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年,我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个媳妇,10年后,她带回一个排的兵
我叫李富贵,这名字是我爹给起的,盼着我富贵。
可富贵这俩字,跟我八竿子打不着。
我住在李家凹,一个地图上都得用放大镜找的穷地方。
穷还不算,我腿还有点毛病,小时候从树上摔下来,落了个轻微的跛脚。
这一跛,就把我的人生给跛进了死胡同。
到了二十八岁,村里同龄的男人,娃都能打酱油了,我还是光棍一条。
我娘愁得头发都白了一半。
她说,富贵啊,再不给你弄个媳妇,我死了都闭不上眼。
我能说啥?我只能闷头抽着两毛钱一包的旱烟,看着烟雾把娘那张布满沟壑的脸熏得更模糊。
1982年,夏天。
热得狗都伸着舌头不愿动弹。
我娘神神秘秘地把我拉进屋,从炕头的破瓦罐里,倒出了一堆毛票、角票,还有几张皱巴巴的大团结。
“富贵,这是咱家全部的家当。”
“娘,你这是干啥?”
“给你买个媳妇。”
我脑子“嗡”的一声。
买媳妇,这事在咱们这穷山沟里,不稀奇。
可真落到自个儿头上,那感觉就像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娘,这……犯法。”
“犯法?”我娘眼睛一瞪,“你打一辈子光棍就不犯愁了?我不管,人我都托王瘸子联系好了。”
王瘸子是隔壁村的,路子野,啥事都干。
我拗不过我娘。
或者说,看着她那双浑浊又充满期盼的眼睛,我心里的那点坚持,早就被磨没了。
三天后,王瘸子领着一个男人进了我家。
那男人黑瘦,一双三角眼滴溜溜地转,透着一股精明和贼气。
他身后,跟着一个女人。
不,应该说是一个女孩。
她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头发枯黄,像一蓬乱草。
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布衫,裤子上还打着补丁。
她低着头,整个人缩在那里,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宝哥,这就是买主。”王瘸子谄媚地对那个三角眼说。
那个叫宝哥的男人,上下打量了我家徒四壁的屋子一眼,嘴角撇了撇。
“钱呢?”
我娘哆哆嗦嗦地把那个布包递过去。
宝哥接过去,一张一张地点着,吐了口唾沫在手指上,那动作,像是在数一沓草纸。
“行了,人留下,我走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不是在交易一个人,而是在卖一头牲口。
那个女孩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
宝哥转身要走的时候,她忽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就那一眼,让我心里咯噔一下。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死寂。
像一潭结了冰的深水。
宝哥走了,王瘸子也拿了好处费走了。
屋里只剩下我,我娘,还有那个陌生的女孩。
我娘乐得合不拢嘴,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
“好,好,以后你就是我李家的媳妇了。”
她没反应,还是低着头。
我娘让我去烧水,让她洗洗。
灶房里,我看着跳动的火苗,心里乱成一团麻。
我李富贵,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居然干了这种买卖人口的勾当。
我算个什么东西?
水烧好了,我让她去洗。
我娘给她找了身我姐出嫁前穿过的旧衣服,虽然也旧,但干净。
等她再从里屋出来的时候,我愣住了。
洗干净了脸,她的模样就全显露出来了。
很清秀。
不是村里姑娘那种粗手大脚的健康,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文静。
皮肤很白,是那种没怎么晒过太阳的白。
眼睛很大,睫毛很长。
只是那双眼睛里,依旧是那片化不开的冰。
那天晚上,我娘把我们俩推进了我的房间。
“早点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她说完,就把门从外面带上了。
屋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煤油灯。
我俩,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谁也不说话。
我能听到我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像打鼓。
我紧张,也觉得羞耻。
我走到桌边,倒了碗水,递给她。
“喝点水吧。”
她没接,只是看着我。
那眼神,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剥光了衣服的贼。
我把碗放在桌上。
“你……叫啥名?”
她还是不说话。
我叹了口气,把炕上我那床破被子抱起来,扔到了地上。
“你睡炕上,我睡地上。”
说完,我就在地上躺下了。
我背对着她,不敢看她。
一夜无话。
我几乎没睡着。
第二天一早,我娘推门进来,看到我睡在地上,脸当场就拉了下来。
她把我拽到院子里,压低了声音骂我。
“你个!钱都花了,你还跟她客气啥?”
“娘,她不是牲口。”
“不是牲口也是咱家花钱买来的!你今晚要是还睡地上,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没吭声。
接下来的日子,就这么过着。
她不说话,也不跑。
每天就坐在炕上,或者院子的角落里,看着一个地方发呆。
我娘让她干活,她也干。
喂猪,扫地,做饭。
只是做得慢,笨手笨脚,一看就没干过这些。
我娘没少骂她,骂她是赔钱货,骂她是木头疙瘩。
她也不还嘴,就默默听着。
有时候我实在看不过去,就替她说两句。
“娘,她刚来,不熟练,慢慢就好了。”
我娘就指着我的鼻子骂:“你个没出息的,还没怎么着呢,就护上了!”
我只能把她干了一半的活接过来,自己干。
村里人很快都知道我买了媳妇。
闲言碎语就像夏天的苍蝇,嗡嗡地围着你。
有人说我出息了,知道疼媳妇了。
有人说我傻,花钱买个木头回来。
还有人说,指不定是哪里跑出来的野女人,身上不干净。
每次听到这些话,我就攥紧了拳头。
但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能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家里的白面馒头,我总是先让她吃。
地里收的红薯,我把最甜的那个烤给她。
我从不强迫她做什么,更没有碰过她一下。
晚上,我依旧睡在地上。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我只知道,她是我花钱买来的,这件事,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我欠她的。
我得还。
大概过了两个月。
一天晚上,我从地里回来,一身的泥。
推开门,我闻到一股饭香。
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还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
她站在桌边,有些手足无措。
我娘不在家,去邻居家串门了。
“你……做的?”我问。
她点了点头。
这是她第一次对我做出回应。
我心里一阵激动。
我坐下来,狼吞虎咽地把那碗面吃了。
真香。
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面。
吃完面,我看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我又问了一遍。
她嘴唇动了动,发出一个很轻微的声音。
“青萍。”
声音有点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了。
但我听清了。
青萍。
像水上浮着的绿萍,无根,无依。
“好听。”我说。
她低下头,没再说话。
但从那天起,她好像慢慢解冻了。
话不多,但会应我了。
我跟她说话,她会点头或者摇头。
我娘骂她,她眼神里会有了一丝波动。
她开始学着干各种农活。
喂猪,种菜,缝补衣服。
她的手很巧,我那破了洞的衣服,被她补得平平整整。
村里人看她的眼神也慢慢变了。
说这媳uo妇,虽然不爱说话,但是个能干活的。
我娘的脸色也好看了不少。
只有我知道,她不是天生就会干这些。
我好几次在夜里,看到她坐在煤油灯下,看着自己手上磨出的水泡发呆。
她的手,原本应该不是这样的。
那应该是一双弹琴,或者写字的手。
我越发觉得,她不属于这个地方。
一年后的秋天,我病了。
发高烧,烧得人事不省。
那时候村里医疗条件差,我娘只会用土方子,给我灌了好多草药汤,也不见好。
我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在用温水给我擦身子。
还有一只微凉的手,一直放在我的额头上。
我烧了三天三夜。
第四天早上,我醒了。
睁开眼,就看到青萍趴在我的炕边睡着了。
她的脸很憔悴,眼下一片青黑。
我动了一下,她就惊醒了。
“你醒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
我点了点头。
“我……睡了多久?”
“三天。”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她赶紧扶住我。
“别动,你还虚着呢。”
我娘端着一碗粥进来,看到我醒了,念了句阿弥陀佛。
“多亏了青萍,”我娘说,“这三天,她一步都没离开,水都是我硬喂她喝的。前天晚上你烧得厉害,她半夜跑到镇上,把老中医给请来了。”
从我们村到镇上,十几里山路,晚上走,一个女人……
我看着青萍,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谢谢你。”我说。
她摇了摇头,给我喂粥。
那碗粥,暖了我的胃,也暖了我的心。
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好像又近了一步。
她会主动跟我说话了。
问我地里的庄稼长得怎么样。
问我腿还疼不疼。
晚上,她会给我打好洗脚水。
但我还是睡在地上。
有一天晚上,她忽然开口。
“地上凉,你到炕上来睡吧。”
我愣住了。
“我……我打呼噜,怕吵着你。”我随便找了个借口。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我。
过了一会儿,她把她自己的被子,抱了一半,铺在了炕的另一头。
“这样,就不吵了。”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睡在了炕上。
我们中间隔着一尺的距离。
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我紧张得一夜没敢动。
但我知道,我们之间那堵看不见的墙,正在一点点融化。
1984年,我们的儿子出生了。
我给他取名,叫念安。
思念的念,平安的安。
我希望他这辈子,平平安安。
也希望青萍,能在这里,心安。
有了孩子,家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我娘整天抱着孙子,嘴都笑得合不拢。
青萍的话也多了起来。
她会给念安唱我听不懂的歌谣。
会用树枝在地上,教念安写一些我看不懂的字。
我问她,你识字?
她点点头,说,以前学过一点。
我心里更加确定了我的猜测。
她一定是个有来历的人。
只是她不说,我也不问。
我怕一问,现在这安稳的日子,就会像个肥皂泡一样,碎了。
日子就像李家凹门前那条小河,不紧不慢地流淌着。
念安一天天长大。
他很聪明,青萍教他的东西,他一学就会。
他也很黏青萍。
青萍的脸上,笑容也越来越多。
有时候,看着她和念安在院子里笑闹,我会觉得,这就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
我会忘了她是怎么来的。
我会觉得,她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媳妇,我们就是最普通的一家三口。
可是,有些事,忘了,不代表不存在。
那根刺,还在我心里。
我努力干活,想让她们娘俩过上好日子。
我去镇上给人打短工,去山里采草药卖。
只要能挣钱,多苦多累的活我都干。
家里的光景,也一点点好了起来。
我们翻盖了房子,从茅草屋,变成了砖瓦房。
念安也穿上了新衣服。
青萍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温柔。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么一直过下去。
直到1992年。
念安八岁了。
那天,村里来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这在当时,可是个稀罕物。
全村的人都跑出来看。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男人。
他看起来很斯文,戴着一副眼镜。
他拿着一张照片,在村里挨家挨户地问。
最后,他问到了我家。
他看到青萍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然后,他眼圈红了。
“小姐……真的是你。”
他声音颤抖。
青萍看着他,也愣住了。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福伯?”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个叫福伯的男人,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他“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小姐!我们可算找到你了!”
我当时就傻了。
我看着青萍,又看看那个男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青萍把他扶了起来。
他们俩在屋里,说了一下午的话。
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我只看到青萍一直在流泪。
傍晚的时候,福伯走了。
临走前,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复杂。
屋里,只剩下我和青萍。
念安已经睡着了。
“富贵。”青萍开口了,声音很嘶哑。
“嗯。”
“我……得走了。”
我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砸得我心口生疼。
“是……要回家吗?”我问。
她点点头。
“我爹,他找到我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应该为她高兴。
她终于可以回家了,回到她原本属于的地方。
可我……舍不得。
十年了。
整整十年。
这个女人,已经刻进了我的骨子里。
“你……还会回来吗?”我问出了这句话,声音都在抖。
她看着我,眼睛里含着泪。
“富-贵,你是个好人。”
她没回答我的问题。
她只说,我是个好人。
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我们之间,隔着一道天堑。
我是李家凹的李富贵,一个跛脚的农民。
而她,是连管家都能坐小轿车来接的“小姐”。
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十年的夫妻情分,终究是一场梦。
我的心,像是被掏空了一样。
“什么时候走?”
“明天。”
“好。”我点了点头,“我……我送你。”
那天晚上,我们俩谁也没睡。
我们就那么坐着,看着窗外的月亮,从东边,升到西边。
天快亮的时候,她忽然对我说。
“富贵,这十年,谢谢你。”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第二天,那辆黑色轿车又来了。
青萍换上了一身新衣服,是福伯昨天带来的。
很合身,料子也很好。
穿上那身衣服,她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我初见时,感觉不属于这里的样子。
念安抱着她的腿,哭着不让她走。
“娘,你别走,你别不要我和爹。”
青萍蹲下来,抱着念安,哭得说不出话。
我的心,像被刀子割一样。
我走过去,把念安拉开。
“念安,让你娘走。”
“爹!”念安不解地看着我。
“让你娘回家。她……有自己的家。”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青萍站起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然后,她转身上了车。
车子开走了,带起一阵尘土。
念安哭着追了上去,摔倒在地上。
我站在原地,像一尊石像。
我没有去扶他。
因为我自己,也快站不住了。
青萍走了。
我的天,塌了。
村里的流言蜚语,又一次像潮水一样涌来。
“看吧,我就说那女人养不熟,早晚得跑。”
“就是,一个买来的媳妇,还指望她跟你过一辈子?”
“李富贵这下人财两空了,真是个大傻子。”
我娘也整天唉声叹气,骂我是个,连个女人都看不住。
我一句话也不反驳。
他们不懂。
他们不懂我和青萍之间的感情。
只有念安,每天都会问我。
“爹,娘什么时候回来?”
我只能摸着他的头,告诉他。
“快了,你娘办完事就回来了。”
我自己都不知道,这话是在骗他,还是在骗自己。
日子一天天过去。
春天,院子里的桃花开了,又谢了。
夏天,知了在树上叫得人心烦。
秋天,地里的玉米熟了,金灿灿的一片。
冬天,下了好大的雪,把整个李家凹都盖住了。
一年过去了。
青萍没有回来。
也没有任何消息。
我开始绝望了。
我想,她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她回到了她自己的世界,那里有高楼大厦,有穿不完的好衣服,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
怎么还会记得我们这个穷山沟?
怎么还会记得我这个跛脚的庄稼汉?
我开始拼命地干活,想用劳累来麻痹自己。
我也开始喝酒。
以前我从不喝酒,因为青萍不喜欢那个味道。
现在,只有喝醉了,我才能暂时忘了她。
我变得沉默寡言,比以前更不爱说话。
村里人都说,李富贵这是被媳妇跑了,给刺激傻了。
只有念安。
只有我的念安,还陪在我身边。
他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会帮我做饭,会给我洗衣服。
他从不问我娘什么时候回来了。
但我知道,他也在等。
又是一年过去了。
我几乎已经放弃了希望。
我想,这辈子,就这样了吧。
我守着念安,守着这个空荡荡的家,慢慢变老。
直到那天。
1994年的夏天。
和十年前那个夏天一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正在地里锄草,忽然听到村口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
我直起腰,眯着眼往村口看。
黄土路上,烟尘滚滚。
几辆绿色的,我从没见过的车,正朝我们村开过来。
那车很大,看起来很威风。
村里人都被惊动了,纷纷从家里跑出来,围在路边看。
车队在村口的打谷场停了下来。
从车上,跳下来一个个穿着军装的男人。
他们站得笔直,像一排排的松树。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当兵的。
我心里纳闷,这是出什么事了?
然后,从最前面那辆车的后座上,下来一个人。
一个女人。
她也穿着一身军装。
帽子上的五角星,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她身姿挺拔,眼神坚定。
当她摘下军帽,转过身来的时候。
我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
我手里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是她。
是青萍。
不,她不是青萍。
青萍是温柔的,是安静的。
而眼前的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
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她变了。
但那张脸,那双眼睛,化成灰我也认得。
她看到了我。
隔着半个打谷场,隔着攒动的人头。
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然后,她朝我走了过来。
她身后的那些士兵,也迈着整齐的划一的步伐,跟了过来。
整个打谷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着我们。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的腿,好像不是我自己的了。
我的脑子,也成了一锅粥。
她走到我面前,站定。
看着我满身的泥土,看着我那双因为常年干活而粗糙不堪的手。
她的眼圈,慢慢红了。
“富贵。”
她开口了,声音还是那个声音。
只是比以前,多了一份力量。
“我回来了。”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两年了。
整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娘!”
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是念安。
他从人群里挤出来,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进了青萍的怀里。
“娘!你终于回来了!我想你!”
青萍紧紧地抱着念安,眼泪也决了堤。
“念安,娘也想你。”
她身后的一个士兵,递过来一块手帕。
她给念安擦了擦眼泪,又给自己擦了擦。
然后,她站起来,重新看着我。
“富贵,我们回家说。”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
我跟着她,往家的方向走。
那些士兵,跟在我们身后。
村里人自动让开一条路。
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不解,还有敬畏。
那些曾经说我傻,说我的人,现在连大气都不敢喘。
我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一个荒诞不经的梦。
回到了家。
还是那个我们一起盖起来的砖瓦房。
院子里,还晒着我昨天刚洗的衣服。
一切都没变。
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青萍让那些士兵在院子外面等着。
她拉着我,和念安,进了屋。
她看着屋里熟悉的一切,眼神里充满了怀念。
“富贵,坐。”
我依言坐下。
我感觉自己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这两年,苦了你了。”她说。
我摇了摇头。
“你……怎么……”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不知道该问什么。
她好像知道我的疑问。
她给我倒了杯水。
“我的真名,不叫青萍。我叫,林清平。”
“我父亲,是部队的。”
她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她的父亲,是一位战功赫赫的将军。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受到了冲击,被下放到了一个偏远的地方。
为了保护她,父亲把她托付给了一个最信任的警卫员,让她隐姓埋名,暂时躲避。
没想到,在转移的路上,他们遇到了山匪。
警卫员为了保护她,牺牲了。
而她,辗转被卖到了人贩子手里。
那个人贩子,就是我见过的那个“宝哥”。
“我被打,被饿,我不肯屈服。他们就把我关起来,想磨掉我的意志。”
“后来,他们觉得我性子太烈,卖不出好价钱,就想把我处理到最偏远的山沟里。”
“于是,我就到了你们这里。”
我听得心惊肉跳。
我无法想象,她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经历了怎样的苦难。
“那你……这两年?”
“两年前,我父亲的问题得到了彻底解决,恢复了原职。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全国各地找我。”
“福伯,就是我父亲以前的通讯员,他找了我整整五年。”
“找到我之后,我才知道,我父亲的身体,因为那些年的折磨,已经很差了。我必须回去照顾他。”
“我本想安顿好父亲就回来接你和念安。可是,我一回去,就被卷入了很多事情。部队里有很多事需要处理,我父亲的身体也需要人照顾。我被限制了行动,根本无法跟外界联系。”
“我每天都在想办法,每天都在跟他们争取。直到半年前,我才终于得到许可。”
“我参加了部队的特训,因为我知道,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保护好你们。”
“这次回来,一是接你们走。二是……”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把那些毁了我十年人生的,绳之以法。”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她会带着一个排的兵回来。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有心疼,有愤怒,也有……一丝自卑。
她是将军的女儿。
而我,只是个农民。
我们之间的差距,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清平,”我叫了她的本名,“我……”
“富贵,”她打断了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走到我面前,蹲了下来,握住我的手。
我的手,又脏又糙。
她的手,虽然也因为训练有了一些薄茧,但依旧细腻。
“你别胡思乱想。在我心里,你是我丈夫,是念安的爹。这十年,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死了。”
“是你,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
“是你,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善良和温暖。”
“李富贵,你听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林清平这辈子,就认你这一个男人。”
我的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
这一次,是滚烫的。
第二天,清平带着人,走了。
她说要去处理一些事情。
她让我在家等她。
她走后没几天,镇上传来了消息。
一个叫“宝哥”的人贩子团伙,被一锅端了。
据说,是部队上的人亲自抓的。
抓了足足十几个人。
当年卖我媳妇的王瘸子,也被抓了进去。
村里人都吓坏了。
他们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
从同情,到震惊,再到现在的敬畏和巴结。
我娘也像是换了个人,整天在村里说,她早就知道我媳uo妇不是一般人。
我懒得理会这些。
我只是在等。
等我的媳妇,回家。
一个星期后,清平回来了。
这次,她没有穿军装。
她穿了一件很普通的连衣裙。
她看起来,又变回了那个我熟悉的,温柔的青萍。
她告诉我,事情都办完了。
那些人贩子,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她还告诉我,她父亲想见我。
我心里很忐忑。
要去见一位将军。
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村长。
“别怕,”清平看出了我的紧张,“我爹他……人很好。”
我还是怕。
我怕我这个样子,会给她丢人。
我怕她父亲,会看不起我。
清平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
她从包里,拿出一件东西。
是一枚军功章。
“这是你应得的。”她说。
我愣住了。
“这……我……”
“这次能顺利打掉那个人贩子团伙,你的线索,至关重要。”清平说,“你还记得吗?你跟我说过,那个宝哥的虎口,有个刀疤。就是这个细节,帮助我们锁定了他的身份。”
“这……这不算什么。”
“怎么不算?”清平很认真地说,“富贵,你从来都不比任何人差。你善良,正直,有担当。你是我林清平的男人,是我儿子的父亲。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她的话,像一股暖流,流遍我的全身。
我心里的那点自卑和不安,一下子消散了大半。
是啊。
我是李富贵。
我是一个农民,我腿脚不便,我没什么文化。
但,我堂堂正正。
我凭自己的力气吃饭。
我用心对待我的媳妇和孩子。
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跟着清平,坐上了去省城的火车。
念安也跟我们一起。
这是我第一次坐火车。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一丝不安。
清平的家,在一个部队大院里。
门口有士兵站岗,很威严。
我穿着清平给我买的新衣服,浑身不自在。
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坐在轮椅上,在门口等我们。
他穿着一身旧军装,肩上没有军衔,但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让人不敢小觑。
我想,他就是清平的父亲,林将军。
“爹。”清平快步走过去。
林将军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我和念安身上。
他的眼神,很锐利,像鹰一样。
我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外公。”念安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林将军的眼神,一下子就柔和了下来。
“哎,好孩子,快过来让外公看看。”
他朝念安招了招手。
念安走到他面前。
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摸了摸念安的头。
“像,真像清平小时候。”
然后,他看向我。
“你就是李富贵?”
“是……是的,首长。”我紧张得说话都结巴了。
他看了我很久。
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清平都跟我说了。”他缓缓开口,“这些年,辛苦你了。”
我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我连忙摆手:“不辛苦,不辛苦。”
“我女儿的脾气,我知道。如果不是你真心待她,她不会在你那待十年,还给你生了孩子。”
“这十年,你不仅是救了她的命,也是给了她一个家。”
“我林振邦,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他说得很郑重。
我心里的大石头,彻底落了地。
那天,林将军跟我聊了很多。
聊我们这十年的生活,聊念安的成长。
他没有一点将军的架子,就像一个普通的老人。
晚上,清平问我,愿不愿意留在城里。
她说,她父亲可以帮我安排工作,让念安在这里上最好的学校。
我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辉煌,沉默了。
这里很好。
很繁华,很热闹。
但我知道,我不属于这里。
我的根,在李家凹。
“清平,”我对她说,“我想……回李家凹。”
她愣了一下。
“这里不好吗?”
“好。”我说,“但,那不是我的家。”
“我们的家,在李家凹。那里有我们一起盖的房子,有我们一起种的地。”
“我不想当什么城里人,我只想当你的男人,当念安的爹。”
清平看着我,眼睛里有泪光在闪。
她点了点头。
“好,我跟你回去。”
我没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那你……你的工作?”
“我申请调到咱们县里的武装部。”她说,“离家近,也能照顾你们。”
我心里一阵感动。
我知道,她为了我,放弃了很多。
我们最终还是回到了李家-家凹。
清平真的被调到了县武装部,成了一名干事。
她每天骑着自行车去上班,晚上回家。
我们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又好像完全不一样了。
村里人对我们,敬而远之。
没人再敢说三道四。
我娘也彻底扬眉吐气了,成了村里最受尊敬的老太太。
我还是那个李富贵,每天下地干活。
只是,我的心里,再也没有了那根刺。
我的媳妇,是我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回来的。
谁敢不服?
念安在县里最好的小学上学,成绩很好。
他很为他妈妈感到骄傲。
当然,也很为我这个当农民的爹,感到骄傲。
因为他妈妈告诉他,他的爹,是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男人。
有时候,在田埂上休息,我会想起十多年前,我娘拿出家里所有积蓄,给我买媳妇的那个下午。
我的人生,就是从那天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初,我没有动那一点恻隐之心。
如果当初,我像村里其他买媳妇的男人一样,对她非打即骂。
那我的今天,又会是什么样?
我不敢想。
我只知道,善良,是会得到回报的。
哪怕,这个回报,迟到了十年。
阳光下,我看着不远处,清平正带着念安,朝我走来。
她穿着一身便装,手里提着给我送的饭。
念安在田埂上跑着,笑着。
清平在后面,温柔地喊着:“慢点跑,别摔了。”
那画面,很平凡。
却是我李富贵这辈子,见过最美的风景。
我笑了。
跛着脚,迎了上去。
富贵,富贵。
我爹给我起的名字。
我以前觉得,这名字是个讽刺。
现在我明白了。
有妻如她,有子如他。
我李富贵,就是这世上,最富贵的人。
本文标题:82年,我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个媳妇,10年后,她带回一个排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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