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半盏清茶，一生从容

　　我们总是走得太快，快到来不及品尝生活的原味。清晨的闹钟像一根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我们投入又一轮奔波；地铁里拥挤的人潮，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未醒的倦与未完的待办；深夜的屏幕蓝光，映照着迟迟不肯闭上的双眼，以及那份被掏空后的茫然。我们仿佛被安装了一个叫“追逐”的永动机，在名利的赛道、责任的漩涡里不停打转，却忘了问自己，那被我们遗落在出发点的、名为“从容”的东西，究竟去了哪里？

　　直到某个无所事事的午后，或是被一场雨困住的黄昏，你忽然停了下来。百无聊赖间，寻出一只素净的杯子，捏一小撮茶叶，看沸水冲下，那些蜷曲的枯叶便在杯中缓缓舒展，跳起一场沉默的芭蕾。水色渐渐被染出淡淡的绿，或暖暖的黄，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香，便开始在周遭的空气里盘旋。你端起它，不为了解渴，只是那么端着，温热透过瓷壁传到掌心，竟有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这一刻，世界仿佛被调低了音量。窗外的车马喧嚣，手机里此起彼伏的讯息，都退远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你的全部感官，都被邀请到这一盏茶里。你看那叶片在水中沉浮，最终坦然落定，像极了一生中那些纷扰的心事，在时间的浸泡下，慢慢沉淀，归于杯底。你轻呷一口，初觉微苦，舌根旋即泛起一丝清甜，那苦与甜交织的层次，不就是我们五味杂陈的生活么？古人说“茶如隐逸，酒如豪士”，诚然。酒是催发情绪的，让人哭，让人笑，让人恨不得把心肺都掏出来；茶却是收敛心神的，它让你观照内心，于无声处，听清自己灵魂的呼吸。

　　这使我想起一位忘年交。他曾在商海浮沉半生，终日周旋于觥筹交错之间，精神却日渐焦枯。后来他退居城郊一小院，生活最大的开销与乐趣，竟全在于茶。我去看他时，他正坐在老槐树下，对着一壶已淡至无色的茶，能静静地坐上一个下午。他说：“年轻时，总想把这世上的好茶都尝遍，以为拥有越多，便越接近幸福。如今才懂，喝茶的至高境界，不在于品评它的贵贱高低，而在于你的心，能否安住在当下这一盏里。”他的院子里没有名贵的花草，只有些闲闲开落的太阳花与牵牛，但他的神情里，有一种我在任何成功人士脸上都未曾见过的满足与平和。他拥有的，是半盏清茶里的整个江山。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生命哲学呢？我们总在求多、求快、求全，恨不得将整个世界都揽入怀中。可生活往往求全反缺，追逐太甚，反而丢了那份安顿自我的从容。苏东坡一生坎坷，颠沛流离，他却能在最困顿的境地里，找到“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旷达。他汲江煎茶，能细致地观察到“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这份闲情，源于他内心修得的一片从容海。外界的风浪再大，他自有他的半盏清茶，足以慰风尘，定心神。

　　所以，所谓“一生从容”，并非指生活里再无波澜，再无忙碌，而是一种内心的定力。是在纷繁的世事中，依然能为自己开辟出一方精神的后花园，时时进来小坐。是明知窗外风雨如晦，依然能笃定地守着一壶将开的水，听着松风般的沸声，完成一次对自我的洗礼。这份从容，是喧嚣里的留白，是忙碌中的顿号，是生命最舒缓而坚实的底色。

　　且尽这半盏清茶吧。当茶香漫过唇齿，暖意流入心间，你会发觉，那被我们苦苦追寻的从容、安宁与生活的真味，原来早已在这一呼一吸之间，在这一拿一放之中，静静等待着我们的归来。

　　本文标题：散文：半盏清茶，一生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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