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笃定他失了忆我便不再提离婚,却不想我没和离,只是跳下了悬崖。

一场大梦,将我三年的痴缠熬成了一个笑话。
梦里告诉我,我那位冷若冰霜的夫君沈行昭,原来是话本里注定要为女主痴心至死的男二号。
而我,不过是他们旷世绝恋里一粒碍眼的沙。
就在我心死如灰,决意与其和离的那日,他却在乱军之中,以命换命,替苏若雪挡下致命一剑。
趁着混乱,我将那卷写好的和离懿旨,面无表情地塞进他被鲜血浸透的衣襟里。
濒死的他,却反常地露出从未有过的脆弱,眼尾泛红:
「云姝,很痛。」
我心中再无波澜,只觉这痛来得太迟,俯身在他耳边轻语:
「我这一生只想求个舒心,可在你身边,只有无穷无尽的难过。沈行昭,咱们就此别过,死生不见。」
马车已候在宫墙之外,我的未来里,绝不会再有他的半个影子。
他和苏若雪这双璧人之间,也终将少了我这个多余的阻碍。
可谁曾想,沈行昭昏迷再醒,竟是一脸茫然地推开在此守候的苏若雪,惶恐问道:
「你是谁?我夫人呢?」
那只踏出宫门的脚,终究还是被大宫女带人拦了下来。
苏贵妃有令,命我留守宫中,侍疾沈行昭。
沈行昭整整昏迷了一日,太医进进出出如流水,我便在那奢华却冰冷的偏殿里枯坐了一日。
苏若雪来过,坐了小半晌,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姿态,问我为何偏偏选在这个节骨眼上要与沈行昭和离。
我抬头,目光古怪地在她脸上转了一圈。
为了什么?她当真半点不知,还是装得太好?
苏若雪迎着我的视线,面上依旧是那副淡然无波的贵妃气度。
「幸而当时场面混乱,见到懿旨的人不多,此事尚未张扬出去,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冷意,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贵妃娘娘,我意已决。」
她似乎被我这疏离的态度刺伤,声音低了下去:「你如今竟同我这般生分了?即便你与行昭闹了矛盾,也不该迁怒于我。」
成婚前,我与苏若雪不过点头之交。嫁入将军府后,因着沈行昭的关系,她待我热络许多,常宣我入宫伴驾。
每逢日暮,沈行昭便会依约前来,接我归家。
他常说,苏贵妃良善温婉,我在宫中无人依靠,能得她青眼是我的福分,切莫不知好歹推拒了她的美意。
我信了。
直到半年前那个深夜,我撞见沈行昭在书房对着一幅无脸画像自渎,口中痴痴呢喃着的,却不是我的名字。
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在这场拥挤的三人行里,我扮演的究竟是一个多么滑稽的小丑。
那夜之后,梦魇缠身。
梦里,苏若雪与皇上是逢凶化吉的天命主角,沈行昭是让人意难平的深情男二,而我,是那个拆散有情人的恶毒原配。
起初我只当是梦,可现实中沈行昭在生死关头一次次毫不犹豫地奔向苏若雪,将梦境一点点夯实成铁证。
此刻,我看着苏若雪那张无辜的脸,轻笑出声:「娘娘折煞臣妇了,我何德何能,配与贵妃娘娘攀交情。」
苏若雪唇角微僵,刚欲发作,便见贴身宫女气喘吁吁地跑来:
「娘娘!沈夫人!沈将军醒了!」
几乎是瞬间,苏若雪霍然起身,那动作急切得甚至有些失仪,比我这个正牌夫人还要快上几分。
我坐在原处,仰视着她,旁边的宫女吓得拼命低头不敢看。
苏若雪这才惊觉失态,忙借着整理衣衫掩饰尴尬,仿佛方才那个心急如焚的人不是她:「沈夫人,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看看行昭吧。」
我慢吞吞地起身,回想这三年光景,苏若雪对沈行昭未必无情。
但这情分,似乎总是恰到好处地止步于「知己」,正如那钓鱼的线,不松不紧,却足以让沈行昭这尾鱼欲罢不能。
我故意落在苏若雪身后。
沈行昭第一眼便瞧见了她,目光在她身上停驻片刻,随即眉头紧锁,竟脱口而出一句:
「你是何人?我夫人呢?」
苏若雪僵在原地,背影透着难以置信的错愕与哀伤:「沈行昭……你不认得我了?」
失忆?
那荒唐的梦境里,可从未提过还有这一出。
我从阴影中走出,疑惑地看向榻上之人。
沈行昭见到我,原本警惕的神色瞬间化作一汪春水,竟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般向我撒娇:
「夫人,我的心口好痛。」
苏若雪猛地回头瞪视我,那眼神,仿佛我窃取了本该属于她的稀世珍宝。
我也眉头紧锁,只觉荒谬。
沈行昭失忆了,忘了所有人,唯独记得我。
而在他错乱的记忆里,我与他是一对举案齐眉、恩爱两不疑的模范夫妻。
太医轮番诊治,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兴许是重伤受了刺激,脑中淤血未散,自行封闭了一些不愿提及的记忆。
开了一堆滋补安神的方子,说是保不齐哪日便好了。
这脱轨的剧情让我心生警惕,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次日,皇帝李胤一道口谕,命我暂留宫中,伴太后抄录佛经。
显然,他也不想让我这颗棋子轻易离场。
我盯着脚下的青砖出神,脑中电光火石间,终于想通了当年赐婚背后的阴毒算计。
先皇病重那年,九王逼宫。
我父亲身为太子太傅,被乱臣贼子斩首于殿前以儆效尤。
母亲为了掩护当今皇后从密道逃离,换上凤袍引开追兵,最终也难逃一死。
后来叛乱平定,李胤登基,大封功臣。
我是忠烈之后,被封为县主;沈行昭平乱有功,加官进爵。
李胤御笔亲书,将我许配给沈行昭。人人皆道这是圣人恩典,赞我与沈行昭是天作之合。
彼时我也天真地以为,父母双亡后,老天终于垂怜,又赔给我一个家。
如今想来,李胤将我塞给沈行昭,哪里是为了安顿孤女?分明是为了安抚他的情敌,断了沈行昭对苏若雪的痴念!
他们谁都不愿我退出这局棋。
我若走了,这三人之间微妙的平衡便破了。
正午的日头毒辣,却照得我心底一片冰凉。
小太监躬身前来请安,打断了我的思绪:「沈夫人,沈将军闹着不肯喝药,非要下床寻您。」
听着这番话,我心底只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厌烦。
「我奉旨去太后宫中誊抄佛经,沈将军若是不肯喝药,那……」
「去请贵妃」四个字在舌尖滚了一圈,终是被我咽了回去。
沈行昭觊觎贵妃,一个是手握重兵的权臣,一个是宠冠后宫的妖妃。
若是这层窗户纸捅破了,为了保全颜面,他们最可能做的,便是拿我的项上人头来祭旗,以证清白。
我轻叹一口气,语气轻飘飘地仿佛在谈论天气:
「那便随他去死吧。」
在小太监惊恐的目光中,我转身向慈宁宫走去。
沈行昭失忆了,可我没失忆。
我记得清楚,婚后他第一次为救贵妃受伤时,我不过随口抱怨了一句贵妃不该任性涉险,他便疾言厉色地斥我长舌妇,说他是臣子,为贵妃挡刀是本分。
之后整整半月,他未与我说过半句话,直到我低声下气地认错,保证再不议论贵妃半句是非,他才肯施舍我一个眼神。
那时的我,竟将那些冷淡修复后的只言片语,当成蜜糖般珍藏。
梦中那个旁观者给我的评语,当真是字字珠玑:无足轻重。
这四个字,像裹尸布一样,裹挟了我的尊严与爱情。
甚至不仅是无足轻重,更是自甘 下 贱 。
沈行昭从未爱过我,娶我不过是皇命难违。
只因我爹娘构建的家太过温暖,让我懦弱地不愿面对冰冷的现实,将沈行昭这根并不可靠的稻草死死攥在手里,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我还有家。
殊不知,天地茫茫,自始至终,皆我一人独行。
慈宁宫内檀香袅袅,静得让人心慌。
太后显然已知晓我的来意,示意姑姑递给我一卷经书。
我将经书搁置一旁,直挺挺地跪下:「求太后娘娘,给臣女指条活路。」
太后叹息一声,她曾怜我孤苦,赐下懿旨许我和离。
可如今,风向变了。
「皇帝的意思,哀家也不便驳回。」
我心下一沉,如坠冰窟。
太后又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云姝,你是个聪明孩子,莫要执拗。」
我瘫坐在地,浑身力气仿佛被抽干。
正在此时,宫女入内禀报:「太后娘娘,沈将军在殿外求见,说是……来寻夫人的。」
太后看了我一眼,微微颔首:「他还伤着,你去见见吧。」
姑姑将我搀起,我如行尸走肉般跨出门槛。
沈行昭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在见到我的瞬间亮了起来:「云姝……」
他踉跄着靠近,笑容却在看清我神色时逐渐凝固,慌乱地抓住我的袖子:「云姝,你怎么了?可是谁欺负你了?为何脸色这般难看?」
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试图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沈行昭,你是真失忆了?」
他眨了眨眼,那双眸子里满是清澈的迷茫:「我没忘啊,我都记得,我只记得你。」
我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俯身凑到他耳畔,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你记错人了。你心尖上那位与你恩爱的妻子,不是我……是苏贵妃。」
沈行昭身躯猛地一震,瞳孔骤缩:「荒谬!绝无可能!」
我轻笑,眼中却无半点笑意:「你不记得她,她此刻可是伤心欲绝呢。」
他的手有一瞬间的松动,但在我即将抽离的刹那,又死死攥紧,力道大得仿佛要捏碎我的指骨。
沈行昭紧盯着我,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小小的我,满目皆是令人心惊的认真:
「她伤心与我何干?我只在意你。」
讽刺的是,这个失忆的沈行昭,竟完美复刻了我曾经梦寐以求的夫君模样。
可惜,我已不需要这根救命稻草了。
既已自渡,何须他人?
他们既然费尽心机要留我,那便都别想好过。
我忽然改变了主意。
我活着的意义,不就是为了让这女主和男二的戏码变成一场意难平吗?
让人幸福太难,但让人痛苦,简直易如反掌。
得不到是苦,得到了又失去,更是蚀骨之痛。
我抬眼,越过沈行昭的肩膀,冲着不远处那道藏在树后的倩影,挑衅地莞尔一笑。
苏若雪的身影一颤,目光从沈行昭背上收回,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强撑着仪态走上前来,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沈将军夫妻这般恩爱,有什么话是本宫听不得的?」
沈行昭并未回头,只是握着我的手愈发用力,像是要将我揉进骨血里:
「夫人,莫要再生气了,往后我都听你的。」
说着,他竟从怀中掏出那卷沾血的懿旨,强硬地塞回我手中,声音郑重,掷地有声:
「我醒来听说你因我受伤之事赌气,你大可放心,从今往后,我绝不会再让旁的女子沾到我半片衣角。」
我含笑点头,温顺地应道:「好。」
苏若雪站在一旁,面色煞白,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端着贵妃的架子与我们擦肩而过,径直入了慈宁宫。
我瞥了一眼她略显僵硬的背影,回头便撞进沈行昭那双深情的眸子里。
「夫人,你是说真的?不生气了?」
他不顾宫道上人来人往,一把将我揽入怀中,那姿态,竟像是寻回了失落已久的至宝。
「我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但我知道自己定是混账透顶。没关系,今后的每一天,我绝不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下巴抵在我的肩窝,他长叹一声:「我们要这样,好一辈子。」
一辈子?
一辈子为另一个人做嫁衣,太累了。
他愿意为苏若雪肝脑涂地是他的事,我不愿再在他身上浪费哪怕一刻钟。
我没有回应他的誓言,只是任由他抱着。
良久,他抬起头,眼神亮晶晶的,像只等待夸奖的大狗:
「我们回家吧,这皇宫冷冰冰的,我不想待。」
我摇了摇头,打破了他的幻想:「不行,陛下有旨,命我为太后抄写佛经祈福。」
沈行昭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不管不顾地抱紧我:「那我也不走,我不想和你分开。」
宫墙深深,到处都是眼睛。
我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遭的有心人听得真切:
「好好养伤。一月后的皇家围猎,我想要一头鹿。」
大齐习俗,年年围猎都会放出一只角上系着彩绸的小鹿作为彩头,寓意吉祥。
过去三年,李胤猎得两次,沈行昭猎得一次。
无论谁赢,那只小鹿最后都会被送到苏若雪宫中,将这世间的好运与万千宠爱尽数捧给她。
今年,我想尝尝做那小鹿主人的滋味。
我望着沈行昭,轻声问道:「你能为我猎来那头鹿吗?」
沈行昭没有丝毫犹豫,信誓旦旦地保证:「当然,只要是你想要的,那头鹿便只能属于你。」
接下来的日子,沈行昭在宫中养伤,我则留在慈宁宫抄经。
每逢日落西山,他便雷打不动地来寻我,陪我用晚膳,再牵着我的手去御花园散步。
落雨撑伞,起风添衣。
那种无微不至的呵护,仿佛真将我视作心尖上的珍宝。
原先宫里那些关于沈家夫妇不和的流言蜚语,竟被他这一日日的深情举动压了下去。
待沈行昭伤势大好,李胤终于松口,准我们回府休养。
回到那个熟悉的沈府,沈行昭却像个初来乍到的客人,我去哪他便跟到哪,寸步不离。
府里的下人们看得目瞪口呆,对我这个当家主母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曾经,我是沈府名义上的女主人,是县主,却也是被夫君厌弃的可怜虫。
背地里议论主子的下人,我也曾揪出来惩戒过,换来的却是沈行昭皱眉指责:
「下人求生不易,何必那般苛责,失了当家主母的气度。」
而如今,侍从丫鬟无不尽心竭力。
有个守夜的老婆子贪杯,说了几句关于我从前的醉话,提及我如何不受宠,不幸传到了沈行昭耳朵里。
他竟是丝毫不留情面,当即便将人赶出了府邸。
处置了下人,他却心虚得不敢来见我。
一连躲了我几日,我也乐得清静,不去寻他,也不再操持那些繁琐的中馈账目,只专心整理我的信件,筹划着退路。
这夜,我忙完手头的事回到卧房,沈行昭已经躺下了。
我刚洗漱完毕,在床侧躺下,身旁那个装睡的人忽然翻身,在黑暗中精准地捉住了我的手。
声音干涩暗哑,透着浓浓的愧疚:
「我对不起你。」
我不语,静静听着。
他继续道:「我都打听清楚了……从前的我,简直不是个东西。」
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仿佛在唾骂一个十恶不赦的仇人。
他将我的手掌贴在他的脸颊上:「云姝,夫人,我知错了。从前的账我认,但往后,我若再有半点对不起你,便叫我不 得 好 死。」
看来并非恢复记忆,而是从旁人口中拼凑出了过去。
如此一来,失忆前后的他,倒真像是割裂成了两个人。
我心如止水,淡淡道:「别多想了,睡吧。」
他却固执地抓着我不放:「你没有原谅我,对不对?」
语气脆弱得像个易碎的瓷器。
我正欲开口敷衍,门外忽传来一阵极轻的叩门声。
沈行昭的随从压低声音禀报:「大人,贵妃娘娘微服登门,属下等不敢阻拦,人已经引到正厅了。」
卧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苏若雪,永远拥有在沈府横冲直撞的特权。
沈行昭的手骤然收紧,语气中满是不耐与烦躁:「贵妃深夜造访臣子府邸,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门外的侍从噎了一下,讷讷道:「这……是大人您从前吩咐的,无论何时,沈府的大门永远不可对娘娘关闭。」
这回轮到沈行昭哑口无言。
我漫不经心地抽出手:「去看看吧,这么晚了还要出宫,想必贵妃娘娘又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这不是第一次了。苏若雪在李胤那里耍性子,便跑来找沈行昭求安慰。
李胤默许她用这种方式引他吃醋,而沈行昭则在苏若雪的依赖中痛并快乐着,一边克制一边沉沦。
这三人之间,规矩成了摆设,体统更是笑话。
侍从又补了一句:「贵妃娘娘……眼睛红肿,似是哭过。」
黑暗中,我听见沈行昭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
半晌,他才冷冷吩咐:「安排娘娘去西厢房住下,明日一早送走。」
说完,他重新闭上了眼,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我也闭上眼,静静等着。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身侧之人忽然极轻地唤了一声:「云姝?」
我呼吸绵长,佯装熟睡。
片刻后,悉悉索索的起身声响起。
那动静极轻,却像一根根细针,扎进耳膜。
他终究还是去了。
我心中冷笑,这也算是给了我几分薄面,没像从前那般听到名字就火急火燎地冲出去。
待沈行昭离开后,我也起身,只着罗袜,无声地跟了上去。
沈府有一处院落,是沈行昭特意为苏若雪辟出来的,极尽雅致。
我隐在暗处的树影里,远远便瞧见苏若雪正立在院门口,如一朵风雨中飘摇的小白花。
见到沈行昭的身影,她泪光盈盈,凄然道:「我就知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都不会不管我。」
沈行昭停在三步开外,声音透着陌生的疏离:「娘娘深夜出宫找微臣,究竟所为何事?」
这份冷淡显然刺痛了苏若雪,她微微哽咽:「昭哥哥,你我青梅竹马,你说过会护我一辈子的,难道这些都不作数了吗?」
我在暗处看着这一幕,心中了然。
原来她在沈行昭面前,竟是这般小女儿情态。
平日里她见我,虽说着体己话,却总是端着贵妃的高傲架子。唯有在沈行昭面前,她才肯卸下面具,流露出脆弱与依赖。
沈行昭后退半步,拉开距离:「娘娘,此举不合规矩,往后切莫如此了。」
苏若雪猛地抬起脸,眼中满是震惊与受伤,良久才颤声道:「你真的爱上纪云姝了?」
她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猛地冲上前抓住沈行昭的手腕,语速极快:
「不是的!你只是失忆了!你在意的人一直是我,你从来都不在乎那个纪云姝!你不能……你不能这么对我!等你恢复记忆,你会后悔今日所作所为的!」
沈行昭抬手,毫不留情地将她甩开:「娘娘自重!云姝是我的结发妻子。」
苏若雪踉跄几步,勉强稳住身形,眼中闪过一丝癫狂的光:「不……不对!你若真的不在乎我,方才就不会偷偷来见我!」
沈行昭的身形明显一僵。
苏若雪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逼问道:「是不是她用了什么手段胁迫你?逼你远离我?」
「慎言!还请娘娘不要污蔑我的妻子。」沈行昭厉声喝止。
苏若雪终于崩溃,泪如雨下,一步步逼近,仰头死死盯着他:
「你失忆了,便能这般践踏我的心意吗?」
她深吸一口气,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七日后的围猎,李胤要纳格赛的那个和亲公主为妃。我要你帮我。」
李胤登基三载,后位空悬,后宫之中唯有苏若雪一人独大,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可盛宠之下,危机四伏。多少人想往这后宫塞人,便有多少人想置苏若雪于死地。
沈行昭皱眉,冷声道:「陛下纳妃乃是国事,微臣无权置喙。」
苏若雪的声音瞬间软了下来,带着哭腔,却又透着一种诡异的笃定:
「昭哥哥,你说过,你会护我一辈子的。」
她轻轻扯住沈行昭的衣袖,近乎哀求:
「我不要你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我只要你在围猎时拔得头筹,将那头彩头小鹿送我。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即便有了新人,我也依然是陛下最在意的那个。昭哥哥……只有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沈行昭在院门口伫立良久,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我才拖着步子,慢条斯理地回了房。
甫一进门,他紧绷的神经似乎才松懈下来,可目光触及我赤着的双足时,脸色骤然沉了下去。
身子腾空,我被他打横抱起。他将我塞进柔软的锦被,温热的大手紧紧捂住我冰凉的脚心,眉头拧成了结。
“去哪儿了?连鞋都不穿,地上寒气重,你身子骨弱,就不怕生病?”
我垂眸,视线落在他交握的手上,语气淡淡:“醒来不见你,便出去寻了。”
他脸上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的僵硬,掖被角的动作顿了顿:“夜里闷得慌,怕翻身扰了你清梦,便出去透口气。”
我佯装不知,顺着他的话点头:“原来如此。快睡吧,过几日便是围猎,你得养精蓄锐。”
沈行昭沉默着躺回身侧。良久,他忽然翻身将我拥入怀中,下巴抵在我的肩窝,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
“云姝,那头鹿……是你心头所爱吗?”
我掩去眸底的情绪,轻声道:“是啊,那是我想了很久,却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埋首在我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我的气息刻入肺腑。
翌日清晨,沈行昭便命人将苏若雪送回了宫。
接下来的几日,他像是变了个人,从晨光熹微到暮色四合,终日泡在校场练箭,近乎自虐。
秋意渐浓,围猎之期如约而至。
百官女眷皆着骑装,英姿飒爽。苏若雪一身蔚蓝修身骑射服,在一众贵女中格外惹眼,引得不少旁人侧目。她却似全然未觉,只是一味地同李胤置气,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沈行昭。
沈行昭对此视若无睹,只围着我转,甚至有些絮叨地问我冷不冷、累不累。
随着一声号角,呦呦鹿鸣没入深林,骏马嘶风,众人挥鞭绝尘而去。
沈行昭勒马回首,眉宇间尽是少年意气,对我扬声道:“等我,给你猎鹿回来!”
尘土飞扬,他的背影意气风发。我弯了弯唇角,待那身影没入林中,却清晰地感觉到有一道视线黏在我身上,久久未曾移开。
男人们去猎鹿,女眷们便留在营地品茶赏舞。
李胤也进了林子,高台上便只剩苏若雪独坐。我端着茶盏,遥遥与她对视。她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势在必得,仿佛那头鹿早已是她的囊中之物。
我收回目光,静静等到日头西斜。
林中终于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沈行昭一马当先冲出密林,马侧赫然挂着一只犄角系着红花的小鹿。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解下小鹿,在一众艳羡的目光中向宴席奔来。
往年的围猎,无论是李胤还是沈行昭,猎得的彩鹿最终都会送到高台之上的苏若雪手中。早已有人窃窃私语,艳羡的目光提前投向了高台。
苏若雪扬起下巴,唇角噙着自信的笑意,直勾勾地看着沈行昭越走越近。只是若细看,她搭在案几上的手,正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沈行昭抱着小鹿,步履生风。踏入席间的刹那,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屏住了。
他淡淡瞥了苏若雪一眼。只这一眼,便让苏若雪眼底的笑意瞬间漫开,神色柔和到了极致。
然而下一瞬,他的脚步毫无征兆地一转,径直停在了我的桌案前。
在满场错愕的死寂中,他像个讨赏的孩子,满眼欢喜地望着我,声音轻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云姝,鹿给你。愿你今后岁岁年年,好运康健。无论何时,我都守着你。”
众目睽睽之下,他将那象征着荣耀与宠爱的小鹿,送到了我怀里。
苏若雪的视线瞬间凝固,随即化作刺骨的冰寒,死死钉在我身上。
我看着沈行昭的眼睛,那里面干干净净,只有我的倒影。
心跳在那一瞬间漏了一拍,恍惚间,我似乎回到了从前与父母团圆、其乐融融的岁月。
这样似乎也不错,这就是我曾经期许的“家人”。
可是,不对。
即便此刻我受尽艳羡,即便这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场景。
我心里却只有荒芜。
我要的不是这一时的风光,不是他人的艳羡,而是我能完整地做我自己。
留在这里,我就永远活在他们三人的阴影之下,永远摆脱不了这滩烂泥。哪怕被捧在手心,我也依旧是这个畸形三角关系里的挂件,是附庸,是陪衬。
我厌恶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
我强压下心头的翻涌,勉强勾了勾唇,嗓音干涩:“谢谢。”
高台上传来酒杯碎裂的脆响,苏若雪终是忍无可忍,拂袖而去。
沈行昭连余光都未曾分给她,只小心翼翼地将小鹿塞进我怀里:“我只伤了它的腿,养养就能好。以后养在咱们院子里,好不好?”
视线扫过他的手背,那里有一道狰狞的擦伤。
我随意点了点头,思绪却早已飘远。
直到沈行昭定定地看着我,轻声唤道:“云姝,你还想让我做什么?”
我一怔:“什么?”
他垂眸,掩去眼底的失落:“没什么,我只是希望你开心。但我看你……拿到了鹿,似乎也并不高兴。”
我将怀里的小鹿塞回给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裙摆。
“坐久了乏得很,我先回营帐歇息了。”
刚转身迈出一步,手腕便被猛地扣住。
我回头,见沈行昭低垂着头,看着怀中不知所措的小鹿,声音发紧:“这是你要的。”
我轻轻颔首,语气轻慢:“嗯,但我现在不想要了。”
这种践踏别人心意的手段,还是当初沈行昭教会我的。
我想逃离,可我不甘心。
我从未亏欠过任何人,偏偏这荒唐戏码里的丑角落到了我头上。做了三年的边缘工具,从前是委屈,如今是不甘。
我是有了鹿,可那又如何?
不甘发酵成了愤怒,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凭什么?
我痛苦地熬了三年,他一句失忆便能将过去一笔勾销,而我就得配合他演戏,假装一切从未发生,同他重新开始?
这对我不公平。
我知道皇命难违,或许沈行昭也有他的无奈。但我仍旧无法抑制地想要迁怒于他。
沈行昭追进营帐时,脸上的失落还未散去,见我脸色阴沉,神情瞬间僵住。
他急切地伸手想要探我的额头:“可是风吹多了不舒服?”
我猛地挥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他手背瞬间红了一片。
我也无法再克制内心的嫌恶:“为什么娶了我却不好好对我?认真对待自己的妻子,难道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吗?”
他爱而不得是他命苦,我又做错了什么要为他的深情买单?
我也曾是名满京城的才女,爹娘皆是功臣。凭什么我要做他们爱情故事里的背景板,还要忍受旁人的奚落耻笑?
沈行昭满眼慌乱,将小鹿随手一丢,惶恐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云姝,我知道从前是我错了,我以后……”
“别跟我提以后!”
我冷眼看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模仿他曾经冷落我时的模样。
“既然你心里有人,若不是皇命难违,谁稀罕同你在一处?”
沈行昭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仓皇地抱住我,力道大得仿佛要将我揉进骨血里。
“我从前三年混账,让你受了委屈。但我们还有下一个三年,三十年!只要你给我机会,我会加倍补偿你,以后的鹿我都给你,只有你,我只有你!”
他的声音在颤抖,近乎哀求:“别这么看我,求你,像以前那样待我,好不好?”
我用力推他,纹丝不动。情急之下,我拔下发间的金簪,狠狠扎进他的肩头。
鲜血瞬间渗出,染红了衣衫。他痛得脸色煞白,却仍旧死死抱着我不肯松手。
“说得这般轻巧,既是真心,当初为什么要装失忆?”
沈行昭瞳孔骤缩,身体瞬间僵硬如石。
“沈行昭,你知道我有多渴望一个家。可你一边享受着我的期许讨好,一边将我弃若敝履。你知道我心灰意冷想要和离,便卑劣地装失忆,自以为能抹平过去,把我当傻子哄!”
我差点就信了。真以为他忘了前尘,满心满眼只有我。
没了过去的人可怜,依赖我的人可怜。
可到头来,最可怜的那个笑话,竟是我自己。
他在我睡着后偷偷去见苏若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想留住我,可对苏若雪的爱护早已成了刻入骨髓的本能。
沈行昭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眸色沉沉,哪里还有半点失忆时的痴傻模样。
他单手如铁钳般扣住我的胳膊。
“我只是……不想我们就这么结束。三年夫妻,不是三天,不是三个月,你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吗?”
“我放下了。”
“我放不下!你就当过去那个混账死了,失忆的是全新的我,心里只有你的我,我们就能好好的……”
“你放不下是你的事,凭什么要我配合你自欺欺人?沈行昭,你太自私了。”
沈行昭下颚紧绷,胸膛剧烈起伏,属于少年将军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那双狼一般的眸子死死盯着我,我也毫不示弱地回视。
良久,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戾气已化作一片柔软的哀伤。
“云姝,我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他似乎在顾忌什么,欲言又止,最终另一只手也搭上我的肩膀,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就像中了邪,非要围着苏若雪转。分明……分明看见你伤心,我会心疼。”
“同檐下三年,你那么好,我不是石头做的。云姝……我早就把你放在心里了。”
我面无表情,内心毫无波澜。
“直到宫宴那一剑刺穿我,看见苏若雪和陛下相拥,我才如梦初醒。苏若雪不是我的归宿,那一刻,我脑子里全是你的脸。”
他望着我,眼眶微红:“可也是那天,你给了我和离的懿旨。我才明白自己的心意,我怎么可能放你走?”
他深情剖白,字字句句仿佛泣血。
若是换个人,或许早就感动得泪流满面。
可我想起的,却是他对着画像自渎的那一幕。
我胃里一阵翻涌,难掩嫌恶:“可我觉得你很恶心。”
我仿佛被困在了一个死胡同里,四面都是墙。
满脑子都是那三年里卑微如尘埃的自己,和那个“深情专一”的沈行昭。
每一帧回忆,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我浑身战栗,恨不得撞墙失忆。
我不想承认那三年是我的人生。那个懦弱、愚蠢、摇尾乞怜的女人,怎么会是我?
身上像是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毒蚁,它们啃噬着我的血肉,钻进我的心窝,顺着经脉爬向四肢百骸。
恶心,窒息。
我急需跳进冰冷的水里,让无边无际的窒息感包裹我,冲刷掉这层皮,才能止住这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恶心。
沈行昭见我状态不对,猛地松开手,声音小心翼翼又带着急切:“好,我不碰你。云姝,深呼吸,看着我。”
我睁开眼,死死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
眼泪生理性地顺着脸颊滚落。
他看着我,神情复杂,有心疼,更有深深的自责。
“云姝……”
他唤我的名字,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剧烈喘息之后,那股濒死的窒息感才逐渐退去。我缓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神冰冷地看着他: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变回从前的样子了。”
沈行昭嘴唇翕动,艰难地开口:“一点余地……都没有了吗?”
我冷笑一声,将心底最阴暗的恶念宣之于口:
“你们蹉跎了我三年,硬生生把我拽进你们这恶心的游戏里,有谁问过我愿不愿意?余地……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三个人,都下地狱。”
最后一个字尚未吐清,嘴巴便被他一把捂住。
他压低声音,眼神凌厉:“慎言!”
隔墙有耳,外面就是巡逻的士兵。这句诅咒若是传出去,便是大不敬的死罪。
我用力推开他,嫌恶地擦拭着被他碰过的嘴唇,哪怕擦破了皮也感觉不到疼。
沈行昭满眼受伤,低声道:“围猎还有三日,这些事……我们回去再说。”
他落寞地转身离去。
营帐里还残留着他的气息,令人作呕。我不愿多待,便也走了出去。
本文标题:他笃定他失了忆我便不再提离婚,却不想我没和离,只是跳下了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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