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最后一个行李箱的拉链拉上,发出“刺啦”一声脆响。

  客厅里,陈阳正戴着他那副金丝边眼镜,对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

  屏幕的光映在他镜片上,一串串数据流过,像一条冰冷的河。

  “都收拾好了?”他头也没抬。

  “嗯。”我应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

  “我三姨那边突然有点急事,让我过去一趟,估计要三四天。”

  这是我们早就对好的说辞。

  一个远在邻省,他从未见过的三姨。

  陈阳终于从屏幕上抬起眼,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我脚边的两个大行李箱上。

  “带这么多东西?”

  我的心猛地一跳。

  “女孩子出门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三姨家在山区,冷,得多带点厚的。”

  我笑着,拍了拍箱子。

  他“哦”了一声,视线又回到了屏幕上,手指重新在键盘上飞舞。

  “路上开车慢点。”

  “知道了。”

  没有拥抱,没有亲吻,甚至没有一句“早点回来”。

  就像我不是去走亲戚,而是下楼扔个垃圾。

  我拖着箱子走到门口,换鞋,开门,再关上。

  整个过程,他再没看过我一眼。

  门“咔嗒”一声关上,也将那个沉闷的、充满了数字和表格味道的空气隔绝在内。

  我靠在门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种混合着愧疚和兴奋的复杂情绪,像气泡水一样在胸腔里翻腾。

  电梯里,明亮的灯光照着我精心化过的妆容,镜面里的女人,眼角眉梢都带着压抑不住的雀跃。

  我有多久没这种感觉了?

  好像自从和陈阳结婚后,我的世界就只剩下了他的资产负债表,和我们家那个永远一尘不染,也永远冰冷的地板。

  手机震了一下。

  是江哲发来的微信:“下来了?”

  我回:“嗯,在电梯里了。”

  “我在老地方等你,给你带了你最爱喝的热可可。”

  后面跟了个wink的表情。

  我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看,这就是区别。

  陈阳只会问我“油加满了没”,而江哲会记得我爱喝什么。

  小区门口,那辆熟悉的白色SUV安静地停在路边。

  江哲靠在车门上,穿着一件驼色的高领毛衣,外面是黑色的羽绒服,身形挺拔,在冬日清晨的薄雾里,像一幅画。

  看到我,他立刻站直了,笑着朝我挥手。

  “我的大小姐,总算把你盼来了。”

  他快步走过来,自然地从我手里接过两个大箱子,轻松地放进后备箱。

  “沉死了,你这是把家都搬来了?”他开着玩笑。

  “那可不,毕竟要去见我最重要的人啊。”我眨眨眼,也跟他开玩笑。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开了,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就你嘴甜。”

  坐上副驾,他果然递过来一杯温热的热可可。

  捧在手心,暖意顺着指尖一直蔓延到心里。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音响里放着舒缓的民谣。

  “搞定你家那口子了?”江哲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

  “什么叫搞定,说得那么难听。”

  我嘬了一口热可可,甜得发腻,但我喜欢。

  “就说我三姨家有事呗,他还能说什么。”

  “他没怀疑?”

  “他?”我嗤笑一声,“他的世界里只有数据和模型,只要我的说辞逻辑自洽,他就不会多想。”

  甚至,我有时候觉得,我消失几天,他可能都发现不了。

  只要家里的网费和水电费按时交就行。

  江哲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

  车子平稳地驶上高速。

  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那些熟悉的、灰蒙蒙的城市建筑,逐渐被郊外萧瑟的树木取代。

  我靠在椅背上,感觉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这次的目的地,是北方的长白山。

  江哲在一个月前就跟我提了。

  他说,有个摄影展要在那里取景,问我愿不愿意当他的模特。

  他说,雪山上的空气,能洗涤一切烦恼。

  我当然愿意。

  我做梦都想逃离那座死气沉沉的房子。

  可是我怎么跟陈阳说?

  说我要跟我的男闺蜜,单独去雪山旅行?

  他那种古板的、控制欲极强的性格,怕是会立刻把我锁在家里。

  于是,就有了这个“三姨”。

  江-哲的侧脸很好看,鼻梁高挺,下颌线分明。

  他认真开车的样子,有种不同于陈阳的专注。

  陈阳的专注,是面对一堆数字时的冷酷和精明。

  而江哲的专注,带着一种艺术家的浪漫和不羁。

  我们认识七年了。

  比我认识陈阳还要早两年。

  所有人都说,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

  我曾经也这么觉得。

  但江哲是个例外。

  他是我的蓝颜知己,是我的灵魂伴侣,是那个最懂我的人。

  他知道我喜欢哪个导演的电影,知道我讨厌吃香菜,知道我每一个看似无理取闹的小脾气背后,藏着怎样的委屈。

  这些,陈阳都不知道。

  或者说,他根本不屑于知道。

  在他的世界里,婚姻就是搭伙过日子。

  两个人,一份资产,共同抵御风险,实现利益最大化。

  浪漫?情调?

  那是会拉低ROI(投资回报率)的无用功。

  车开了三个多小时,我们在一个服务区停下休息。

  江哲去买东西,我坐在车里,拿出手机。

  没有未接来电,没有未读微信。

  陈阳那边,安静得像一潭死水。

  我点开朋友圈,编辑了一段文字:

  “去看三姨的路上,天气真好呀。”

  配图是高速公路旁边的蓝天白云。

  设置,分组可见,勾选“家人”分组。

  陈阳就在这个分组里。

  做完这一切,我心里那点仅存的愧疚感,也烟消云散了。

  是他先把我们的婚姻变成一纸合同的。

  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气而已。

  江哲回来了,提着一大袋零食。

  薯片,巧克力,果冻,都是我爱吃的。

  “喏,补充能量。”他把袋子塞进我怀里。

  “又乱花钱。”我嘴上抱怨,心里却甜丝丝的。

  “给我最重要的模特花钱,怎么能叫乱花钱呢?”

  他笑着发动了车子,继续上路。

  越往北开,天色越蓝,空气也越冷冽。

  路边的树上开始出现积雪。

  我的心情也跟着窗外的景色,一点点明朗起来。

  傍晚时分,我们终于抵达了预定的度假酒店。

  酒店坐落在雪山脚下,是一栋栋尖顶的木屋别墅,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像极了童话里的场景。

  前台办理入住。

  江哲订的是一间套房。

  “方便讨论拍摄细节。”他解释道。

  我点点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们是朋友,纯洁的、坦荡的朋友。

  房间很大,有一个烧着柴火的壁炉,还有一个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远处的雪山。

  夕阳的余晖洒在雪峰上,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哇——”我忍不住发出惊叹,“太美了。”

  “喜欢吗?”江哲从后面走过来,站在我身边。

  “喜欢,太喜欢了。”我用力点头。

  “喜欢就好。”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笑意。

  我们并肩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色,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壁炉里的火苗噼啪作响,房间里很安静,气氛有些微妙。

  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水味,混合着风雪的味道,很好闻。

  我的心跳,莫名有点快。

  “咳,”我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我……我去收拾下行李。”

  “去吧。”

  我逃也似的奔向卧室。

  关上门,我靠在门板上,手抚着发烫的脸颊。

  林渺啊林渺,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你们是朋友。

  最好的朋友。

  晚上,我们在酒店的西餐厅吃饭。

  摇曳的烛光,优雅的音乐,醇香的红酒。

  江哲给我讲了很多他旅行中的趣事,逗得我哈哈大笑。

  我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这么开心地笑,是什么时候了。

  和陈阳吃饭,他谈论的永远是股票、基金、和最新的财经政策。

  我觉得自己像在陪客户应酬。

  “渺渺,”江哲忽然放下刀叉,认真地看着我,“你最近,过得好吗?”

  我愣住了。

  好吗?

  我每天住着大房子,开着好车,不用为生计发愁。

  在别人眼里,我应该是过得很好的。

  可我……真的好吗?

  我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怎么了?”江哲紧张地问,伸手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很温暖,很有力。

  “没什么。”我摇摇头,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

  “别骗我了。”他叹了口气,“你每次有心事,都这个样子。”

  “陈阳他对你,还是那样?”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我就知道。”江哲的眉头皱了起来,“那个男人,根本不懂得珍惜你。”

  “他就是个工作狂,一个没有感情的赚钱机器。”

  这些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心里所有委屈的闸门。

  是啊,他不懂。

  他不懂我为什么会在看一部文艺片时流泪。

  他不懂我为什么会花一下午的时间,只为插一瓶花。

  他把我的所有爱好,都归结为“矫情”和“浪费时间”。

  “他甚至……”我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甚至忘了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上个月,是我们的三周年纪念日。

  我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订了我们第一次约会的餐厅,买了他最喜欢的牌子的袖扣当礼物。

  可那天,他临时有个会,加班到半夜才回来。

  我一个人,守着一桌子冷掉的菜,等了他五个小时。

  他回来后,只说了一句“抱歉,忘了”。

  然后,就去洗澡睡觉了。

  连我精心准备的礼物,他都没看一眼。

  “这个混蛋!”江-哲低声骂了一句,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渺渺,你值得更好的。”

  他的眼神,深邃而灼热。

  我看着他,心里一团乱麻。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其实这些年,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感情,不止是朋友那么简单。

  但我一直在装傻。

  因为我已婚,因为我不想破坏我们之间这种纯粹的关系。

  可是现在,我的防线,似乎有些动摇了。

  “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了。”江哲忽然松开手,举起酒杯,“来,为了庆祝我们的大摄影师和他的专属模特,成功会师雪山,干杯!”

  他用一种轻松的语调,巧妙地化解了刚才的尴尬。

  我也松了口气,举起杯子。

  “干杯。”

  一顿饭,吃得我五味杂陈。

  回到房间,我借口累了,先进了卧室。

  洗完澡,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子里一会儿是陈阳那张冷冰冰的脸,一会儿是江哲那双饱含深情的眼睛。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了一下。

  我拿起来一看,是一条银行的消费提醒短信。

  【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x月x日18:45消费支出人民币3288.00元,【XX度假酒店】。】

  是江哲付的房费。

  不对。

  这张卡,是我的附属卡,绑在陈阳的主卡上。

  我们家的所有开销,都用这张卡。

  我猛地坐了起来。

  消费记录会实时同步到陈阳的手机上。

  他看到了?

  他看到我在长白山的度假酒店,消费了三千多块?

  我不是应该在邻省的“三姨”家吗?

  我的血一下子就凉了。

  怎么办?

  他会打电话过来质问我吗?

  他会发微信骂我吗?

  我紧紧地攥着手机,手心全是冷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手机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动静。

  他没发现?

  不可能。

  陈阳对数字的敏感度,比狗对骨头还灵。

  我们家每一笔超过一百块的支出,他都会过问。

  三千多块,他不可能没看到。

  那他为什么没反应?

  难道……他根本不在乎?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又疼又涩。

  是啊,他可能真的不在乎。

  不在乎我去哪里,不在乎我跟谁在一起,更不在-乎我花了多少钱。

  只要不影响他的工作,不影响他的财务报表,我的死活,都与他无关。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愤怒,瞬间席卷了我。

  我凭什么要为那样一个男人,守着一个空壳婚姻?

  我凭什么要为他,压抑自己的感情,委屈自己?

  凭什么?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用被子蒙住了头。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起了床。

  江哲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没睡好?”他关切地问。

  “嗯,有点认床。”我随便找了个借口。

  我没告诉他消费短信的事。

  那是我的家事,我不想把他牵扯进来。

  而且,我心里隐隐有种预感。

  陈阳的沉默,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吃完早餐,我们出发去景区。

  天气很好,阳光灿烂,雪地反射着刺眼的光。

  我们坐缆车上山。

  随着海拔升高,视野越来越开阔。

  连绵的雪山,无垠的林海,壮丽得让人失语。

  我的心情,也暂时被这美景治愈了。

  江哲拿着相机,不停地拍照。

  “渺渺,站到那块石头上。”

  “对,看镜头,笑一笑。”

  “手扶着旁边的树,身体放松一点。”

  在-他的镜头下,我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一个自由的、快乐的、充满生命力的女人。

  而不是那个在婚姻里日渐枯萎的怨妇。

  中午,我们在山顶的餐厅简单吃了点东西。

  下午,继续拍摄。

  江哲说,要拍一组夕阳下的雪景。

  我们找了个好位置,等待日落。

  山顶的风很大,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

  江哲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披在我身上。

  “我不冷。”我连忙要还给他。

  “别动。”他按住我的肩膀,“模特冻坏了,谁赔我?”

  他的羽绒服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气味。

  我裹紧了衣服,心里暖洋洋的。

  夕阳慢慢落下,把整个天空和雪地都染成了瑰丽的橙红色。

  美得不真实。

  江哲抓拍了很多照片。

  “完美。”他看着相机的屏幕,满意地笑了。

  “走吧,下山了。”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

  我们坐最后一班缆车下山。

  缆车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空间很小,气氛又开始变得暧昧。

  “渺渺。”江哲忽然开口。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看着我,眼神很认真,“如果你能离开他,你愿意吗?”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终于还是问出口了。

  我该怎么回答?

  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刻拒绝,告诉他我们只是朋友。

  但情感上,我却犹豫了。

  离开陈阳?

  这个念头,其实在我脑海里盘旋过无数次。

  我只是,没有勇气。

  “我……”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你不用现在回答我。”江哲打断了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在你身边。”

  缆车到站了。

  门一开,冷风灌了进来,让我瞬间清醒了不少。

  回到酒店,我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晚饭也没什么胃口。

  江哲看出了我的心事,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帮我布菜。

  吃完饭,我们各自回房。

  我冲了个热水澡,想让自己冷静一下。

  可脑子里,依然乱糟糟的。

  江哲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我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我换上睡衣,躺在床上,拿起了手机。

  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陈阳就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我鬼使神差地点开了他的微信头像。

  他的朋友圈,万年不变的空白。

  签名是:时间就是金钱。

  我自嘲地笑了笑。

  真是符合他的风格。

  就在我准备退出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点到了“拍一拍”功能。

  屏幕上跳出“你拍了拍‘陈阳’”。

  我心里一惊,赶紧想撤回,可已经来不及了。

  算了,拍了就拍了吧。

  就当是,试探一下他是不是还活着。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用被子蒙住头,强迫自己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是微信提示音。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是陈阳吗?

  我犹豫了半天,还是拿起了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新消息。

  来自陈阳。

  我的手,竟然有些颤抖。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了对话框。

  没有质问,没有谩骂。

  只有一份文件。

  一个Excel表格。

  文件名是:《关于林渺婚内个人资产及负债清算方案》。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什么东西?

  我颤抖着手指,点开了那个文件。

  表格做得非常专业,格式清晰,条理分明。

  就像他做的任何一份财务报表一样。

  第一部分,是“婚内共同财产分割明细”。

  房子,车子,存款,基金,股票……

  每一项都列得清清楚楚。

  按照婚姻法,这些都应该一人一半。

  但后面,有一列红色的备注。

  “备注:因女方存在重大过错,男方有权要求多分。”

  我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我继续往下看。

  第二部分,是“林渺个人消费支出及家庭贡献度评估”。

  这张表,更详细,也更触目惊心。

  从我们结婚第一天起,我每一笔用附属卡消费的记录,都被他清清楚楚地列了出来。

  精确到几点几分,消费地点,消费金额。

  买的衣服,包,化妆品……

  旁边一列,是他对我这些消费的评估。

  “非必要性消费”,“溢价过高”,“情感价值大于实用价值”。

  而另一边,是他计算的我的“家庭贡献度”。

  做饭,打扫,洗衣……

  这些无形的家务劳动,被他用市场家政服务的价格,冷冰冰地折算成了具体的数字。

  然后,他用我的消费总额,减去我的家务劳动价值。

  得出了一个刺眼的负数。

  -347,682.5元。

  他的结论是:三年来,我不仅没有任何家庭贡献,反而净消耗了家庭资产近三十五万元。

  我气得浑身发抖。

  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三年的婚姻吗?

  这分明是一场交易!

  我就是那个,不断在贬值的、不良的资产!

  我强忍着愤怒,看到了表格的最后一部分。

  也是最让我如坠冰窟的一部分。

  “婚内过错赔偿金估算”。

  第一项:欺骗。

  后面附上了我朋友圈“去看三姨”的截图。

  以及,我那张附属卡,在长白山度假酒店的消费记录。

  时间,地点,证据确凿。

  他写道:“基于欺骗行为对夫妻感情造成的伤害,估算精神损失费10万元。”

  第二项:不忠。

  后面附上了几张照片。

  是我和江哲在机场的照片。

  是我和江哲在酒店前台办理入住的照片。

  是我和江哲在山顶,他把衣服披在我身上的照片。

  照片的角度很刁钻,像是偷拍的。

  但画面很清晰。

  在别人看来,我们就像一对亲密的情侣。

  他是怎么弄到这些照片的?

  他找人跟踪我?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在照片下面,是他冰冷的文字。

  “基于不忠行为对婚姻造成的根本性破坏,要求女方净身出户,并赔偿男方精神损失费50万元。”

  表格的最后,是一个汇总。

  【综上所述,经初步核算,林渺女士需向陈阳先生支付:】

  【家庭资产消耗补偿:347,682.5元】

  【精神损失费(欺骗):100,000.00元】

  【精神损失费(不忠):500,000.00元】

  【合计:947,682.5元】

  【备注:此方案为初版,具体金额可待双方律师进一步协商。】

  九十四万。

  他要我赔他九十四万。

  还要我净身出户。

  我的眼前一黑,手机从手里滑落,掉在了地毯上。

  我整个人,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床上。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我以为的暴风雨前的宁静,原来不是宁静。

  而是在酝酿一场,足以将我彻底摧毁的海啸。

  他没有打电话质问我,没有发微信骂我。

  因为在他眼里,我早已不是他的妻子。

  我只是一个,需要被清算的不良资产。

  他甚至,连跟我吵架都觉得是浪费时间。

  他直接,用他最擅长的方式,给了我一份死亡判决书。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那一晚的。

  天亮的时候,我的眼睛又红又肿,脑子里还是一片浆糊。

  客厅里传来江哲的声音。

  “渺渺,起床了吗?我们今天去天池。”

  天池?

  我还有什么心情去看天池?

  我的人生,已经变成一个巨大的天坑了。

  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捡起地上的手机。

  我看着那份Excel表格,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刀,在我心上反复切割。

  不行。

  我不能就这么认了。

  这是敲诈!是勒索!

  我拨通了陈阳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不带任何情绪。

  “陈阳!”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你什么意思?你发给我的那个东西,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你跟踪我?你找人拍我?”我尖叫起来,“你这是犯法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我没有跟踪你。”他缓缓开口,“我只是,雇了个私家侦探。”

  私家侦探……

  我气得笑出了声。

  “好,好,陈阳,你真行。”

  “为了离婚,你真是处心积虑啊!”

  “你是不是早就想跟我离了?就等着抓我的把柄?”

  “你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他说,“我们还是来谈谈那份清算方案吧。如果你对里面的数据有异议,可以提供你的证据。”

  证据?

  我能有什么证据?

  我所有的消费,都在那张卡里,清清楚楚。

  我跟江哲来雪山,也是事实。

  “陈阳,你不能这么对我!”我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哭腔,“我们是夫妻啊!三年的夫妻!”

  “在你决定跟别的男人来雪山的时候,我们就不是了。”

  他的声音,依旧冷得像冰。

  “我跟他没什么!我们只是朋友!”我苍白地解释着。

  “这些话,你留着跟法官说吧。”

  “或者,跟我的律师说。”

  说完,他直接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我彻底崩溃了。

  我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放声大哭。

  卧室的门被推开了。

  江哲一脸担忧地走进来。

  “渺渺,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看到了我脸上的泪水,和满地的狼藉。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扑进他怀里。

  “江哲,我完了……我全完了……”

  我把事情的经过,语无伦次地告诉了他。

  他听完,也愣住了。

  “这……这怎么可能?”他拿起我的手机,看到了那份Excel表格,“这个陈阳,他……他是个疯子吧?”

  “他就是个魔鬼!是个没有人性的混蛋!”我哭着骂道。

  “别怕,渺渺,别怕。”江哲抱紧我,“有我呢。”

  “这事因我而起,我不会不管你的。”

  “我们去找他,跟他当面说清楚!我们之间是清白的!”

  “没用的……”我绝望地摇头,“他不会信的。”

  “他根本就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他就是想逼我净身出户,让我赔钱!”

  “那我们就请律师!打官司!”江哲说,“照片说明不了什么,我们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法律上,他占不到便宜!”

  律师?

  打官司?

  我懂什么法律?

  我所有的钱,都在陈阳那里管着。

  我连请律师的钱都没有。

  “我没钱……”我喃喃地说。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江哲拍着我的背,安慰道,“我来想办法。”

  “他要九十多万是吧?大不了,我帮你出!”

  我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帮你。”江哲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只要能让你离开那个渣男,多少钱都值得。”

  那一刻,我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在这个我最狼狈、最绝望的时候,只有他,还坚定地站在我身边。

  这难道,还不是爱吗?

  “江哲……”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好了,别哭了。”他帮我擦掉眼泪,“天大的事,我们一起扛。”

  “现在,收拾东西,我们回去。”

  “回去跟他当面对质!”

  接下来的行程,自然是全部取消了。

  我们连夜开车,往回赶。

  回去的路上,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麻木的状态。

  江哲也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会腾出手来,拍拍我的手,给我一点安慰。

  车开到一半,他的手机响了。

  他戴上蓝牙耳机接听。

  “喂,宝贝……嗯,我在外面呢……有个急事……对,回不去了……乖,别闹……回头给你买包……爱你,么啊。”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宝贝?

  买包?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他……他有女朋友?

  我僵硬地转过头,看着他。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匆匆挂了电话。

  车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无比尴尬。

  “那个……”他清了清嗓子,“我一个……妹妹。”

  妹妹?

  哪个哥哥会叫妹妹“宝贝”,还说“爱你,么啊”?

  我不是傻子。

  “你有女朋友了?”我冷冷地问。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下。

  “……分了。”

  “什么时候分的?”

  “……就前几天。”

  前几天?

  那电话里的又是谁?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他很陌生。

  那个说要为我扛下一切的男人,那个说要帮我还九十多万的男人。

  原来,他也有着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宝贝”。

  那我算什么?

  他的备胎?还是他众多“妹妹”中的一个?

  “江哲,”我一字一句地问,“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他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

  车里只剩下发动机的轰鸣声。

  许久,他才叹了口气。

  “渺渺,你听我解释。”

  “我跟她,只是玩玩而已,我真正喜欢的人,是你。”

  “从大学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欢你了。”

  “只是那时候,你身边有了陈阳。”

  “我以为他能给你幸福,所以我就退出了。”

  “可我没想到,他这么对你。”

  “渺渺,我是真心的。只要你离婚,我马上跟她断了,我娶你。”

  他说的,那么深情,那么恳切。

  可是,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我只觉得,恶心。

  无比的恶心。

  一个一边跟女朋友甜言蜜语,一边又对我说着深情告白的男人。

  他跟陈阳,又有什么区别?

  不,他比陈阳更可怕。

  陈阳的冷漠和算计,是摆在明面上的。

  而江哲的虚伪和滥情,却包裹在“爱”的糖衣之下。

  我为了他,背叛了我的婚姻,毁了我的家庭。

  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只是他渔场里的一条鱼。

  多么可笑。

  我真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女人。

  “停车。”我冷冷地说。

  “渺-渺?”

  “我叫你停车!”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被我吓了一跳,把车缓缓停在了应急车道上。

  “怎么了?”

  “你走吧。”我打开车门,“我自己回去。”

  “你疯了?这里是高速!”

  “我没疯。”我下了车,把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扔回车里。

  “江哲,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渺渺,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了。”我打断他,“我嫌脏。”

  说完,我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冬夜的高速公路上,寒风刺骨。

  我穿着单薄的毛衣,冻得瑟瑟发抖。

  身后,江哲的车灯亮了很久,最终,还是缓缓开走了。

  我一个人,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眼泪,流下来,瞬间结成了冰。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直到一辆警车,在我身边停下。

  ……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我一夜没睡,坐着警察叔叔的顺风车,又转了几趟大巴,才狼狈地回到这座熟悉的城市。

  家里,还是我走时的样子。

  干净,整洁,冰冷。

  陈阳坐在沙发上,还是那副金丝边眼镜,还是在看他的笔记本电脑。

  仿佛他一直就坐在这里,从未动过。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他的目光,在我凌乱的头发和肮脏的衣服上停留了一秒,没有任何波澜。

  “回来了。”他说,像在跟一个陌生人打招呼。

  我在玄关处站着,没有动。

  我们对视着,空气像凝固了一样。

  许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陈阳,我们谈谈。”

  “好。”他合上电脑,站起身,“去书房谈吧。”

  书房里,他坐在他的老板椅上,我坐在他对面的客椅上。

  像一场商业谈判。

  “那份文件,你看过了吧。”他开门见山。

  “看过了。”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有什么异议?”

  “我有。”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陈阳,我知道我做错了,我不该骗你,不该跟江哲单独出去。”

  “我向你道歉。”

  “但是,我们之间,真的没什么。”

  “照片上,我们只是朋友间的正常举动。”

  “还有那份消费记录,你不能那么算。婚姻不是生意,家务劳动也不能完全用金钱来衡量。”

  “我为你付出的感情,我的青春,这些,又该怎么算?”

  我说了很多。

  把自己所有的委屈、不甘、和辩解,都说了出来。

  他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等我说完,他才缓缓开口。

  “说完了?”

  我点点头。

  “好,那我来回答你的问题。”

  他从抽屉里,拿出了另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是一份打印出来的,我和江哲的微信聊天记录。

  从一个月前,我们开始计划这次旅行,到昨天,我扑在他怀里痛哭。

  每一句,都清清楚楚。

  包括那些,我们吐槽他的话。

  “冷血的赚钱机器。”

  “没有感情的怪物。”

  我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你……你怎么会有这些?”

  “你忘了,你的iCloud账号,是我帮你注册的吗?”

  “密码,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讽刺吗?”

  他淡淡地说。

  我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这个男人……

  他到底,还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后手?

  “林渺,”他看着我,第一次叫了我的全名,“你说的对,婚姻不是生意。”

  “生意讲究的是契约精神,是等价交换。”

  “而婚姻,讲究的是忠诚和信任。”

  “是你,先撕毁了这份契约。”

  “是你,先背叛了这份信任。”

  “你问我,你的感情,你的青春,怎么算?”

  “那我问你,我的感情,我的信任,被你踩在脚下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它们值多少钱?”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至于家务劳动,”他继续说,“我承认,我用市场价来衡量,确实很冰冷。”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的‘付出’,真的是付出吗?”

  “你做饭,用的是我买的最高级的厨具,最贵的进口食材。”

  “你打扫,用的是最新款的戴森吸尘器,和各种我从国外海淘回来的清洁用品。”

  “你甚至,连扔垃圾,都嫌下楼麻烦,让我每天下班顺便带下去。”

  “林渺,你享受着我提供的一切物质条件,却反过来,指责我只懂物质,不懂感情。”

  “你不觉得,这很双标吗?”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心上。

  我一直以为,是我在这段婚姻里受尽了委屈。

  是我在用我的青春和感情,供养着他这个冷血的机器。

  可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我才是那个,最自私,最贪婪的人。

  我想要他的钱,又嫌弃他不懂浪漫。

  我享受着他带来的安稳,又渴望着江哲带来的刺激。

  我什么都想要。

  到头来,却什么都失去了。

  “那……那些照片……”我做着最后的挣扎,“私家侦探……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从你开始频繁地,对着手机笑的时候。”

  他说。

  “女人的直觉很准,男人的也一样。”

  “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答案。”

  “现在,我找到了。”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

  “林渺,我们离婚吧。”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那份赔偿,我不要了。”

  “房子归我,车子归你。”

  “存款,我们一人一半。”

  “这是我最后的让步。”

  “明天上午九点,民政局门口见。”

  说完,他走出了书房。

  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书房里,坐了很久很久。

  墙上,还挂着我们的结婚照。

  照片里,我笑靥如花,他虽然表情严肃,但眼神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曾几何时,我们也曾有过,美好的时光。

  只是,那些时光,都被我亲手,一点一点地,磨灭了。

  我打开手机,点开那个Excel表格。

  《关于林渺婚内个人资产及负债清算方案》。

  现在看来,这个标题,多么的精准,又多么的讽刺。

  他清算的,何止是资产和负债。

  他清算的,是我们这三年的婚姻。

  是我们之间,早已荡然无存的,爱情。

  本文标题:妻子借口走亲戚陪男闺蜜去雪山,刚到景区收到丈夫账单,看完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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