冬天。
林晚的预产期越来越近。
她的肚子大得像个篮球,走路都费劲。
我请了长假,不再跑长途,每天待在家里。
我学着做饭,一开始做得很难吃,不是咸了就是淡了。
林晚也不嫌弃,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
我话不多,她话更少。
但屋子里的气氛,不再像以前那么冰冷。
有时候,我们也会说上几句话。
“今天想吃什么?”
“随便。”
“那吃面条?”
“好。”
就是这么简单的对话,却让我们之间,有了一丝烟火气。
一天晚上,我正在看电视,林晚突然“哎哟”了一声。
我回头一看,她捂着肚子,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怎么了?”我一下就慌了。
“肚子……肚子疼……”她咬着牙说。
“是不是要生了?”
我脑子一片空白,在屋里团团转。
“对,去医院,要去医院!”
我背起她就往外跑。
她很轻,比我想象的要轻得多。
我一路狂奔到医院,把她送进产房。
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我整个人都虚脱了。
我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手心里全是汗。
等待的时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我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的都是高建军。
兄弟,你看到了吗?
我要当“爹”了。
一个护士走了出来。
“谁是林晚的家属?”
“我,我是!”我赶紧站起来。
“产妇难产,大出血,情况有点危险。大人和孩子,可能只能保一个。你是她丈夫,你签字吧。”
护士递给我一张纸,一支笔。
“保大保小”四个字,像四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拿着笔,手抖得不成样子。
保大?还是保小?
一个是高建军托付给我的女人。
一个是高建军用自己的名誉和我的未来,想要保住的孩子。
我该怎么选?
“快点!时间不等人!”护士催促道。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林晚那张清瘦、倔强的脸。
闪过她坐在灯下织毛衣的侧影。
闪过她给我揉腰时,冰凉却温柔的手指。
去他妈的孩子!
去他妈的承诺!
我只知道,里面躺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是我的……妻子。
我睁开眼,在“保大人”那一栏上,重重地签下了我的名字:陈默。
把单子交给护士的那一刻,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
高建军,兄弟。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要是怪我,就从地底下爬出来,找我算账。
我等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产房的门又开了。
一个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容。
“恭喜,母子平安。”
我愣住了。
“你说什么?”
“母子平安。产妇和孩子都保住了。是个男孩,六斤八两,很健康。”
我感觉像在做梦。
我扶着墙,挣扎着站起来。
“我……我能看看她们吗?”
“产妇需要休息,孩子在保温箱,待会儿可以看。”
我跟着护士,走到育婴室的窗户前。
一排小小的婴儿床,里面躺着一个个皱巴巴的小家伙。
护士指了指其中一个。
“那个就是。”
我趴在玻璃上,使劲往里看。
那个小小的、红红的婴儿,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他的眉眼,说不清像谁。
但看着他,我的心,突然就软了。
软得一塌糊涂。
这就是那个让我纠结了几个月,让我的人生天翻地覆的小东西。
我隔着玻璃,看着他。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陈默,从今天起,你就是他爹了。
林晚醒来后,我把孩子抱到了她身边。
她看着孩子,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
她没有问我签字的事,但我知道,她心里都明白。
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两个字。
“谢谢。”
我摇了摇头。
“给他取个名字吧。”我说。
她想了想,说:“就叫高远吧。”
我点了点头。
“好,高思远。思念的思。”
我在“远”字前面,加了一个“思”字。
高建军,兄弟,我们都会一直想着你。
出院那天,我去办手续。
在父亲那一栏,我清清楚楚地写下了三个字:
高建军。
但在我的心里,我已经把那个孩子,当成了我自己的。
日子,因为一个新生命的到来,变得手忙脚乱,却也充满了生机。
我学会了换尿布,冲奶粉,半夜起来哄孩子。
小思远很能哭,一哭起来,惊天动地。
我常常抱着他,在屋里一圈一圈地走。
林晚的身体很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躺着。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包了。
买菜,做饭,洗衣,拖地。
我妈过来帮忙,看到我笨手笨脚的样子,又心疼又好笑。
“你啊,真是天生伺候人的命。”
我嘿嘿一笑,不说话。
我乐意。
小思远一天天长大,眉眼也渐渐长开了。
所有人都说,这孩子,长得真像陈默。
尤其是那对招风耳,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妈更是乐得见牙不见眼。
“像,太像了!这孩子,随叔。”
她不敢说“随爹”,怕触及林晚的伤心事。
每次听到这些话,我和林晚都只是相视一笑,谁也不说破。
有些秘密,就让它烂在肚子里,成为我们两个人共同的守护。
我们之间的关系,也在这日复一日的琐碎中,慢慢地发生了变化。
我们开始像真正的夫妻那样交谈。
谈论孩子的奶粉,尿布,谈论今天菜市场的菜价。
我们会在饭后,一起抱着孩子去散步。
夕阳下,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看起来,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三口之家。
我不再睡地铺了。
不是睡到了床上,而是小思远离不开人,我干脆在林晚的床边,又搭了张小床。
夜里,孩子一哭,我俩就一起醒来。
一个喂奶,一个换尿布,配合得无比默契。
有时候,在昏暗的灯光下,我会看到林晚看着我的眼神,很复杂。
有感激,有依赖,还有一些我读不懂的东西。
我知道,我们都在努力地,朝着“家”的方向,靠近。
思远一岁的时候,学会了叫“爸爸”。
他第一个叫的,是我。
那天,我下班回家,他摇摇晃晃地朝我走过来,伸出两只小手,口齿不清地喊:
“爸……爸……”
我愣在原地,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我把他抱起来,狠狠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哎,爸爸的乖儿子!”
那一刻,什么高建军,什么谎言,什么承诺,都他妈的见鬼去吧。
我只知道,我怀里这个软软糯糯的小东西,是我的儿子。
床上躺着的那个,是我媳妇。
这就够了。
那天晚上,林晚做了一桌子菜。
她给我倒了一杯酒。
“辛苦了。”她说。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不辛苦,我乐意。”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
聊起了高建军,聊起了过去。
也第一次,聊起了那个“不存在”的人。
“他叫什么?”我问。
林晚沉默了很久,摇了摇头。
“不重要了。他只是我生命里的一个错误。”
她看着我,眼神无比认真。
“陈默,遇见建军,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而遇见你……是我的重生。”
我的心,被她这句话,狠狠地撞了一下。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自己的小床。
我们,终于成了一对真正的夫妻。
生活就像一条河,时而湍急,时而平缓。
我们的小家,就在这条河里,慢慢地向前漂流。
思远上了幼儿园,小学。
他健康,活泼,有点调皮,像个普通的小男孩。
我和林晚,也像一对普通的夫妻。
会为了柴米油盐争吵,也会在深夜里相拥而眠。
我们很少再提起高建军,但我们都知道,他一直都在。
他活在思远的名字里,活在我们共同的回忆里,活在我们这个用谎言和责任建立起来的、却无比真实的家庭里。
思远上初中的时候,学校要开家长会。
我去开的。
老师在上面讲,我在下面昏昏欲睡。
突然,老师点到了高思远的名字。
“高思远同学,这次模拟考,全班第一,年级第三,进步非常大。尤其是作文,写得特别好,我给大家念念。”
老师清了清嗓子,开始念。
“我的父亲。”
我一下就精神了。
“我的父亲,是一名普通的卡车司机。他的手很粗糙,身上总有股机油味。他不爱说话,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有很多皱纹。”
“他不像别人的爸爸,会给我讲故事,会陪我玩游戏。他总是很忙,很累。”
“但是,我知道,他很爱我。”
“他会记得我爱吃的每一道菜。会在我生病的时候,背着我跑去医院。会在我被欺负的时候,告诉我,是男子汉,就要用拳头保护自己。”
“我的妈妈告诉我,我还有一个父亲。他是个英雄,为了保卫国家,牺牲了。”
“我很崇拜他。但我更爱现在这个父亲。”
“因为英雄活在故事里,而我的父亲,活在我的生活里。”
“他不是英雄,他只是我的爸爸。”
老师念完,教室里一片安静。
然后,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我坐在角落里,早已泪流满面。
那天回家,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林晚。
她听着,也哭了。
我们俩,像两个傻子一样,哭作一团。
晚上,思远放学回来。
我把他叫到跟前。
我觉得,是时候了。
我拿出那个被我珍藏了十几年的信封。
“思远,有些事,爸爸想跟你谈谈。”
我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了他。
从高建军,到那封信,再到他的身世。
我以为他会震惊,会愤怒,会无法接受。
但他没有。
他只是安静地听着,比我想象的要平静得多。
听完后,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睛红红的。
“爸,”他叫我,“你后悔过吗?”
我摇了摇头。
“从来没有。”
“如果……如果当初你选择保小呢?”他又问。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我看着他,那张酷似我的脸上,写满了不安。
我笑了,揉了揉他的头发。
“傻小子,没有如果。”
“你妈是你爸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
他哇地一声,扑进我怀里,哭了。
“爸,你才是我唯一的爸爸!”
我抱着他,这个已经快和我一样高的少年,拍着他的背。
“我知道。”
林晚站在旁边,看着我们父子俩,笑着流泪。
窗外,月光如水。
墙上,那张高建军和林晚的合影,早已被我们收了起来。
取而代之的,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合照。
照片上,我抱着小小的思远,林晚靠在我身边。
我们三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高建军,我的好兄弟。
你看到了吗?
我没有辜负你的托付。
我给了林晚一个家,给了孩子一个父亲。
我也给了我自己……一个完整的人生。
谢谢你。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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