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贷门

　　写上一篇文章的起因，是因为朋友的朋友是某县某局公务员，最近因为所属地方财政吃紧，为筹集资金，准备向基层人员进行借款，借款年利率为12%。就此，让我发表一些看法。

　　我想要表达两个主题：第一是借钱赚利息的时候，需要考虑哪些点；第二是从生意的角度讲，给单位借钱的风险与机会。不过内容发出来后，许多人关注点，放到了具体的事件和地方上。我觉得没有真实的反应我的初衷，并且可能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进行了修改，拆分成了两篇重发一下。

　　今天先讲第一个主题，放贷这门生意应该注意什么。

　　借钱的时候，一般需要注意四条：

　　一、对方有没有还钱的意愿；

　　二、对方有没有还有偿付能力；

　　三、计算对方的赖账成本

　　四、有合适的要账方式。

　　首先是对方借钱后愿不愿意还钱。

　　如果债权人不幸遇上的是把借钱当成撸口子的老哥，或者是专业做局的大师。那么他把钱交给这类人的那一刻起，基本就略等同于钱已经丢水里了。因为这类人在借钱之前，就想好了赖账的365种方式。

　　不过债务人通常不是一开始就想赖账的，他们往往也是在借到一定程度，才有了“凭本事借的钱为什么要还”的想法。

　　所以这一点看上去是借贷这门生意的基础，但实际上并不能作为能不能借钱的依据。

　　正如漫画暗金丑岛君中的故事一样，如果后续措施使用得当，就算专业撸高利贷口子的老哥，最后也会主动体面还钱。

　　有了还钱的意愿，接下来就要看有没有还钱的能力。

　　谁都不想当老赖，先不说各方面的限制，名声肯定也是不好听的。比如按揭买房遭遇失业断供，房子又跌成负资产的时候。一般人都会选择送外卖打螺丝，把欠银行几十万的坑填上。

　　不过欠钱的数量多到一定程度，可能就不是光有还钱意愿，还有努力还钱的决心就行的了。比如曾经赌咒发誓自己可以一无所有的许家印，并不能阻止投资者还有供应商血本无归。

　　一个人或者组织，有没有能力还钱，除了要看他现在有没有钱，还要看他到底欠了多少钱，还有没有持续赚钱的能力。

　　我们要明白，只谈资产不谈负债就是耍流氓，只要烂账够多，再大的底子也不够折腾。同样一个入不敷出的人，还有一直做着亏损生意的组织，最后必然都只会留下一地鸡毛。

　　当然了，别人什么情况，外人很难知道底细。不过如果有人向你借钱，你可以先想一下以下问题再做决定。

　　如果是个人，你在他的关系网中处于什么位置。一般来说，不要借钱给不是特别亲密的人，不是说这些人肯定会赖账。而是因为借钱这东西，本来就敏感且消耗感情。假烟假酒交的假朋友借钱居然找到了你，大概率是有联系方式的试了个遍，身上已经不知道多少烂账了。

　　如果是组织，向你借钱为什么要支付这么多的代价。利率就是风险的对价，专业玩放贷的金融机构，则是最会研究这东西的一批人。组织公开借钱成本越高，必然意味着该企业越难借到钱，且还不起的概率也越大。

　　早在2018年恒大如日中天的时候，他的美元债利息就已经超过了10%。要知道那时候美国的存款利率只有1%。如果恒大真如国内评级机构说的那样遥遥领先，是高质量增长的战略节奏大师，那么借给他钱是毫无风险的。可为什么国内的金融机构不去赚这10多个点的利差，而要让洋人去赚这笔钱？

　　所以当某些理财大师们，给你推荐各种稳健高收益理财的时候，就要留一个心眼了。郭树清在2018年的时候说过：收益率超过6%的就要打问号,超过8%的就很危险,10%以上就要准备损失全部本金。要知道那时候还是高增长高利率时代，如今银行都不赚钱的经济环境下，还敢用着高成本钱扩张的，除了胆子极大的赌徒外，其他能想到的就是拖一天是一天，压根没想还钱的庞氏化经营者了。这种情况下，你一定要想想是不是有什么失散多年的亲戚，现在不敢直接相认，所以才会求着让你赚钱。

　　确定了对方有还钱意愿，且有还钱能力，决定借给对方钱时，也必须有一个稳妥的借钱方式。

　　我们知道，债权人和债务人除了身份上的差异，生理上也有不小的区别。例如债务人的记忆力要比债权人差，常常会忘记还款时间，甚至自己借过钱的事。还有债务人的运势也会差很多，比如他们常常会突然出现千万个不能按时偿还债务的特殊理由。

　　还有一个常常被忽略的小知识，就是假如一个人欠了100快钱，而此时他只有50块钱。理论上所有债权人收回50%的欠款，是最为公平的方式。可实际执行过程中，这样做所有人都不会满意，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最终有人能够完全收回欠款，有人血本无归才是常态。

　　所以说，无论双方关系再铁，对方当时再信誓旦旦，表现得再有实力，真到借钱的时候，提前设置一套好的借贷条款，是非常有必要的。

　　好的借钱方式，能够提升借款人的记忆力，坚定借款人的还款意愿，甚至还能够激发借款人还款能力的潜能，最终让你成为成功收回借款的一员。

　　首先是有实实在在的抵押物，是最为稳妥的方式。

　　还是那句话，利率就是风险的对价。银行放贷的时候，数额较大，但有抵押的房贷甚至理论风险极高的经营贷，利率通常也较低。可小额无抵押类似于信用卡等纯信用的贷款，利率往往就向着国家规定上限去了。

　　这是因为有了抵押物的存在，可以有效加大债务人赖账的成本，从而减少坏账可能性。如果抵押物设置得当，债务人实在还不起钱时，债权人也能通过出售抵押物连本带息收回欠款。

　　除开专业的银行，这套逻辑放在普通人当中依然适用。例如在深圳三和，连身份证都可以几百块卖掉的老哥，也有针对于他们的借贷生意。具体操作是这样的：

　　我们知道，老哥全身上下值钱的东西除了器官，只有手机了。今天状态不好，或者实在没力气干活，就可以把手上的手机当给一些做手机回收的人，换取一百到数百元的现金。这笔钱，基本足够吃几顿沙县鸡腿饭，睡两晚网吧或者挂壁房，用于调整状态还有回复血量。

　　老哥们的惰性虽然非常强，可没有手机看小视频的现实，还是能够充分调动起他们还钱的主观能动性。等到实在受不了，就可以通过日结，或者其他方式，凑够钱把手机赎回来。

　　当然了，赎金除了当初当走时的价格，还有一些手续费。手续费一般按照每100元10元每周计算。自此，一单风险极大的借贷生意，就通过名义上是手机回收，实际上是手机抵押的方式完成了。

　　有抵押物的时候，也不能掉以轻心。

　　首先要确保抵押品是真的。

　　虽然这是废话，但现实中确实也有因此翻车的案例。

　　例如前些年爆出的武汉假黄金案中，涉事企业从2015年起以“黄金质押+保单增信”的模式，前后将上百吨的黄金质押给了若干信托公司，套取资金300多亿。到了2019年，该企业资金链断裂，相关信托计划逾期。金融机构准备处置抵押物保证信托对付时，才发现这批本应该几百块一克的黄金，不过是5块钱一斤的废铜。

　　结果自然是150来亿未兑付的钱也收不回来了。

　　其次要确保抵押物有公允价值。

　　一个东西值多少钱，不是看某个人或者某几个人说值多少钱，而是要看真会接手的人愿意出多少钱。例如李亚鹏的客厅里面的东西，按照他自己说的价格，全部卖完估计恒大的烂摊子都能摆平。还比如李连杰的九眼天珠，连马云都嫌贵了，大家品一品是什么概念。如果你真认可这类东西的价值，并作为抵押物借钱，那么你最后就极其容易变成该东西的新物主。

　　再比如曾经的裸贷，表面上是裸照抵押，实际上还是信用贷，因为抵押物没有变现的价值。脸皮薄的小姑娘愿意为之付出几千上万，不怕裸奔的大神看来不值得为之付出一毛钱。当你想通过销售抵押物回本，会发现这东西只值1块1G。并且销售行为本身，也很容易把自己搞进局子。

　　总之大家要明白，绝大多数情况，抵押物不过是保险，其目的是为了在债务人无法偿还时候，能够套现挽回自己的损失。就像银行房贷用房子作为抵押，不是银行想要你的房子，他只是非常单纯的想吃你的利息。

　　当没有抵押物的时候，一定要想清楚你借出去的钱，是否低于对方赖账所需要支付的成本。

　　吴晓波频道曾经讲过这么一件事。八九十年代浙江某县之前一直都有从商的传统，所以民间借贷非常频繁。并且他们之间非常讲信用，比如同乡之间借钱，很多时候借条都不用打，但赖账者寥寥无几。

　　我们知道，所谓的道德约束实际上是非常脆弱的，只有实实在在的利益驱动，才真正的能让一个人长期做出对应的行为。

　　同乡之间借钱不赖帐，是因为当时的熟人商业社会当中，信用是非常宝贵的东西。你欠钱不还的事一旦传开，不但意味着今后没人再敢向你借钱，还意味着没人再愿意与你合作搞生意，甚至正常的人际往来都会受到影响。不赖帐，只是因为在当时他们所处的圈子里赖账成本很高，一般人承担不起。

　　同乡之间温良恭俭让，但对待非同乡可能就没这么友好了。当时他们整个县，很早就开始做二手机电的生意，并形成了一定产业规模，有了一定知名度。有人发现虽然低买高卖的生意赚钱，但是不付钱拿货或者收了钱不交货能赚更多，于是在当地就形成了另外一条产业。具体操作是这样的：

　　当地人五湖四海到处找业务，付了一小笔定金收到货，或者收了别人的定金后就开始玩失踪。等对方找到当地后，当地就会有人接应，称该人已经死了，并拿出报纸上该人的讣告。等对方无奈接受现实后，对接人还会招待对方大吃一顿，最后送走。就此，一单生意就完成了。由于这种商业模式利润很高，仿效者越来越多，最后当地报纸除了必须的政策精神传达，基本都被讣告包下了。

　　他们之所以敢将外地人当猴耍，是因为坑人的利润可观，且坑了的人这辈子大概率也不会见第二次，还不会受到任何惩罚。所以他们做出这种行为，就是必然的。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老火车站附近以前大多都是黑店，为什么现在网店店主会像舔狗一样对待客户。这并不是因为现在的人比以前的人更有良心，这只是对应环境之下，最为理性计算后的必然结果。

　　如今信用体系联网，债务无法偿还的情况下，除了道德的审判之外，还能有很多额外的限制。不过征信这个东西的价值，也是因人而异的。有的人认为无价，可有的人认为也就几块钱一斤。

　　例如和以前同行闲聊，知道最近流行这么一门生意。如今很多暴雷房企的前区域领导还有项目总，由于是各个分公司的法人，如今都成了失信被执行人。为了让自己生活回归正常，大多都将以前法人的位置外包了出去。目前行情价大概是1000块钱一个月，由公司报销。负责当法人，也就是失信被执行人的，大多都是农村里的留守老汉。对于他们来说，反正这辈子也出不了几次远门，什么禁止坐飞机高铁住星级酒店太过遥远。倒是每个月1000块钱的额外收入，基本相当于是捡来的。

　　总之，你要想清楚，对方如果不还你的钱，对方的信用崩坏，会对他造成多大的损失，这个损失与赖账相比孰轻孰重，这层紧箍咒是否能让对方主动承担还钱的痛苦，对此他愿意为之支付多少的成本。

　　不过信用的建立，需要数年的维护，但信用的崩坏，只需要一次违约事件。而当丧失信用之后，之前所有的商誉、面子等等都会一文不值。就像恒大没出事的时候，许老板刷脸就可以借几个亿。可现在去银行办信用卡，许加印的授信可能还没有我高。

　　纠结的是，面子和爱情都是会变的，借钱的时候，对方的脸可能还值钱，等到还不起钱的时候就不值钱了。到了这时候，还有补救的措施么？

　　然后就是最后一步，就是有一套合适的要账姿势。

　　我们知道，身上债越多，记忆力越不好，只要没人催就是没欠钱。并且帐拖得越久，债务人被榨得越干净，要账的难度就越大。

　　例如欠钱还不起，初期只要打个电话，对方可能就会去想办法东挪西凑，甚至借高利贷先还上你的钱。等到了所有烂账都爆炸了，就算你叫上光头金链子文龙大哥亲自上门，可能也不好使了。况且如今是法制化社会，不还钱就喊打喊杀的传统要账方式，可能并没有想象中好使。

　　首先是当债务人有还不起钱的苗头时，就应该提前行动。

　　要账这个动作，必须要在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事。不能隔靴搔痒，让对方觉得欠着你的钱也无所谓。也不能用力过猛，导致对方提前爆炸，直接摆烂躺平。

　　例如恒大危机早期，商票已经开始大面积逾期了。不过此时大多商票持有者，都被许老板画饼暂时稳住，就算有坚持要求兑付的个体，也难以掀起较大风浪。

　　此时上市公司三棵树，开创了公告式讨债模式，成功收回了一笔欠款。当时三棵树通过“不得不向投资者展示的信息”，向大众宣布恒大欠自己5000万商票逾期的事。同时，公告后还态度和蔼的表达了三点：

　　1. 债务人还没凉透，不是还不起，只是暂时没钱；

　　2. 恒大逾期票据金额虽然很高，但恒大方表示高度重视，并且积极兑付，说明了恒大目前还是发展稳健；

　　3. 恒大与本公司合作关系悠久，之前没有赖账历史，现在还在继续要钱。

　　恒大那时候虽然已经负面缠身，但畏惧舆论发酵更多的债权人涌上门，还是砸锅卖铁凑齐了钱还上。最后三棵树也非常配合的让自己老总半夜加班接受采访，宣布恒大当月应收票据兑付完毕的重大利好消息。

　　不过这也只在债务人临近爆炸的初期好使，等到他彻底升天，开始和债权人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时，靠这种小聪明就没用了。

　　到了考验真正技术的时候，你需要想想自己到底有什么核心竞争力，比其他债权人更能拿捏债务人。

　　还是举恒大的例子，当恒大暴雷后，就自己火速申请了集中管辖。也就是债权人无法直接去起诉执行，只有把材料递交广州法院然后等消息。这种等消息的结果，通常也只有继续等消息。

　　这个僵局，直到两年后的2023年5月份才被打破。因中信集团子公司和信恒聚诉讼，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发出执行通知书，把许家印列为被执行人。

　　由此可见：只要思想不滑坡，还是正部级央企办法多。

　　能够请到神仙下凡协助要账，确实也是本事。不过这还是把希望寄予他人，里面存在一定变数。如果自己能够把握住债务人的资金流向，或者自己就是神仙，不但能拿捏债务人，还能拿捏住其他债权人，那么这单放贷生意，就彻底稳了。

　　还是继续鞭尸恒大，主要作为国内最大债务人，他的素材实在太多了。

　　2021年的时候，恒大欠了渤海银行的钱，渤海银行要账无门，于是直接将株洲两个项目放在自己这里的监管资金划扣还债了。

　　当债务人资不抵债，债权人各显神通尽量挽回损失的时候，本质也是在抢其他债权人的钱。就拿此案例来说，虽然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监管账户里的钱，是为了履约欠业主的合同负债用来支付后续工程款的，本质来说也就是欠供应商还有业主的钱。

　　而在房地产危机中，花费毕生积蓄付了首付，并且还背了几十年贷款的购房者，还有忙了一年，却没有拿到工钱的农民工，冲击最大。虽然供应商与业主从个体来看势单力薄，但他们人多势众，且损失巨大特别容易冲动，是具有统战价值的。

　　所以保交付，是化解房地产危机的底线。而在开发商再也掏不出钱后，任务必将落在地方政府身上。银行截留监管账户里的工程款，也就等于是抢地方的钱。

　　地方如果是自己监管不善，被开发商提前调走监管资金，那个后续保交付的钱，自己来出无可厚非。可这个案例里，是其他债权人挪走资金，想让自己当冤大头，这是忍不了的。让渤海银行，把吃进去的肉重新吐出来，就是地方必须要做的事。接下来就是神仙斗法的阶段。

　　虽然渤海银行划走的，只是株洲两个项目的监管资金，但湖南直接由省住建局发函挂网，称由于渤海银行违反了《株洲市新建商品房预售资金监管办法》， “请”全省辖区内所有县市区暂停与渤海银行的商品房预售资金监管合作，同时，“建议”相关部门和单位慎重选择渤海银行作为住房公积金、物业维修基金等资金的存储银行，有效防范风险。

　　渤海银行这单放贷生意看上去，是多了一套保险。而地方与渤海银行争抢这笔钱的时候，地方可以通过爸爸的关系，放大到整个省暂停与渤海银行的各项合作。这意味着地方不仅拿捏着债务人，还拿捏着其他债权人。所以在这单债务纠纷当中，地方就几乎立于不败之地了。

　　总结下来，放贷也是生意，成了赚取利息，败了就是亏掉本金。借钱出去很容易，难得是如何连本带利收回来。

　　正如之前讲高利贷的视频中描述的一样，如今乱七八糟的砍头息等等高炮少了，除了有国家打击的原因外，还有就是高利贷这门生意可能并没有想象中赚钱了。

　　如今还在借钱霍霍的人，已经是身经百战见得多了，更何况增长期的债务和萧条期的债务根本就不是一个东西。基于这种背景之下，想通过借钱躺着吃高息的成功人士，一定要以创业者的心态，去对待自己的放贷事业。否则的话， 就极其容易遇到债务人以法制化市场化的方式赖账，让自己成为这一轮化债过程中的代价。

　　下一篇，将结合具体案例，讲讲给单位借钱这一类生意里面的风险与机会。

　　那么下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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