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我错过了最后一班回家的车,却在车站遇到了我的妻子
年,我错过了最后一班回家的车。
车轮子压过减速带的声音,和我心脏咯噔一下的声音,完美重合。
我他妈的,就差了三十秒。
真的,就三十秒。
我眼睁睁看着那辆开往老家县城的长途大巴,像一头臃肿又无情的铁皮牲口,屁股后面喷出一股黑烟,慢悠悠地、带着一种嘲讽的姿态,滑出了车站的发车位。
检票口的大姐,用一种看的眼神看着我。
那眼神里包含了“早就让你快点了”、“催了八百遍了”、“每年都有你这种二百五”等等一系列复杂的情绪。
我手里还攥着那张皱巴巴的车票,以及一个因为狂奔而勒得我手心发红的、沉甸甸的电脑包。
“没了?”我喘着粗气,不死心地问。
“没了。”大姐言简意赅,顺手就把“停止检票”的牌子,“啪”一声,放在了台面上。
声音清脆,像一记耳光。
我操。
我在心里骂了一句,然后又骂了一句。
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像涨潮一样淹没了我。为了赶上这趟车,我提前三个小时从公司出发,结果被甲方一个电话拖了半小时,又在北京除夕下午这见鬼的交通里堵了两个半小时。
打车费三百二。
误了。
我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靠在冰冷的铁栏杆上,看着那辆车彻底消失在车站出口的拐角。
手机响了,是我妈。
“儿子,上车没啊?车上人多不多?你那个座位靠窗不?”
我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翻腾的情绪都压下去。
“妈,上车了,刚开。”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发车位撒谎,声音装得特平稳。
“那就好,那就好,路上注意安全,饿了就把妈给你装的酱牛肉拿出来吃……”
我听着电话那头熟悉的唠叨,鼻子一酸,差点没绷住。
车站的广播开始循环播放:“各位旅客请注意,本车站今日运营已结束,请仍在候车厅逗留的旅客尽快离开……”
冰冷的女声,一遍又一遍,像是在驱赶我这种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人潮迅速散去,刚才还拥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的候车大厅,几分钟之内就变得空旷、萧索。
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和我一样倒霉的家伙,还有穿着制服的保洁阿姨,推着垃圾车,发出刺耳的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我还能去哪儿?
回公司那个租金两千八、小得像鸽子笼的出租屋?回去面对一屋子的泡面味和未完成的设计稿?
算了吧。
回去也只是一个人。在这里,好歹还有几个倒霉蛋陪我。
我找了个角落的塑料椅子坐下,把电脑包紧紧抱在怀里。
冷。
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
暖气好像也跟着下班了。
我掏出手机,开始刷。
朋友圈里,是同学A晒出的全家福,同学B发的老妈做的年夜饭,前同事C定位在马尔代夫的沙滩。
一片祥和,一片喜庆。
我把手机往兜里一揣,眼不见心不烦。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了她。
她就坐在我对面,隔着两排椅子。
很安静的一个姑娘,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羽绒服,领口的绒毛衬得她的脸很小。
她也在看手机,但很快就放下了,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摸出一本书。
在这充斥着消毒水味和离别气息的车站里,一个安安静est看书的姑娘,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她似乎也感觉到了冷,把羽绒服的拉链一直拉到顶,整个人缩在衣服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和一小截鼻尖。
她的行李不多,一个不大不小的行李箱,一个和我差不多款式的帆布包。
看样子,也是个没赶上车的倒霉蛋。
同是天涯沦落人。
我心里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一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车站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我们俩,还有一个在打瞌睡的保安大叔。
空旷的大厅里,只有头顶的日光灯在嗡嗡作响。
那种寂静,让人心慌。
我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她还在看书,看得非常专注,好像那本书里有一个比回家过年更重要的世界。
我有点好奇,她在看什么书。
我站起来,假装活动一下冻僵的腿,慢慢踱到她那排椅子的后面,装作不经意地瞟了一眼。
《百年孤独》。
我心里“呵”了一声。
还真是应景。
我们俩,可不就是被困在这座孤岛上的两个人么。
也许是我的目光太直接,她忽然抬起了头。
我们的视线,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撞在了一起。
有点尴尬。
她的眼睛很亮,在惨白的灯光下,像两颗黑曜石。
我冲她扯了扯嘴角,算是一个僵硬的微笑。
她也愣了一下,然后对我点了点头,也算是一个回应。
我又踱回了我的座位,心里有点懊恼,觉得自己像个偷窥的变态。
大厅的门被一阵风吹开,灌进来一股刺骨的寒气。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对面的她也缩了缩脖子,把书合上,放回包里,然后开始搓手。
“那个……”
我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她抬起头,有点惊讶地看着我。
“你……也是没赶上车?”我问了句废话。
她点点头,声音很轻,带着一点南方口音的软糯:“嗯,最后一班,去保定的。”
“我回沧州。”我说,“也错过了。”
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我真想抽自己一嘴巴,没话找话,尴尬死了。
“我叫陈明。”我又说,感觉自己像个查户口的。
“林薇。”她回答,顿了顿,加了句,“双木林,蔷薇的薇。”
陈明,林薇。
我心里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挺好听的。
“你打算怎么办?在这儿等天亮?”我问。
“嗯,”她点点头,“不然也没地方去。你呢?”
“一样。”我说,“同是天涯沦落人。”
我说完,她“噗嗤”一声笑了。
这一笑,像是一道光,瞬间把这冰冷沉闷的大厅照亮了一点。
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嘴角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你这话说得好有年代感。”她说。
我老脸一红,“看了点武侠小说,后遗症。”
气氛好像一下子没那么僵硬了。
“你也是在北京工作?”我找了个新话题。
“嗯,在一家书店。”她说。
“怪不得,”我恍然大悟,“看你气质就不一样。”
我说的是实话,她身上有种很安静的书卷气,和我在广告公司里见的那些打了鸡血或者一脸丧气的同事都不一样。
“你呢?看你背着电脑包,是做IT的?”她反问我。
“差不多,”我自嘲地笑了笑,“广告狗,做设计的。”
“哦,”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是那种……要不停改稿的?”
“对!”我找到了知音,“就是那种,客户会跟你说‘我要一个五彩斑斓的黑’的那种。”
她又笑了,这次笑得更开心了。
“我听我们店里一个读者吐槽过,说他设计师朋友快被逼疯了。”
“疯?疯都是轻的。”我开始大倒苦水,“我今天就是被一个甲方给耽误的。非要让我在下班前给他出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涵养’的logo,然后发过来一堆他自己用美图秀秀拼的图做参考。”
我一边说一边比划,把甲方那副颐指气使的嘴脸学得惟妙惟肖。
林薇被我逗得咯咯直笑,整个人都舒展开了。
“你们也挺不容易的。”她说。
“嗨,谁容易啊。”我叹了口气,“你呢?书店工作,是不是就轻松多了?”
她摇了摇头,“也还好。就是站一天,腰酸背痛。而且现在看实体书的人越来越少,书店生意不好做。”
她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又亮起来。
“不过我喜欢。每天能看到那么多新书,遇到一些很有趣的读者,也挺好的。”
她说“喜欢”的时候,眼睛里是有光的。
我有点羡慕。
我已经很久没有对我的工作,说过“喜欢”这两个字了。
我只有“忍耐”、“凑合”、“为了还房贷”。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咕——
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响亮。
我尴尬得脚趾都快能抠出一座三室一厅了。
林薇看着我,眼睛里带着笑意。
“饿了吧?”
我点点头,“中午就吃了口面包。”
“我这里有吃的。”她说着,拉开她的帆布包。
我以为她会掏出什么饼干、面包之类的。
结果,她掏出了一个橙子。
一个黄澄澄的,特别饱满的橙子。
然后,她又掏出了两个。
“我妈非让我带的,说路上补充维生素。”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结果,路上没吃成,搁这儿吃了。”
她把一个橙子递给我,“喏,给你。”
我愣住了。
“这……这怎么好意思。”
“拿着吧,”她把橙子塞到我手里,“反正我也吃不了这么多。”
橙子是凉的,但我的手心却感觉有点烫。
“谢谢。”我低声说。
“不客气。”
她自己也拿了一个,开始剥。
她的手指很细,但指腹上有一层薄薄的茧,大概是常年整理书籍留下的。
她剥得很慢,很仔细,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
完整的橙子皮,被她剥成了一朵花的形状。
我看着自己手里的橙子,再看看她那精巧的手艺,感觉自己手里的像个被狗啃过的土豆。
我笨手笨脚地把橙子剥开,橙子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很清新的味道,冲淡了车站里那股浑浊的气味。
我掰了一瓣,放进嘴里。
酸酸甜甜的,冰凉的汁水,一下子就滋润了我干涸的喉咙。
的好吃。
可能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橙子。
“好吃吗?”她问,自己也吃了一瓣,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好吃。”我用力点头,“特别甜。”
我们就这样,一人一个橙子,坐在空无一人的车站里,一瓣一瓣地吃着。
像两个在进行某种神秘仪式的小学生。
吃完橙子,感觉没那么饿了,但还是冷。
“我去看看有没有热水。”我说着站了起来。
“我跟你一起去吧。”她也站了起来。
车站的饮水机还在工作,谢天谢地。
我拧开我的保温杯,接了满满一杯热水。
林薇拿的是一个很普通的塑料水杯。
我接完水,示意她。
她把杯子递过来,我帮她也接满了。
热气氤氲,模糊了她的脸。
“谢谢。”她双手捧着杯子,小声说。
“客气啥。”
我们捧着热水,慢慢走回座位。
有了热水的加持,身体里总算有了一丝暖意。
“你……为什么不找个附近的旅馆住一晚?”我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她捧着杯子,沉默了一会儿。
“我男朋友说他会来接我。”她轻声说。
男朋友。
这三个字,像一根小小的刺,在我心里扎了一下。
虽然我知道,这很正常。像她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可能没有男朋友。
但我还是觉得有点……失落。
“哦,”我应了一声,假装不在意,“那他怎么还没来?”
“他说公司临时有事,要晚一点。”她的声音更低了,“他说让我在这儿等他。”
我皱了皱眉。
这都几点了?除夕夜,有什么天大的事,需要把女朋友一个人扔在冰冷的车站里?
这男朋友,不太靠谱啊。
但我没把这话说出口。毕竟,是人家的私事。
“那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啊。”我说。
“打了,”她摇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疲惫,“他说在路上了。”
“从什么时候说的?”
“一个小时前。”
我心里“呵呵”冷笑。
一个小时,从北京哪个角落都能开到这儿了吧。
这借口,也太拙劣了。
我看着她,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那周身散发出的落寞气息,却浓得化不开。
我突然觉得很心疼。
一个女孩子,大年三十的晚上,被男朋友放了鸽子,一个人孤零零地等在车站。
这叫什么事儿。
“要不……我陪你等会儿?”我说。
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我凭什么陪她等?我算老几?
她会不会觉得我别有用心?
她抬起头,有点惊讶地看着我。
“不用了,太麻烦你了。”她摇摇头,“你也赶紧找个地方休息吧。”
“没事,”我摆摆手,“反正我也无处可去。两个人待着,总比一个人安全点。”
我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那……谢谢你了。”
“又说谢谢。”我笑了,“你要是真想谢我,等天亮了,请我吃顿早饭就行。”
“好啊。”她也笑了,“你想吃什么?豆浆油条?还是豆腐脑?”
“必须是豆腐脑,而且得是咸的。”我强调。
“我也是!”她眼睛一亮,“我最受不了甜豆腐脑了,那简直是异端。”
我哈哈大笑起来。
“知己啊!”
没想到,一碗豆腐脑的咸甜之争,竟然让我们找到了共同语言。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聊了很多。
聊工作,聊爱好,聊看过的电影和书。
我发现我们有很多共同点。
我们都喜欢宫崎骏的动画,都觉得《千与千寻》是最伟大的作品。
我们都爱听陈奕迅的歌,会为了《富士山下》和《爱情转移》哪个版本更好而争论不休。
我们都讨厌香菜,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反人类的植物。
时间在聊天中过得飞快。
我几乎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忘了自己是个错过了末班车的倒霉蛋。
我只觉得,和她聊天,很舒服,很开心。
好像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
聊到后来,我给她看我手机里存的那些被毙掉的设计稿。
“你看这个,客户说不够‘互联网’,我他妈都不知道什么叫‘互联网’,是把logo做成二维码吗?”
“还有这个,说颜色太‘死’,要‘活’一点。大哥,这是银行的logo,你让我怎么活?画个锦鲤上去吗?”
我一边吐槽,一边自己都乐了。
这些平时让我抓狂到想砸电脑的破事,现在说出来,竟然都成了笑话。
林薇在我旁边,笑得前仰后合。
“你太有意思了。”她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
“有意思啥啊,都是血泪史。”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美滋滋的。
“那你给我看看你满意的作品。”她说。
我划了半天,找到一个文件夹。
那里面都是我自己平时瞎画的一些东西,从没给别人看过。
一些光怪陆离的插画,一些天马行空的想象。
“这是我……自己画着玩的。”我有点不好意思。
她凑过来看。
她的头发很香,是一种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很好闻。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画得真好。”她由衷地赞叹,“比你给客户画的那些,有灵魂多了。”
有灵魂。
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某个尘封已久的锁。
“真的?”
“真的。”她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你应该多画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画别人想要的东西。
甲方的、老板的、市场的。
我已经快忘了,我自己喜欢什么,我自己想画什么。
只有她,这个认识了不到几个小时的姑娘,看穿了我伪装下的那点可怜的理想。
“你呢?”我把手机收起来,看着她,“你有什么自己喜欢的东西吗?”
她想了想,从包里拿出那个她一直在看的本子。
不是《百年孤独》,是另一个更小的,牛皮纸封面的本子。
“我喜欢写东西。”她把本子递给我,“随便写写,不成气候。”
我接过来,翻开。
里面是清秀的钢笔字,记录着一些生活的片段,一些零碎的感想。
“十二月三日,晴。今天店里来了一位老奶奶,她要找一本很老的童话书,说是要读给她孙子听。我们找了很久才在仓库里找到。她拿到书的时候,笑得像个孩子。原来,幸福可以这么简单。”
“十二月十五日,阴。隔壁的猫又来讨食了,它好像知道我每天都会给它留小鱼干。它吃东西的样子很治愈,让我觉得,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至少还有一个生命在需要我。”
“十二月二十四日,雪。平安夜,一个人整理书架。看着窗外的雪花,突然很想吃一碗热腾腾的拉面。不知道为什么。”
我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深刻的哲理。
就是一些最朴素的记录,但字里行间,却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和细腻的观察。
这是一个内心多么柔软、多么丰盈的姑娘啊。
我把本子还给她。
“写得真好。”我说,“比我见过的所有文案都好。”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瞎写的。”
“不是瞎写。”我看着她,很认真地说,“你的文字,有温度。”
她愣住了,然后慢慢低下头,嘴角却微微上扬。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但这次的沉默,不尴尬。
空气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发酵。
是一种很微妙的,很美好的气氛。
我甚至开始感谢那个甲方,感谢那场该死的堵车。
如果不是它们,我怎么会错过那班车?
如果不是错过了那班车,我怎么会遇到她?
这个寒冷、孤单的除夕夜,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咕——”
这次,是她的肚子叫了。
我们俩对视一眼,都笑了。
“看来光吃橙子不管用啊。”我说。
“是啊,更饿了。”她揉了揉肚子。
“等着。”
我站起来,朝车站唯一还亮着灯的小卖部走去。
小卖部的老板是个中年大叔,正裹着军大衣,一边哈欠连天,一边看春晚重播。
“老板,来两桶泡面。”
“只有红烧牛肉的了。”老板头也不抬。
“行,就要这个。”
我又买了根火腿肠,两个茶叶蛋。
付钱的时候,我摸遍了所有口袋,现金凑来凑去,还差五块钱。
现在这年头,谁还带现金啊。
我尴尬地站在那儿,脸上一阵发热。
“老板,能微信支付吗?”
“信号不好,扫不了。”老板一脸不耐烦。
我操。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我准备忍痛舍弃一桶泡面的时候,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这儿有。”
是林薇。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递给老板。
“够了。”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谢了,”我低声说,“回头还你。”
“一桶泡面而已。”她笑了笑。
我们拿着两桶泡身价倍增的泡面,去饮水机那儿接了热水。
泡面独有的霸道香气,瞬间充满了我们之间的小小空间。
我们一人一桶,坐在椅子上,吸溜吸溜地吃着。
我把唯一的火腿肠掰成两半,一半给了她。
她把她的茶叶蛋,分了一半给我。
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丰盛的一顿年夜饭了。
虽然只是泡面,但因为是和她一起吃的,感觉比什么山珍海味都香。
吃完泡面,身体暖和多了。
倦意也开始一阵阵袭来。
我看了一眼手机,凌晨三点。
“你睡会儿吧,”我对林薇说,“我帮你看着行李。”
“那你呢?”
“我不困,我守夜。”我拍了拍胸脯。
她看着我,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情绪。
“那……辛苦你了。”她小声说。
她把帆布包当做枕头,侧着身子,在冰冷的长椅上蜷缩起来。
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
我把我的羽绒服脱下来,轻轻盖在她身上。
她的身体很轻,隔着衣服,我能感觉到她微微的颤抖。
她好像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而绵长。
我坐在她旁边,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心里一片宁静。
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还有那个在远处打呼噜的保安大叔。
我拿出手机,调成静音,开始漫无目的地刷。
刷着刷着,我点开了微信。
置顶的,是那个叫“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家庭群。
里面,我爸妈,我姑我姨,我舅我婶,正在热火朝天地发着红包,拜着年。
一片红色的海洋。
我一个都没点。
我退出来,点开了那个叫“设计部敢死队”的工作群。
老板在群里发了个两百块钱的红包,分给二十个人。
我抢了三块五。
然后是老板声情并茂的新年贺词,感谢大家一年来的辛苦付出,展望明年公司上市的美好蓝图。
下面一溜的“谢谢老板”“老板大气”“明年再创辉煌”。
我面无表情地打出“谢谢老板”,点了发送。
的虚伪。
我又点开那个甲方的对话框,那个的头像,是个金灿灿的“佛”字。
我想骂他,想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
但我最终只是把对话框删了。
没意义。
明天,不,今天天一亮,我还得爬起来,继续给他当牛做马。
这就是生活。
我叹了口气,收起手机。
旁边,林薇动了一下,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我把我的羽绒服又往上拉了拉,盖住她的肩膀。
她的眉头,微微皱着。
是在做什么梦呢?
是梦到那个不靠谱的男朋友了吗?
我突然有种冲动,想把她的眉头抚平。
但我忍住了。
我有什么资格呢。
我只是一个和她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天亮之后,我们就会各奔东西,回到各自的生活轨迹里。
也许,再也不会相见。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空落落的。
时间过得真慢啊。
我看着大厅穹顶上那盏巨大的、积满灰尘的吊灯,开始发呆。
我想起了我大学刚毕业的时候。
那时候,我也像林薇一样,眼睛里有光。
我觉得自己能用一支画笔,改变世界。
我觉得自己设计的作品,会出现在城市的每个角落。
后来呢?
后来,我的棱角,被一次次的“这里改一下”、“那里不行”给磨平了。
我的热情,被一次次的通宵加班、一次次的无理要求给消耗殆尽。
我从一个创作者,变成了一个流水线上的工人。
我画的不再是作品,而是产品。
唯一的标准,就是甲方满意。
我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麻木,疲惫,得过且过。
我看着身边熟睡的林薇,突然觉得很惭愧。
她和我一样,做着一份看似平凡的工作。
但她没有失去那份热爱,没有失去那份对生活的感知力。
她还在认真地看书,认真地写字,认真地对待一只流浪猫。
而我呢?
我只剩下吐槽和抱怨了。
天边,开始泛起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要来了。
林薇醒了。
她睁开眼睛,看到我,愣了一下。
然后她看到了盖在自己身上的羽绒服。
“你……一晚上没睡?”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睡了会儿。”我撒了个谎,穿上羽绒服。
衣服上,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和那股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谢谢你的衣服。”她坐起来,整理了一下有点凌乱的头发。
“不客气。”
车站的广播又响了,这次是通知,最早一班车的售票窗口,六点钟开放。
“天亮了。”她说。
“是啊,天亮了。”我说。
我们俩都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
“走吧,去买票。”我说。
“嗯。”
我们并排朝售票大厅走去。
清晨的阳光,透过车站巨大的落地窗,照了进来。
给冰冷的大厅,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新的一年,好像真的来了。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奥迪A6,以一种极其嚣张的姿态,停在了车站门口的落客区。
车门打开,一个男人从驾驶座上下来。
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大衣,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手腕上戴着一块闪闪发光的手表。
他径直朝我们走来。
不,是朝林薇走来。
“薇薇,等急了吧?”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熟稔。
我看到林薇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她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苍白。
“你怎么才来?”她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
“公司临时开了个跨洋视频会,没办法,一直开到现在。”男人轻描淡写地说,仿佛让她在车站等一晚上,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甚至没看我一眼,好像我只是个透明的背景板。
他伸手去拉林薇的行李箱。
“走吧,车上给你买了早饭,还是热的。”
林薇没有动。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
“池远,”她一字一顿地叫出他的名字,“你知道昨天是什么日子吗?”
叫池远的男人愣了一下。
“除夕啊,怎么了?”
“你知道我在这里等了你多久吗?”
“哎呀,我不是说了嘛,公司有急事。再说了,这不来接你了吗?”池远的语气里,开始有了一丝不耐烦。
他终于注意到了我。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不屑。
“这位是?”他问林薇,下巴朝我这边扬了扬。
“我朋友。”林薇说。
“朋友?”池远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明显的讥讽,“大过年的,在车站认识的朋友?”
我握紧了拳头。
我真想一拳打在他那张自以为是的脸上。
“池远,你说话注意点。”林薇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怎么了?我说错了吗?”池远摊了摊手,“薇薇,你别闹了行不行?这么多人看着呢,赶紧跟我上车回家。”
他说着,又要去拉她的手。
林薇猛地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我不跟你回去。”她说。
这句话,她说得很轻,但异常坚定。
池远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林薇,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林薇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那双一直很温柔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决绝和失望,“我们分手吧。”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池远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愤怒,再到难以置信。
“分手?就因为我来晚了?”他冷笑一声,“林薇,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能来接你,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面子?”林薇也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池远,你给过我面子吗?你把我一个人扔在车站一整夜,这就是你给我的面子?你让我给你改地址,假装我们住在那个你租来骗我的高档公寓里,好让你在你朋友面前有面子,这就是你给我的面子?”
“我一年到头,就想回家过个年,你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呢?你为了一个根本不重要的酒局,让我错过最后一班车。这就是你给我的面子?”
林薇的声音越来越大,积攒了一夜、甚至更久的委屈和失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我站在一旁,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昨晚她说的那些云淡风轻的背后,隐藏着这么多的不堪。
池远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他有些恼羞成怒。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林薇深吸一口气,眼神恢复了平静,一种死心塌地的平静。
“池远,我累了。”
“我不想再配合你演戏了,也不想再无休止地等你了。”
“我们,到此为止吧。”
她说完,拉起自己的行李箱,转身就走。
“林薇!”池远在她身后大吼,“你今天要是敢走,就别想再回来!”
林薇的脚步,顿了一下。
但她没有回头。
她径直朝售票大厅走去。
池远气急败坏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最终狠狠地一跺脚,骂了一句“”,然后钻进他的奥迪车,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一场闹剧,就这么收场了。
我赶紧跟上林薇。
她在售票窗口前停下,排队。
她的背影,看起来很单薄,但又异常挺拔。
我走到她身边,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个……你没事吧?”我憋了半天,问了句废话。
她转过头,对我笑了笑。
那笑容,有点勉强,但很真实。
“我没事。”她说,“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她的眼圈有点红,但眼睛里,却闪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如释重负的光芒。
“走吧,买票。”她说。
轮到她了。
“一张去保定的,最早的一班。”她对售票员说。
我排在她后面。
“一张去沧州的,最早的一班。”
我们拿到票,发车时间都在半个小时后,但检票口在不同的方向。
离别的时刻,终究还是到了。
我们走到分岔口。
“那我……走了。”我说。
“嗯。”她点点头。
气氛又变得有点微妙。
“那个……”我们俩同时开口。
然后又同时笑了。
“你先说。”我说。
“你手机号多少?”她问。
我愣住了。
然后就是一阵狂喜。
我赶紧报出我的手机号,生怕她下一秒就反悔了。
她拿出手机,认真地存下。
然后,她拨通了。
我的口袋里,传来了振动。
“这是我的号。”她说。
“好。”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串陌生的号码,感觉像是在做梦。
“到了给我发个信息。”她说。
“你也是。”我说。
“嗯。”
她对我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朝她的检票口走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那个米白色的、小小的背影,慢慢汇入人群,直到再也看不见。
我的心里,空落落的,但又被一种巨大的、温暖的东西填满了。
我上了车,找到了我的座位。
车子缓缓开动,驶出了这个我待了一整夜的车站。
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
我靠在椅背上,一夜未眠的疲惫,此刻才真正席卷而来。
但我睡不着。
我的脑子里,全是她的样子。
她安静看书的样子,她被我逗笑的样子,她认真吃泡面的样子,她睡着时微微皱眉的样子,还有她最后,决绝地转身离开的样子。
这一切,都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
太不真实了。
我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看着那个刚刚存下的名字。
林薇。
双木林,蔷薇的薇。
我真的,遇到她了。
车子在高速上飞驰。
阳光越来越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妈又打来电话。
“儿子,到哪儿了?快到了吧?”
“妈,快了,还有一个多小时。”这次,我没有撒谎。
“那就好,我跟你爸已经把菜都准备好了,就等你回来开饭了。”
“好。”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和村庄,突然觉得,回家的路,好像也没那么漫长了。
甚至,有点期待。
不,不是期待回家。
是期待,回到那个我曾经想要逃离的城市。
因为,那个城市里,有她。
手机“嗡”地振动了一下。
是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头像是只很可爱的猫。
申请信息写着:我是林薇。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又像昨天错过班车时那样,咯噔了一下。
但这次,不是失落。
是雀跃。
我点了“通过”。
几乎是瞬间,对方发来一条消息。
“我上车了。勿念。”
后面跟了一个调皮的笑脸表情。
我看着那条信息,忍不住笑出了声。
邻座的大叔,用看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我没理他。
我低着头,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打字。
“遵命。等你回来,请我吃咸豆腐脑。”
消息发出去,很快就收到了回复。
一个字。
“好。”
我把手机揣回兜里,靠在窗户上,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
我知道,这个年,这个错过了末班车的年,会是我这辈子,过得最有意义的一个年。
因为,我错过了回家的车。
却在那个冰冷的车站里,遇到了我的全世界。
故事,才刚刚开始。
回到家,推开门,我妈做的饭菜香味扑面而来。
我爸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我,扶了扶老花镜,“回来了?”
“嗯。”
我妈从厨房里冲出来,在我身上拍了拍,“哎呦,怎么搞的,看着这么憔悴,是不是车上没休息好?”
“没事妈,就是有点累。”
“赶紧洗手吃饭,都给你热着呢。”
饭桌上,我妈不停地给我夹菜,我爸则例行公事地问我工作怎么样,工资涨了没,有没有谈女朋友。
往年,被问到这些,我都会觉得烦躁,觉得压力山大。
但今年,我却异常平静。
“工作还那样,凑合。女朋友……快了。”
我爸妈对视一眼,眼睛里都放着光。
“真的?哪儿的姑娘啊?干什么的?有照片没?”我妈一连串的问题砸了过来。
“八字还没一撇呢,妈,您别这么激动。”我赶紧打住。
“什么叫八字没一撇,你都说快了!”
我只好含糊其辞地应付过去。
吃完饭,我躲进自己的房间。
房间还是我走之前的样子,书桌上还摆着我高中的课本。
我躺在床上,拿出手机,点开和林薇的对话框。
我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好”那个字上。
我想跟她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说我到家了?好像有点刻意。
问她到哪了?又显得太急切。
我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发。
算了,让她好好休息吧。
接下来的几天,就是过年的标准流程。
走亲戚,吃酒席,被七大姑八姨围着问东问西。
“陈明,在北京一个月挣多少啊?”
“有对象了没啊?我给你介绍一个啊,我邻居家的姑娘,在卫生院当护士,人可好了。”
“准备什么时候买房啊?北京房价那么贵,要不还是回咱们这儿考个公务员吧,稳定。”
我全程保持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我的心,好像不在这里。
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拿出手机,看看林薇有没有发消息过来。
没有。
她的朋友圈也很干净,什么都没有更新。
我有点失落。
她是不是……已经忘了我了?
毕竟,只是一夜的相遇。
对她来说,可能就是人生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吧。
我开始有点后悔,后悔那天在车站,没有多说点什么,没有再勇敢一点。
大年初三的晚上,我和几个高中同学聚会。
KTV包厢里,鬼哭狼嚎,乌烟瘴气。
大家聊着各自的近况,谁升职了,谁结婚了,谁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我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喝着啤酒。
“陈明,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发小张超用胳膊肘捅了捅我。
“没想什么。”
“还说没有?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手机看,是不是谈恋爱了?”张超一脸八卦。
“谈个屁。”
“别装了啊,”他凑过来,压低声音,“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肯定有情况。说,是不是在北京勾搭上哪个小姑娘了?”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我操,真的啊?”张超激动了,“可以啊你小子,闷声发大财啊!快,照片给我看看。”
“没有。”
“切,小气。”他鄙视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语重心长地说,“哎,我说陈明,北京的姑娘,不好搞啊。人家眼光高着呢,你没房没车的,可得加把劲。”
“我知道。”我灌了一口啤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里的那点烦躁。
是啊,我拿什么去跟人家在一起?
我只是一个苦逼的广告设计,每个月拿着一万出头的工资,付完房租,还完信用卡,就所剩无几。
而她呢?
虽然我不知道她家境如何,但从那个池远开的车来看,她所处的圈子,恐怕不是我能企及的。
我们,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天晚上的相遇,就像一场梦。
现在,梦该醒了。
我越想越觉得颓丧。
聚会结束,我一个人走在空无一人的县城小路上。
冬夜的风,很冷。
我拿出手机,点开林薇的头像。
那只可爱的猫,正无辜地看着我。
我鬼使神差地,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睡了吗?”
发完我就后悔了。
太了。
大半夜的,发这种消息,不是骚扰是什么?
我赶紧想撤回。
但就在我长按消息准备撤回的时候,对方的对话框上显示出“正在输入……”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几秒钟后,消息过来了。
“没呢。刚看完一部电影。”
我几乎能想象出她打出这行字时,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我的心里,又重新燃起了一点火苗。
“什么电影?”我赶紧追问。
“《情书》。”
“我也很喜欢那部电影。”
“是吗?那你最喜欢哪个片段?”
我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从《情书》,聊到岩井俊二,聊到日本电影,聊到各自看过的最烂的电影。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车站的夜晚。
那种熟悉又舒服的感觉,又回来了。
“你家那边,过年热闹吗?”她问。
“别提了,天天被拉着走亲戚,快烦死了。”我抱怨道。
“呵呵,我懂。”她发来一个笑哭的表情,“我也是。”
“你什么时候回北京?”我小心翼翼地问。
“初六吧。你呢?”
“我也是初六的票。”
我的心,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那……我们到时候,能一起吃顿饭吗?”我鼓起我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打出了这行字。
“就吃,咸豆腐脑。”我补充道。
消息发出去,我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她没有回复。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是不是……太唐突了?
她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就在我准备找个借口把这件事糊弄过去的时候,消息来了。
“好啊。”
“不过,得我请你。”
“因为你把羽绒服借给我了。”
我看着那几行字,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要飞起来了。
我从床上弹起来,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
我爸在门外喊:“陈明!大半夜不睡觉,你在里面蹦迪呢?”
“没事爸!我锻炼身体!”
那个晚上,我失眠了。
但这次,不是因为焦虑和疲惫。
是因为,期待。
初六,我踏上了回北京的火车。
来的时候,心情是灰暗的,沉重的。
回去的时候,心情却是明亮的,轻快的。
明明是同一条路,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
下了火车,北京西站依旧是人山人海。
我挤出人群,给她发了条微信。
“我到了。”
“我也到了,在南广场出站口等你。”
我背着包,几乎是跑着冲向南广场。
在汹涌的人潮中,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还是穿着那件米白色的羽绒服,拉着那个不大不小的行李箱。
她也在人群中张望着。
当我们的目光再次相遇时,我们都笑了。
“嗨。”我走到她面前,有点喘。
“嗨。”她也笑了,“跑什么,我又不会飞走。”
“我怕你飞走了。”我下意识地接了一句。
说完,我们俩都愣住了。
空气中,又弥漫起那种熟悉的、微妙的气氛。
“走吧,”我打破了沉默,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去吃豆腐脑。”
“好。”
我们找了一家路边的小店。
店面很小,很破,但很有烟火气。
我们要了两碗咸豆腐脑,两根油条。
热气腾腾的豆腐脑,撒上榨菜末、虾皮和香菜。
我把我的那份香菜,全都夹到了她的碗里。
“你不是不吃香菜吗?”她惊讶地问。
“是不吃啊。”
“那你干嘛?”
“因为你说你讨厌香菜,我觉得,我应该和你站在同一阵线上。”我一本正经地说。
她愣住了,然后“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陈明,你真是个活宝。”
那顿早饭,我们吃得很慢,很开心。
吃完饭,我送她回家。
她住在东边一个很老的小区里。
没有电梯的六层老楼。
我帮她把行李箱吭哧吭哧地扛上六楼。
到了门口,她拿出钥匙开门。
“要不要……进来坐会儿?”她问。
“方便吗?”
“方便啊,就我一个人。”
我跟着她进了门。
房子不大,一室一厅,但收拾得非常干净、温馨。
阳台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绿植,书架上塞满了书。
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阳光和书本混合的味道。
这就是她生活的地方。
“你随便坐,我给你倒水。”
我坐在小小的沙发上,有点局促。
她给我倒了杯水,在我对面坐下。
“那天……谢谢你。”她突然说。
“谢我什么?”
“谢谢你,陪我度过了那个晚上。”她看着我,很认真地说,“也谢谢你,让我看清了一些事情。”
我大概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其实,我早就该和他分手了。”她自嘲地笑了笑,“我只是一直在自欺欺人。”
“他追我的时候,对我很好。每天接我下班,给我送各种礼物。我觉得,我找到了那个对的人。”
“但是在一起之后,一切都变了。他开始变得很忙,忙着应酬,忙着和朋友喝酒。他总是让我等,等他开完会,等他吃完饭,等他打完游戏。”
“他喜欢让我扮演一个完美的、懂事的女朋友。在他朋友面前,我要温柔体贴;在他父母面前,我要乖巧孝顺。但我真正是什么样子,他好像从来不在乎。”
“那天晚上,在车站,你跟我说,我的文字有温度。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人这么跟我说过。他只会说,写这些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你给我看你画的那些画,我能感觉到,那里面有你的梦想。可是他,只会嘲笑我的梦想,说开个书店有什么出息。”
“那一刻,我突然就明白了。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所以,当他出现在车站,用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跟我说话的时候,我所有的失望和委屈,一下子就爆发了。”
“所以,真的,谢谢你。”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眼睛里泛着泪光。
我递给她一张纸巾。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
“如果不是遇到你,我可能还是那个只知道抱怨和麻木的广告狗。”
“是你让我觉得,生活,好像还可以有另外一种样子。”
“所以,林薇,”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手心又开始冒汗了。
“我喜欢你。”
“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没房,没车,工作也不稳定。”
“但是,我会努力的。”
“我会努力画出有灵魂的作品,努力成为一个配得上你的人。”
“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吗?”
我说完了。
我感觉自己把这辈子所有的勇气,都用光了。
我紧张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审判。
林薇也看着我,她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但她却在笑。
她笑着,流着泪,然后,对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听到了窗外,新年的第一声礼炮。
虽然晚了几天,但对我来说,那才是新年真正的开始。
后来,我辞职了。
我用我所有的积蓄,和朋友开了一家小小的设计工作室。
很辛苦,很累,经常忙到深夜。
但我不觉得苦。
因为,我终于可以画自己想画的东西了。
林薇也还在那家书店工作。
我们搬到了一起,就住在她那个小小的、温馨的房子里。
我们会一起去逛菜市场,为了一毛钱和菜贩子讨价还价。
我们会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为剧情争论不休。
我会在她看书的时候,在旁边画画。阳光洒在我们身上,安静而美好。
她会在我加班到深夜回家时,给我留一盏灯,和一碗热腾腾的面。
生活很平凡,很琐碎。
没有奥迪A6,没有名牌手表。
但我们都很开心。
第二年的除夕,我们没有回家。
我接了个急活,要赶一个方案。
林薇陪着我,在工作室里一起跨年。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我刚好完成了最后一笔。
我伸了个懒腰,转过头,看到林薇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她的旁边,放着一个橙子,已经被剥成了一朵花的形状。
窗外,是漫天的烟火。
我走过去,脱下我的羽ovol服,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就像一年前,在那个冰冷的车站里一样。
她动了动,醒了过来。
“画完了?”她揉了揉眼睛。
“嗯,画完了。”
我俯下身,亲了亲她的额头。
“新年快乐,老婆。”
她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嘴角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新年快乐,老公。”
我看着她,心里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填满。
我突然想起了一年前的那个晚上。
我错过了最后一班回家的车,以为是那一年最倒霉的事。
现在我才知道。
那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一件事。
本文标题:年,我错过了最后一班回家的车,却在车站遇到了我的妻子
本文链接:http://www.hniuzsjy.cn/zixun/60428.html
声明:本站所有文章资源内容,如无特殊说明或标注,均为采集网络资源。如若本站内容侵犯了原著者的合法权益,可联系本站删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