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他一身酒气爬到我窗前:“柔儿有孕了,我们和离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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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各一方
冬去春来,积云寺后山的棠树抽出了新芽。
沈棠在寺中的生活愈发规律平静。除了为父亲诵经祈福,她开始整理父亲的遗稿和藏书,偶尔也帮了尘师太打理寺中一些简单的文书账目。闲时便临帖作画,或向寺中懂医术的师傅请教些药理,日子过得充实而宁静。
京城里的消息,依旧偶尔随风传来。
陆衍之似乎真的振作了起来,忙于整顿京畿防务,皇帝对他依旧倚重。关于续弦的传闻时起时落,有说某国公府有意嫁女,有说皇帝属意某位郡主,但陆衍之始终未有明确表态,婚事便也一直悬着。
沈棠听了,只是一笑置之。那已不是她需要关心的事情了。
期间,陆衍之派人送过几次东西到寺里。有时是些珍贵的药材和补品,有时是新出的书籍或笔墨纸砚,都说是答谢她为父守孝、全他颜面之情。东西送到了客堂,由小沙弥转交,陆衍之本人从未露面。
沈棠每次都让云苓原封不动地退回去,只留下一句话:“寺中清静,衣食足矣,无需外物,请将军收回。”
几次之后,陆衍之便不再送了。
倒是周闯,在一个春日午后,独自骑马来了积云寺,说是替将军来给沈老将军上柱香。上完香,他特意绕到沈棠的禅院外,隔着院门,恭敬地行了一礼。
“沈小姐,”周闯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有些闷,“将军他……让属下代他问好。还说……多谢。”
沈棠在院内修剪花枝,闻言,手中剪刀顿了顿。“周副将客气。请转告将军,沈棠一切安好,无需挂心。”
周闯在门外静立片刻,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道:“小姐保重。”便转身离开了。
沈棠知道,这大概是陆衍之那边,最后一次主动的接触了。他遵守了诺言,没有打扰她的清净。
这样很好。
春深时,沈棠收到了江南来的信。是父亲旧部,如今在江南任职的一位叔父写来的,问候她的近况,并再次提及父亲在江南的那处小园子,说一直派人打理着,若她愿意,随时可以去住。
沈棠回了信,感谢叔父关怀,并说待为父守孝期满,或许会南下小住。
放下笔,她推开禅房的窗户。窗外,远处山峦叠翠,近处棠花初绽,粉白的花瓣在春风中微微颤动,生机盎然。
她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花香气息的空气,感觉到一种久违的、轻盈的活力,正在心底慢慢复苏。
父亲,您看到了吗?女儿真的,在试着活过来了。
而此时的将军府书房内,陆衍之正对着墙上悬挂的一幅北境舆图出神。图上标满了各种符号,是他这些时日重新梳理北境防务的心得。
周闯悄声进来,禀报了一些军务,末了,低声道:“将军,积云寺那边……沈小姐将上次送去的补药又退回来了。她说……寺中清静,无需外物。”
陆衍之目光依旧落在舆图上,闻言,只是极轻微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握着朱笔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还有,”周闯犹豫了一下,“宫里传来消息,太后似乎……属意将寿安郡主许配给将军,陛下也有此意,怕是过些时日,便会正式提及。”
陆衍之终于转过头,眼神深不见底。“我知道了。”
周闯退下后,书房内重归寂静。陆衍之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将军府庭院里的花草,也被春风吹得欣欣向荣。西院的方向,依旧空寂。
他想起清风亭上,沈棠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和那句“三年之后,无论将军是否续弦……都将彻底了断”。
三年……
他慢慢握紧了拳,又缓缓松开。
有些错过,注定无法弥补。有些路,只能各自向前。
第十一章:暗流生
永昌四年,夏。
北境虽平,但边关之地,零星摩擦和狄人残部的小股骚扰从未断绝。陆衍之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军务上,人也愈发沉稳冷峻,鲜少再有情绪外露的时候。太后的暗示和皇帝的期许,他心知肚明,却始终以“北境未靖,无心家室”为由,暂时拖着。
这日,他正在兵部与几位同僚商议秋防事宜,周闯匆匆进来,附耳低语了几句。陆衍之神色不变,只道:“知道了,我即刻回府。”
回到将军府书房,屏退左右,周闯才详细禀报:“将军,我们安插在城西暗桩的人回报,最近杏林巷那片废墟附近,有些不寻常的动静。夜里偶尔会有身份不明的人影徘徊,虽然痕迹处理得很干净,但咱们的人还是发现了点东西。”
说着,他呈上一小块黑色的、不起眼的碎布片,边缘有烧焦的痕迹,质地特殊,非中原常见。“这是在废墟外围一处隐蔽墙根下发现的,像是匆忙间被勾破留下的。还有,附近一个更夫说,前几夜似乎听到过奇怪的鸟叫声,不像本地常见的鸟类。”
陆衍之接过布片,仔细摩挲,眼神锐利如刀。“北狄暗卫的衣料……还有他们的联络暗号。”他声音冰冷,“果然,柳氏虽死,线却未断。他们还在找东西,或者……在等人。”
“等人?”周闯一惊。
“或许柳氏生前,还留下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或者联系方式。”陆衍之沉吟,“又或者,他们想确认柳氏是否真的死了,是否有同党漏网。加强监视,不要打草惊蛇。另外……”他顿了顿,“积云寺那边,也多加留意,以防万一。”
周闯立刻明白:“将军是担心……他们会查到沈小姐?”毕竟,沈棠是陆衍之明面上的前妻,柳氏之事若真有更深内情,难保不会有人想从她那里寻找突破口或进行报复。
“只是以防万一。”陆衍之语气沉凝,“她既在寺中,便尽量护她周全。加派几个好手,暗中护卫,非必要时,不得现身打扰。”
“是!”
积云寺,禅院。
沈棠近日总觉得心神有些不宁。夜里偶尔会惊醒,白日也时有恍惚。她只当是夏日闷热,加之守孝清苦所致,并未十分在意。
这日午后,她正在翻阅父亲的一本兵书手札,上面有些关于北境地形和狄人习性的零星批注。看着那些熟悉的字迹,她忽然想起父亲那封提及柳柔儿的信。
北狄细作……大火……灭口……
父亲当年只是“存疑”,但陆衍之后来查证,似乎坐实了柳柔儿的身份。可这一切,真的就此结束了吗?那场大火,烧掉的只是柳柔儿和可能的证据吗?北狄方面,是否还有后手?
她正出神,了尘师太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绿豆汤。
“沈施主,歇歇眼,喝碗汤解解暑气。”
沈棠忙起身接过:“多谢师太。”
了尘师太坐下,看着沈棠略显苍白的脸色,关切道:“施主近日气色不佳,可是寺中饮食太过清淡?或是有什么心事?”
沈棠摇摇头:“劳师太挂心,许是天气缘故,并无大碍。”
了尘师太念了句佛号,温声道:“世间事,自有因果,过去了便当放下。执着于念,反伤自身。沈老将军在天有灵,也必不愿见你如此。”
沈棠心中一暖,知道师太是开解自己。“师太教诲的是。”
了尘师太又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去。走到门边,似想起什么,回头道:“对了,近日山下似乎不太平,有香客说见到生面孔在附近转悠。施主若要下山,最好多带几个人,或者让沈忠陪着。”
沈棠心中那丝不安又隐隐浮动起来,点头应下:“我记下了,多谢师太提醒。”
师太走后,沈棠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郁郁葱葱的山林。夏日山间本该是蝉鸣鸟叫,生机勃勃,可此刻看去,那层层叠叠的绿荫深处,仿佛潜藏着无形的阴影。
是她多心了吗?
第十二章:夜惊山寺
不安的预感,在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变成了现实。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唯有山风穿过林梢,发出呜呜的声响。沈棠睡得不沉,朦胧中,似乎听到远处传来极其轻微的、不同于风声的窸窣声,像是夜鸟惊飞,又像是……踩断枯枝的脆响。
她警觉地睁开眼,侧耳倾听。那声音又没了。
正当她以为是错觉,准备重新入睡时——
“哐当!”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从前院客堂方向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紧接着,是几声短促的惊呼和闷哼,似乎有僧人被捂住嘴发出的挣扎声!
沈棠瞬间睡意全无,猛地坐起,心跳如鼓。出事了!
几乎同时,她听到自己禅院外,也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动静!是极其轻微的、衣袂带风的声响,还有金属摩擦的细微声音,不止一人!正迅速朝着她的禅房靠近!
“云苓!沈忠!”她压低声音急唤。
睡在外间的云苓和隔壁的沈忠显然也被惊醒了。云苓慌慌张张跑进来,吓得脸色煞白:“小姐!外面……外面好像有贼人!”
沈忠则已提着一根门栓,挡在沈棠房门前,压低声音道:“小姐莫慌,老奴守着门!听着动静不对,不像普通毛贼!”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巨响,禅院那并不牢固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狠狠踹开!三四条黑影如鬼魅般闪入院中,手中兵刃在黯淡的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直扑禅房!
“什么人!”沈忠大喝一声,挥着门栓迎了上去,但他年老体弱,哪里是这些训练有素的黑衣人的对手,一个照面就被踢翻在地,门栓脱手!
“忠叔!”云苓惊叫。
黑衣人目标明确,击倒沈忠后,径直向屋内冲来!
沈棠在这一瞬间,头脑反而异常清醒。她知道,来者绝非善类,很可能是冲着陆衍之,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冲着柳柔儿那件事的关联而来!自己一个弱女子,绝无硬抗的可能!
她一把拉起吓呆的云苓,迅速退到房间最里面的角落,同时伸手摸向枕边——那里有父亲留下的一把未开刃的短匕,更多的是心理安慰。她的目光急速扫过房间,寻找任何可能脱身或藏匿的所在。
窗户!后窗对着的是一片陡峭的山坡和茂密的竹林!
“云苓,跟我来!”她当机立断,趁着黑衣人还未完全冲入内室,猛地推开后窗,将云苓先推了出去,“往下跳!往竹林里跑!别回头!”
云苓吓得魂飞魄散,但求生的本能让她闭眼跳了下去,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沈棠正欲紧随其后,一个黑衣人已然破门而入,看到她的动作,眼中凶光一闪,手中钢刀带着风声直劈而来!
沈棠侧身急躲,刀锋擦着她的衣袖划过,割裂了一道口子。她趁机将手中的短匕连同刀鞘一起狠狠砸向对方面门,同时借力向窗口跃去!
那黑衣人被砸中眉骨,痛哼一声,动作稍缓。沈棠半个身子已探出窗外,但另一个黑衣人已扑到窗前,伸手便抓向她的肩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几声凌厉的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数支弩箭从禅院墙头、屋顶等隐蔽处激射而出,精准无比地没入屋内两名黑衣人的后心与脖颈!两人哼都没哼一声,便扑倒在地。
与此同时,院中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和惨叫!只见不知何时,又有七八条身影从暗处跃出,与闯入的黑衣人战在一处!这些人出手狠辣,配合默契,显然也是高手,且目标明确——保护禅房!
是陆衍之派来的人!沈棠立刻明白了。她抓住这瞬息的机会,再不犹豫,纵身从后窗跳下!
山坡陡峭,碎石枯枝遍布。她落地时脚踝狠狠崴了一下,钻心的疼痛传来,但她咬紧牙关,一声未吭,连滚带爬地朝着下方漆黑的竹林深处跑去!她能听到身后禅院方向传来更多兵刃交击和呼喝声,以及了尘师太焦急的呼喊和僧众的惊叫。
不能停!不能被抓到!
她不顾脚踝剧痛,拼命往竹林更密、更深处钻。荆棘划破了她的衣裙和皮肤,火辣辣地疼,但她全然不顾。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跑!远离那里!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厮杀声渐渐微弱下去,直至消失。四周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声、砰砰的心跳声,以及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她终于力竭,靠着一根粗壮的竹子滑坐下来,浑身冷汗涔涔,手脚冰凉,不住地颤抖。脚踝处已经肿起老高,动弹不得。
夜,重新恢复了寂静。但这寂静,却比刚才的厮杀更令人心悸。
陆衍之的人能挡住吗?那些黑衣人是谁?是北狄派来的吗?他们抓自己,是想问出什么?还是单纯的报复?
云苓和沈忠怎么样了?寺里的师傅们可有伤亡?
无数个问题在脑中翻腾,却没有答案。她独自一人,被困在这黑暗无边的竹林深处,受伤,惊恐,无助。
就在这时,她隐约听到竹林外,有轻微而迅速的脚步声正在靠近!不止一人!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是敌?是友?
第十三章:竹海雾踪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寂静的竹林外缘停住。火把的光芒透过稀疏的竹影,明明灭灭地晃进来。
沈棠蜷缩在粗竹后,心脏几乎要撞出胸腔。她死死咬住下唇,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目光透过竹叶缝隙,紧张地向外窥视。
“仔细搜!她跑不远,肯定就在这附近!”一个压低的、带着异域口音的男声响起,语气凶狠,“主子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她身上的东西,必须找到!”
“是!”几声应答。
果然是冲着她来的!还要找东西?她身上有什么值得北狄人如此大动干戈的东西?父亲的信?和离书?还是别的什么她不知道的?
沈棠脑海中飞快思索,同时更加小心地缩紧身体。脚踝处的剧痛一阵阵袭来,让她额上冒出冷汗。
“头儿,这边有血迹!”另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沈棠心中一凛,定是自己刚才慌乱逃跑时,被荆棘划伤或摔倒留下的。
“顺着血迹找!”那头目立刻下令。
脚步声和火把光开始朝着她这个方向移动。沈棠的心沉到了谷底,握着父亲那柄短匕的手,指节泛白。这未开刃的匕首,恐怕连防身都难。
就在她几乎绝望,准备拼死一搏时——
“咻咻咻——!”
熟悉的弩箭破空声再次撕裂夜空!这次距离更近,劲道更疾!
“啊!”“有埋伏!”竹林外顿时响起几声凄厉的惨叫和惊怒的呼喝!
紧接着,是更为激烈的金铁交鸣和短兵相接的闷响!陆衍之派来的护卫,果然追到了这里,并且再次与黑衣人交上了手!
“保护小姐!”一声厉喝,是周闯的声音!
沈棠精神一振!是周副将!他亲自带人来了!
外面的打斗声瞬间白热化。黑衣人似乎没料到追兵来得如此之快且悍勇,一时间落了下风。但这些人显然也是亡命之徒,困兽犹斗,厮杀得异常惨烈。
沈棠趁乱,强忍着脚痛,手脚并用地向竹林更深处、更黑暗的地方挪动。她知道,自己留在这里,非但帮不上忙,反而可能成为护卫们的拖累。
挪了大概十几丈远,她实在没有力气了,靠着一块冰冷的大石喘气。外面的打斗声渐渐稀疏,似乎接近尾声。
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朝着她这边走来。沈棠握紧了匕首,警惕地看去。
火把光亮起,映出周闯沾着血迹和烟尘的脸,他手中提着的刀还在滴血。看到沈棠,他明显松了口气,但眼神依旧凌厉地扫视四周。
“沈小姐,您没事吧?”周闯快步上前,看到沈棠苍白的脸色和肿胀的脚踝,眉头紧皱,“属下护卫来迟,让小姐受惊了!”
“我没事,皮外伤。”沈棠摇摇头,急声问,“周副将,寺里情况如何?云苓和沈忠他们?了尘师太和各位师傅可安好?”
周闯沉声道:“小姐放心。寺中贼人已被击退,留下了几具尸体,其余的逃了。云苓姑娘只是受了惊吓,有些擦伤,沈忠老伯受了些内伤,但无性命之忧,已有人照料。了尘师太和众位师傅均安然无恙,只是受惊不小。将军接到消息,已亲自带兵赶来,正在寺中处理后续,并加派人手搜山,追剿残敌。”
听到云苓和沈忠无事,寺中师傅也安全,沈棠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大半。但听到陆衍之亲自来了,她心中又是一阵复杂难言。
“这些是什么人?可是北狄派来的?”沈棠问出心中疑惑。
周闯点头,脸色凝重:“从武功路数和身上搜出的物品看,确是北狄暗卫无疑。他们此次目标明确,就是冲着小姐您来的。我们审问了一个重伤被俘的,他受刑不过,吐露了一些。他们似乎认定,柳氏生前有一样极其重要的东西,可能交给了您,或者藏在了与您相关的地方。具体是什么,那人级别低,也不清楚。”
重要的东西?沈棠蹙眉。柳柔儿与她,可谓毫无私交,甚至可算情敌,怎么可能交东西给她?若说藏在与她相关的地方……将军府西院?还是积云寺?可她在寺中住了这些时日,若有异常,早该发现了。
“将军怀疑,”周闯继续道,“那东西可能关乎北狄在大晟境内更大的阴谋或潜伏网络。柳氏一死,他们急于找回或确认那东西是否落入我们手中。而小姐您,作为将军曾经的夫人,又恰好在此清修,便成了他们首要怀疑和下手的目标。”
原来如此。自己竟是受了这无妄之灾。沈棠苦笑。
“此地不宜久留,恐还有残敌。”周闯道,“请小姐随属下先行回寺,将军已在寺中等候。您的脚伤也需要尽快医治。”
沈棠看了看自己无法着地的脚踝,知道靠自己走回去是不可能的了。她点点头:“有劳周副将。”
周闯唤来两名心腹侍卫,做了个简易的担架,小心地将沈棠抬上。一行人护卫着,迅速而警惕地朝着积云寺方向返回。
回到寺中,天色已微微发亮。寺内灯火通明,多了许多持刀警戒的军士,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焦糊味。前院客堂附近一片狼藉,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
沈棠被直接抬到了她之前居住的禅院附近一间更宽敞坚固的僧房。陆衍之果然在那里。
他背对着门,站在窗前,身姿依旧挺拔,但紧绷的肩膀透露出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听到动静,他倏然转身。
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担架上的沈棠身上,看到她苍白的脸、破损的衣裙、红肿的脚踝,以及裸露皮肤上那些细小的划伤,陆衍之的瞳孔骤然收缩,眸底翻涌起骇人的风暴,但很快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深沉的冷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如何?”他问的是周闯,眼睛却看着沈棠。
“回将军,沈小姐脚踝扭伤,身上多处擦伤,需静养。贼人已击退,俘一人,毙七人,余者逃窜,正在追捕。”周闯简略汇报。
陆衍之微微颔首,走到担架旁,蹲下身,仔细查看了沈棠的脚踝。他的动作很轻,但手指触及肿胀处时,沈棠还是忍不住轻轻吸了口冷气。
陆衍之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收回。“军医马上就到。”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不像往日那般冷硬,“其他伤处,也让军医一并处理。”
“多谢将军。”沈棠低声道,避开了他的目光。
陆衍之站起身,对周闯吩咐:“加派人手,彻查寺内及后山,确保再无隐患。安排可靠之人,护送寺中僧众暂时前往山下安全处安置。此处……暂时由我军接管。”
“是!”
周闯领命而去。房内只剩下沈棠、陆衍之,以及门口守卫的两名亲兵。
气氛有些凝滞。
“你……”陆衍之开口,却又顿住,似乎不知该说什么。责备她不该留在此处?可当初是他请求她留下的。安慰她?似乎又显得虚伪。
“我没事。”沈棠再次说道,语气平静,“只是连累寺中师傅们受惊,心中不安。”
“此事因我而起,是我思虑不周,护卫不力。”陆衍之沉声道,语气中是实实在在的愧疚与后怕,“我会妥善安置寺中众人,补偿损失。你……你也需换个更安全的地方休养。”
沈棠沉默片刻,问:“将军认为,何处安全?”经此一事,她确实不敢再独自留在积云寺了。可京城,将军府?她更不想回去。江南?路途遥远,此刻她受伤,也非易事。
陆衍之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眉头紧锁,似在权衡。
这时,军医提着药箱匆匆进来。陆衍之便暂时退到一旁,让军医为沈棠诊治。
脚踝扭伤不轻,需要固定休养。身上的擦伤也需清洗上药。整个过程,沈棠都咬着牙,一声不吭。陆衍之站在不远处,目光沉沉地看着,几次军医动作稍重,看到沈棠蹙眉,他都忍不住想上前,但最终只是握紧了拳,站在原地。
处理完伤势,军医又开了内服外敷的药方,叮嘱务必静养,不可走动。
军医退下后,陆衍之才重新开口,语气已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决断:“京中耳目繁杂,将军府亦非绝对安稳。我在西郊有一处别院,靠近西山军营,平日鲜有人知,守卫也严。你可暂时移居那里养伤,待伤势好转,再作打算。届时,无论你想去江南,还是另有安排,我必保你一路平安。”
西郊别院,靠近军营……这确实是个相对安全的选择。既能避开京城纷扰,又有军队护卫。沈棠知道自己眼下没有更好的选择。
“好。”她点头应下,“只是又要劳烦将军。”
“分内之事。”陆衍之简短道,听不出情绪,“你且休息,午后便安排车马送你过去。”
说完,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离去,继续去处理这场夜袭的善后事宜。
沈棠靠在榻上,疲惫地闭上眼。这一夜的惊心动魄,让她身心俱疲。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柳柔儿留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北狄人如此锲而不舍,甚至不惜暴露暗卫袭击皇家寺庙,其重要性恐怕远超想象。
而她,似乎已经被卷入了这场看不见的漩涡中心。
第十四章:别院暗涌
西郊别院果然幽静。院落不大,但布局精巧,背靠西山,前方不远便是军营校场,隐隐能听到操练的号角声,反而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沈棠在此住下,除了行动不便需要人搀扶,日常生活倒是无虞。陆衍之派了两名可靠的婆子和四名身手矫健的丫鬟过来伺候,外围更是有重重护卫,明哨暗桩,戒备森严。
她的脚伤需要时间恢复,每日除了喝药换药,便是看看书,听听丫鬟说些军营附近的趣闻,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在积云寺时的平静。只是心头那层阴影,始终挥之不去。
陆衍之没有再来。但周闯每隔两三日便会过来一趟,有时是送些药材补品,有时是汇报追查的进展。
“逃走的黑衣人像泥牛入海,没了踪迹。那个俘虏受尽刑罚,也只吐出他们是奉命来找一样‘信物’,具体是什么,他确实不知。只说上头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必须从沈小姐这里找到线索。”周闯眉头紧锁,“我们将沈小姐在寺中的住处,以及从将军府带来的所有物品都仔细搜查了数遍,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之物。”
沈棠也百思不得其解。她与柳柔儿唯一的交集,便是陆衍之。若真有什么“信物”,柳柔儿怎么可能交给她?难道是藏在送给她的某件东西里?可陆衍之这三年来,除了每月那封“家书”,并未送过她任何物品。
“除非……”沈棠沉吟道,“那东西并非实体,而是一句话,一个暗号,或者……藏在只有特定的人才能看懂的地方。”
周闯眼睛一亮:“小姐的意思是?”
“柳姑娘是医女,最擅长用药用毒,也最懂各种植物的特性。”沈棠缓缓道,“父亲的信里提到,当年怀疑她借行医之便传递消息。那么,传递消息的方式,是否可能就隐藏在药材、药方,或者……某种植物相关的信息里?”
她想起父亲那封提到柳柔儿可疑的信,是夹在给陆衍之的家书中,而陆衍之每月寄回的家书,她都烧给了父亲……等等!
沈棠忽然坐直了身体,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闪过脑海!
“周副将!”她急声道,“将军每月寄回的家书,除了‘安好勿念’四字,可还有其他?信封、信纸,可有特殊之处?比如……用的纸张,墨迹,或者……信封上的火漆印?”
周闯被她问得一愣,仔细回想:“家书用的都是最普通的军中急递信封和薛涛笺,墨也是常见的松烟墨。火漆印……就是将军的私印,并无特别。内容更是千篇一律……”他忽然顿住,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小姐是说……问题可能不在内容,而在那些看似寻常的‘重复’本身?或者,在那些信送达的‘时间’上?”
“每月十五,准时送达。”沈棠喃喃道,心跳有些加速,“三年,三十六封,从未延误。这本身,是否就是一种规律?一种……传递消息的规律?”
用固定的时间、固定的格式、看似无意义的内容,来传递隐藏的信息——这是细作常用的手段之一!如果柳柔儿真的通过某种方式,将重要的情报或“信物”线索,隐藏在了陆衍之每月寄回的家书中,而陆衍之本人毫不知情,那么,这情报最终的接收者是谁?难道是……自己?
不,不可能。柳柔儿没有理由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她这个“情敌”。
除非……柳柔儿也并不知道这些家书是寄给谁的?或者,她利用的是陆衍之这个“通道”,而真正的目标,是能接触到这些家书的、将军府里的某个人?或者……是宫里的某些人能通过检查信件而看到?
但将军府内,除了自己,还有谁能稳定地每月看到这些信?福伯?还是其他管事?似乎都不太可能直接接触到未拆封的信件。
又或者,柳柔儿本意并非传递,而是“藏匿”?将线索藏在最显眼又最容易被忽略的地方——将军每月寄给夫人的、内容千篇一律的家书里,反而最安全?
沈棠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她立刻对周闯道:“周副将,我离开将军府时,将那些未拆封的家书,都留在了西院卧房的紫檀木柜里。请立刻派人取来!要快,而且要隐秘!”
周闯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是!属下亲自去办!”他立刻起身,匆匆离去。
沈棠靠在软枕上,心绪难平。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么父亲当年或许并非仅仅“存疑”,他可能察觉到了柳柔儿利用陆衍之传递消息的蛛丝马迹,但苦无证据,又碍于陆衍之对柳柔儿的感情和依赖,无法明言,只能将怀疑写在信里,留给三年后的陆衍之自己去发现。
而自己这三年,阴差阳错,竟然成了这些可能藏着重要线索的信件的“保管者”。北狄人或许在柳柔儿死后,经过调查,怀疑线索落在了她这里,所以才不惜冒险袭击积云寺!
接下来的一整天,沈棠都心神不宁地等待着。
傍晚时分,周闯终于回来了,脸色凝重,手中捧着的,正是那个沈棠熟悉的紫檀木匣。
“小姐,信取来了。西院一切如常,无人动过。另外……”他压低声音,“我们在取信时,发现似乎有人也在暗中监视西院,我们的人差点与之交手,对方很警觉,立刻撤走了。”
果然!北狄人也在盯着那些信!或者说,在盯着可能藏有线索的地方!
沈棠深吸一口气,接过木匣,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三十六封未曾开启的信笺。熟悉的信封,熟悉的字迹。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第一封,就着灯光,仔细查看。信封普通,火漆印完整,是陆衍之的私印图案,一只抽象的鹰。她轻轻拆开,抽出里面的薛涛笺。
纸上只有四个字:“安好勿念”。墨迹浓淡均匀,笔力沉稳。纸张本身也无异常。
她一连拆了十几封,内容一模一样,纸张墨迹也无特殊。难道猜错了?
不,一定有哪里不对。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三十六封信全部拆开,按照日期顺序,一字排开在桌上。
然后,她退后一步,目光缓缓扫过这三十六张写着同样四个字的纸。
忽然,她发现了一点细微的差别。
这些字,虽然都是“安好勿念”,但每个字的笔画粗细、墨迹深浅、甚至个别笔画的起承转合,似乎……并不完全一致?有的“安”字最后一笔格外用力,有的“好”字女字旁微微上挑,有的“勿”字撇画拉得稍长……
是因为陆衍之每次书写时心情、状态、环境不同造成的自然差异?
还是……有意为之?
沈棠的心跳再次加速。她找来一张更大的宣纸,将每个字单独临摹下来,按照信件顺序排列。
“安”、“好”、“勿”、“念”……
当她将三十六封信中,每个相同位置的字迹笔画特征进行对比时,一个模糊的、需要特定规律解读的“图案”或“编码”,似乎隐隐浮现出来!
这不是普通的笔迹差异!这很可能是一种极其隐蔽的、利用汉字笔画特性传递信息的方式!需要密码本或者特定的解读规则!
柳柔儿是医女,精通药理,是否也会用某种药方、穴位图、或者星象历法作为密码本?
“周副将!”沈棠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立刻禀报将军!这些家书有问题!需要立刻找最可靠的密码破译高手,结合柳柔儿生前的所有物品、笔记、擅长的领域,进行解读!这很可能就是北狄人要找的‘信物’——不是实物,而是一套密码和隐藏在其中的情报!”
周闯看到沈棠凝重的神色和桌上那些被仔细分析的字迹,也明白事情重大。“是!属下立刻去见将军!”
他转身欲走,沈棠又叫住他:“还有!让将军务必小心!北狄人如此执着,这密码背后的情报,恐怕非同小可!很可能关乎边境安危,甚至京城布防!”
“属下明白!”
周闯快步离去,身影迅速融入夜色。
沈棠独自留在房内,看着满桌的信纸和临摹的字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原来,这三年的冷落和那些被视为敷衍的“安好勿念”,背后竟然可能隐藏着如此惊人的秘密和危险。而她,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这秘密的关键一环。
父亲,您是否早已料到了这一切?您留给陆衍之的那封信,不仅仅是在点醒他,更是在……保护可能被卷入其中的女儿吗?
夜色深沉,别院之外,山风呼啸,仿佛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第十五章:破译惊涛
陆衍之接到周闯急报,连夜从军营赶回别院。当他看到沈棠房中那些摊开的信纸和她临摹分析的笔画特征时,饶是他身经百战,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你确定?”他声音紧绷,目光如电扫过那些熟悉的字迹。这些信,每一封都是他亲手所写,当时心中或烦闷,或疲惫,或记挂北境战事,或思念……柳柔儿,笔端自然流露的情绪差异,竟然可能被利用,成了传递情报的载体?而他毫不知情?
“至少有七成把握。”沈棠语气肯定,“单纯的笔迹差异不会呈现出这种隐约的规律性。尤其我对比了‘安’字最后一笔的顿挫和‘念’字心字底的连笔方式,在不同月份的信中,有明显可循的循环变化。这绝非偶然。需要精通密码和熟悉柳姑娘背景的人,才能最终破译。”
陆衍之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耻辱、愤怒、后怕,种种情绪交织。他堂堂镇北将军,竟被一个女子玩弄于股掌之中,成了敌人传递情报而不自知的工具!若非沈棠心细如发,又因缘际会保留了这些信件,这秘密不知还要埋藏多久,酿成何等大祸!
“我立刻进宫面圣,请调皇城司最好的密码破译师和熟悉北狄情况的暗探。”陆衍之当机立断,“此事绝密,除陛下、你我、周闯及少数绝对可靠之人,绝不能外泄。这些信件,我需带走原件,临摹本你也务必收好,不得再示于人前。”
沈棠点头:“我明白轻重。”
陆衍之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至极,有感激,有愧疚,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你又救了一次。”他低声道,不知是指这次发现密码,还是指之前种种。
沈棠垂眸:“机缘巧合,并非我之功。将军速去处理正事要紧。”
陆衍之不再多言,将所有信件原件仔细收好,带着周闯,匆匆离去,马蹄声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接下来的几天,别院内外戒备更加森严,气氛凝重。沈棠足不出户,安心养伤,心中却时刻牵挂着密码破译的进展。
三天后的深夜,陆衍之再次来到别院。这一次,他眉宇间的沉郁几乎化为实质的寒冰,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意,连烛火似乎都被他身上的寒气逼得暗淡了几分。
“破译出来了。”他开口,声音沙哑干涩,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沈棠心中一紧:“内容是什么?”
陆衍之走到桌边,将一张写满译文的纸放在她面前,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译文并不长,却触目惊心:
“代号‘青蚨’潜伏网名单及联络方式部分如下:京兆府户曹王胥、兵部武库司主事赵铭、西山皇庄管事胡三……北境三镇布防漏洞图示(需结合后续‘玄鸟’密报及本月朔日星图定位)……京城地下暗渠分布及可通行节点(备急用)……明年春猎随行护卫轮值预排(待核实)……”
林林总总,涉及京城官员、北境防务、京城暗道、皇帝安危等多个致命要害!这还只是部分!柳柔儿利用这每月一封的“平安信”,竟然传递了如此之多、如此之要害的情报!而她传递的对象,显然不是陆衍之,而是北狄在大晟境内更高层级的接应者,这些信在送达将军府后,很可能在某个环节被“检查”或“抄录”,情报便被提取走了。
“我们排查了所有经手过这些军中信件的人员,”陆衍之的声音冷得像冰,“发现驿丞署一个负责分拣的老吏,三年前突然家境宽裕,其侄子在柳柔儿医馆附近开了一家笔墨铺子。此人已在半月前‘暴病身亡’。线索断了。”
沈棠看着译文,只觉得浑身发冷。北狄的渗透,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而柳柔儿,一个看似柔弱的医女,竟是如此关键的一环!
“那……名单上的人?”沈棠问。
“陛下已密令皇城司和刑部,暗中控制、监视,顺藤摸瓜,务求一网打尽,但切忌打草惊蛇。”陆衍之眼中寒光闪烁,“北境布防正在连夜调整,京城暗渠已加派人手秘密封堵监控,春猎护卫计划全部重拟。这一次,要让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顿了顿,看向沈棠,眼神复杂:“多亏你及时发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陛下有口谕,待此事了结,必有重赏。”
沈棠摇摇头:“赏赐不必。只愿能清除内患,保境安民。”她想起父亲的信,父亲当年只是“存疑”,并未掌握实据,却已警惕至此。若父亲在天有灵,看到今日破获的这一切,不知是欣慰,还是更加沉重。
“还有一事,”陆衍之语气更加凝重,“根据破译出的部分密码规则和‘玄鸟’、‘星图’等关键词,密码师推断,柳柔儿传递的情报是分批次、多途径进行的。这些家书只是其中一环,且是不完整的一环。应该还有其他‘信物’或传递方式,共同构成完整的情报网。北狄人如此急于找到你,很可能因为他们认为,柳柔儿在事发前,将最后一份、或者最关键的一份情报或密码本,以某种方式,藏在了……可能与你有关的地方,或者,他们认为你能解读出最后的部分。”
沈棠愕然:“与我有关?我完全不懂密码星图……”
“或许不是直接交给你。”陆衍之分析,“柳柔儿知道我的家书是寄给‘将军夫人’的。她可能利用了‘将军夫人’这个身份作为掩护或传递环节。比如,她可能将某样东西,混在送给‘将军夫人’的礼物中,或者,藏在只有‘将军夫人’才能接触到的、将军府的某处。而你,是这三年来唯一的将军夫人。”
沈棠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将军府西院?我的嫁妆?还是……”她忽然想起一事,“我嫁入将军府时,柳姑娘可曾送过贺礼?”按理,柳柔儿当时身份尴尬,不太可能明着送礼。
陆衍之皱眉回想:“当时……她在北境,并未亲自来贺。但……我记得,在我回京成婚前,她曾托人带给我一个香囊,说是贺我新婚之喜,里面放了北境特有的安神草药。我当时……并未多想,随手收在了书房。”
香囊!北境草药!
沈棠和周闯几乎同时想到——那可能不是普通的香囊和草药!
“香囊现在何处?”沈棠急问。
陆衍之脸色一变:“一直在书房多宝格的一个锦盒里。”他立刻转身,“周闯,随我回府!立刻取来!”
“是!”
两人又风风火火地离去。
沈棠留在别院,心潮起伏难平。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父亲当年的怀疑,陆衍之这几年的疏忽,柳柔儿的潜伏与背叛,北狄的阴谋……所有这些,像一张巨大的网,而她,无意间站在了这张网的某个节点上。
如今,网正在被逐渐撕开。但隐藏在最后的毒蛇,是否已经警觉?
第十六章:香囊秘辛
陆衍之带着周闯,连夜返回将军府书房。那个装着香囊的锦盒果然还在多宝格的原处,落了一层薄灰。
他小心地打开锦盒,里面是一个做工精致的藕荷色香囊,绣着简单的缠枝花纹,凑近闻,还能隐约嗅到一丝极淡的、混合的草药气息,经过三年时光,已然十分微弱。
陆衍之将香囊递给随后赶来的皇城司密码高手。高手接过,先是仔细检查香囊的外表、针脚、布料,并未发现异常。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拆开香囊的缝合线,将里面的干草药尽数倒在一个白瓷盘中。
草药已经干枯碎裂,但大致能看出是几种北境常见的安神草,如柏子仁、合欢皮、远志等,并无特殊。
高手不死心,用镊子一点点拨弄,甚至将较大的草叶茎秆轻轻掰开查看。
忽然,他的动作停住了。镊子尖端,从一堆碎末中,夹起了一片极薄、极小、近乎透明的……东西。像是一种特制的、近乎蚕丝般柔韧的绢纱,上面似乎有极细微的痕迹。
“快!取显影药水和放大镜来!”高手声音带着激动。
很快,工具取来。将那薄片浸入特制药水,再放在放大镜下仔细观看——上面果然显现出密密麻麻、肉眼难辨的微小符号和线条!有些像是变形的狄文,有些像是简化的星象符号,还有些是奇怪的图形!
“是密写!”高手低呼,“用的是一种特殊的植物汁液混合矿物粉末书写,平时无色,需要特定药水或火烤才能显现!这上面记载的,很可能是密码本的另一部分关键,或者是更机密的联络名单、地图!”
陆衍之盯着那小小的绢片,心中寒意更盛。柳柔儿竟然将如此重要的东西,藏在送给“将军夫人”的贺礼香囊中!她算准了自己不会将此物送给沈棠,而是会自己留着,也算准了沈棠不会有机会接触到书房里的这个东西。这东西便一直安然无恙地藏在他眼皮底下,直到今日!
好深的心机!好毒的算计!
“立刻破译这上面的内容!”陆衍之命令道,“与之前信件密码结合,务求完整!”
“是!”
接下来的两天,别院和将军府都处于一种高度紧张而隐秘的忙碌中。破译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皇城司和陆衍之的亲信也在暗中根据已有名单,小心翼翼地布网,监控,准备收网。
沈棠的脚伤好了许多,已能慢慢走动。她心中牵挂,却也知道自己帮不上更多忙,只能耐心等待。
第三日黄昏,陆衍之再次出现在别院。这一次,他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出鞘的宝剑,闪烁着凌厉的光芒。
“全译出来了。”他将厚厚一叠译文放在沈棠面前,最上面一张,画着一个奇怪的、似鸟非鸟的符号,旁边标注着两个字——“玄鸟”。
“这是北狄在大晟境内最高级别的潜伏者代号,也是这个情报网络的总负责人。”陆衍之指着那个符号,声音冰冷,“根据香囊绢片和信件密码结合破译,我们掌握了‘青蚨’网络几乎完整的名单、联络方式、备用据点,以及他们下一步的部分行动计划。其中最重要的,是他们计划在明年春猎时,利用掌控的京城地下暗渠和部分轮值护卫的漏洞,发动刺杀,制造混乱,同时策应北境残部发动突袭,里应外合,重创大晟!”
沈棠倒吸一口凉气:“春猎?!那岂不是……”
“还有两个月。”陆衍之眼中杀机毕露,“足够我们布局了。陛下已密令,成立专案,由我总领,皇城司、刑部、京兆府协同,暗中收网,务必在春猎前,将‘青蚨’网络连根拔起,擒获‘玄鸟’!同时,北境驻军已提高戒备,张网以待。”
他看向沈棠,眼神复杂难明:“这一次,多亏你。若非你保留信件,发现异常,又联想到香囊,我们根本无法在敌人发动前,掌握如此致命的先机。陛下已下密旨,封你为‘嘉懿县主’,赐金帛田宅,以彰其功。待事成之后,再行公开封赏。”
县主?沈棠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沈棠愧不敢当。此乃将士用命、破译高手之功,沈棠不过巧合。请将军代为回禀陛下,沈棠身为沈家之女,保家卫国乃本分,不敢受此厚赏。唯愿陛下和将军,能一举肃清奸佞,还边境安宁。”
陆衍之深深地看着她,似乎想从她平静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只是道:“陛下心意已定,你且安心。眼下京城即将有大动作,此处虽靠近军营,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狗急跳墙。为了你的安全,也为免打草惊蛇,在收网之前,恐怕还需委屈你在此暂住,不得与外界联系。”
沈棠明白这是必要的保密措施,点头应下:“我明白。定当遵从安排。”
陆衍之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只道:“你好生休息,保重身体。外面的事,有我。”
说完,他转身欲走。
“将军。”沈棠忽然叫住他。
陆衍之停步,回身。
沈棠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难掩疲惫的容颜,轻声道:“将军亦请保重。除恶务尽,但……也请小心。”
陆衍之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大步离去。
沈棠走到窗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西山方向,军营的灯火次第亮起,与天际最后的霞光融在一起。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一次,他能赢吗?大晟,能躲过这场暗处的惊涛吗?
她不知道答案。只能默默祈祷。
第十七章:收网雷霆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京城表面依旧繁华喧嚣,暗地里却早已是天罗地网,暗流汹涌。
根据破译出的完整名单和计划,皇城司和陆衍之的人马像最耐心的猎手,悄无声息地监控着每一个目标,摸清他们的联络方式、藏匿地点、行动规律。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甚至故意放过了一些不太重要的信息传递,让“青蚨”网络的上层误以为一切如常。
西山别院的守卫更加森严,几乎与外界隔绝。沈棠安心养伤,读书习字,偶尔从轮换守卫的军士口中,听到一些模糊的、关于京中某官员“突发恶疾告假”或某处商铺“夜间失火”的消息,她知道,那是收网行动开始了。
陆衍之再也没有露面。但周闯每隔几日还是会来,带些消息,也确保沈棠的安全。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沈棠知道行动进展顺利,名单上的大小头目正在被逐一拔除,但那个代号“玄鸟”的最高负责人,始终行踪诡秘,未曾落网。
“此人极其狡猾,反侦察能力极强,而且似乎在我们内部也有眼线,几次险些抓住,都被他提前遁走。”周闯眉头紧锁,“将军判断,‘玄鸟’很可能已经察觉网络受损,但他或许会鋌而走险,按照原计划在春猎时发动,做最后一搏。”
沈棠心中忧虑,却也无计可施。
转眼,已是永昌五年的早春。冰雪消融,春猎的日子临近。
皇帝钦定的春猎场地在京郊皇家猎场“上林苑”,依山傍水,地域广阔。按照惯例,皇帝将携部分皇室成员、重臣及勋贵子弟前往,驻跸三日,行围射猎,以示武备。
而根据破译的情报,“青蚨”网络的最后一击,就定在春猎第二日,皇帝于猎场中心“观澜台”宴饮之时。他们计划利用掌控的暗渠潜入,制造爆炸和混乱,同时由混入随行护卫或仆役中的内应发难,目标直指皇帝及几位掌兵权的重臣,包括陆衍之。
如今,敌明我暗。陆衍之与皇城司指挥使早已制定了详尽的将计就计、请君入瓮的方案,猎场内外,明松暗紧,就等着“玄鸟”现身。
春猎前一日,沈棠正在别院中临摹一幅山水画,周闯忽然急匆匆赶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沈小姐,将军命属下立刻护送您转移!”
沈棠心中一凛:“出了何事?”
“‘玄鸟’可能已经猜到了我们的部署,或者,他改变了计划。”周闯语速很快,“我们刚刚截获一条未曾破译的密信,指向似乎……是您这里!将军担心‘玄鸟’会鋌而走险,直接对您下手,以报复或扰乱将军心神!此地虽戒备森严,但对方若不计代价,恐有疏漏!请小姐立刻随属下移往更安全的密室!”
沈棠立刻放下笔:“好,我跟你走。”
她只来得及带上那个装着父亲手书、和离公文及一些紧要物品的小包裹,便在周闯和几名最精锐护卫的保护下,迅速离开了别院,乘坐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驶入西山更深处。
马车在山道上疾驰,拐入一条极其隐蔽的小路,最终停在一处看似废弃的山间猎户木屋前。木屋地下,竟有一条暗道,通往山腹中一个干燥通风、储备了食物饮水的石室。这里显然是陆衍之预先准备的最后避难所。
“小姐请在此稍候,无论外面有何动静,绝不要出来。”周闯郑重叮嘱,“属下留四人在此守护,其余人需返回将军身边。春猎在即,将军不能分心。”
沈棠点头:“我明白。周副将,请务必……护将军周全。”
周闯深深一揖:“属下必竭尽全力!”随即带人匆匆离去。
石室内只剩下沈棠和四名沉默的护卫。油灯昏暗,石壁冰凉,时间仿佛凝固了。
沈棠坐在石凳上,紧紧抱着怀中的包裹。她知道,决定胜负的时刻,就在明日了。
陆衍之,你一定要平安。
第十八章:猎场喋血
上林苑,春猎第二日。
观澜台临水而建,视野开阔。台上摆开宴席,皇帝高居主位,两侧是皇室亲贵和文武重臣。台下旌旗招展,甲士林立,表面看来与往年无异,喜庆祥和。
陆衍之作为镇北将军,位置离皇帝不远。他一身轻甲,外罩锦袍,看似在欣赏台下的歌舞,实则全身肌肉紧绷,耳听八方,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台下各个关键位置——那里都埋伏着他最精锐的亲兵和皇城司的好手。
根据计划,“青蚨”的人会利用宴会高潮、众人放松警惕时,从观澜台下的暗渠出口突袭,同时混在仆役和内应中的刺客发难。而他们,早已暗中控制了那几个暗渠出口,替换了部分有嫌疑的仆役和内应,只等对方现身,便可一网打尽。
时辰一点点过去。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陆衍之注意到,皇帝身边伺候的一个年轻内侍,倒酒的手似乎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眼神也不时飘向台下某个方向。那是他们早已锁定的内应之一。
来了。
就在一曲终了,乐声稍歇,众人举杯向皇帝敬酒的刹那——
“轰!!”一声闷响,并非来自预设的暗渠出口,而是来自观澜台侧后方一处堆放杂物和燃料的临时仓廪!剧烈的爆炸将仓廪炸得四分五裂,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突如其来的爆炸让台上台下一片大乱!惊呼声、哭喊声四起!甲士们本能地向爆炸处和皇帝身边涌去,阵型出现瞬间的混乱!
“护驾!!”侍卫统领厉声高呼。
几乎在爆炸响起的同时,观澜台下方预定的几个暗渠出口处,果然窜出了数十条黑影,手持利刃,悍不畏死地冲向高台!而台上,那名倒酒的内侍和另外两名仆役,也猛地从怀中掏出淬毒的短刃,扑向皇帝和最近的陆衍之!
“动手!”陆衍之暴喝一声,长剑出鞘,格开刺向皇帝的毒刃,反手一剑将那内侍刺穿!与此同时,埋伏在四周的精兵锐卒瞬间暴起,与冲上来的黑衣刺客和台上的内应战作一团!
场面极度混乱!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陆衍之护在皇帝身前,剑法凌厉,接连斩杀数名刺客。但他心中却是一沉——不对!爆炸地点不对!而且冲出来的黑衣刺客数量,似乎比预想的要少!最重要的是,那个代号“玄鸟”的首脑,始终没有现身!
他在哪里?他的真正目标是什么?
难道……调虎离山?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陆衍之脑海!他们的目标,或许从来就不是春猎场上的皇帝和他!或者,不完全是! “玄鸟”如此狡猾,可能早已识破他们的布局,将计就计,用部分人手在这里佯攻,吸引所有注意力和兵力,而其真正的杀手锏,是别处!
哪里?京城?皇宫?还是……
西山别院!沈棠!
陆衍之心脏猛地一缩!如果“玄鸟”知道了沈棠在破获密码中的关键作用,又猜到她可能被转移,那么最有可能找到她的地方,就是陆衍之可能安排的最后藏身之所!而那个山腹石室,虽然隐蔽,也并非绝对无迹可寻!
“周闯!”陆衍之一剑逼退一名刺客,厉声吼道,“带一队人,速回西山!保护沈小姐!”
周闯正在不远处厮杀,闻言浑身一震,瞬间明白了将军的担忧:“遵命!”他毫不恋战,立刻点了一队亲兵,脱离战团,翻身上马,朝着西山方向狂飙而去!
陆衍之心中焦虑万分,但此刻皇帝身侧仍需他护卫,猎场乱局也需镇压,他不能离开。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周闯身上,以及……沈棠自身的机警和那四名护卫身上。
“玄鸟”,你若敢动她分毫,我必让你后悔来到这世上!陆衍之眼中掠过一抹猩红的狠戾,手中长剑更加狠绝,几乎是以命搏命的打法,将满腔的担忧和愤怒都倾泻在了眼前的敌人身上。
猎场上的厮杀,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
第十九章:石室杀机
西山,山腹石室。
爆炸声和远处的隐约喧嚣,似乎并未传到这里。石室内依旧安静,只有油灯偶尔发出的哔剥声。
沈棠坐在石凳上,心神不宁。时间过去越久,这种不安感就越强烈。她忍不住站起身,在狭小的石室内踱步。
四名护卫如同石雕般守在暗道入口处,一动不动。
忽然,守在入口最外侧的一名护卫,耳朵微微一动,低声道:“有动静!”
其余三人瞬间警觉,手按刀柄。沈棠也立刻停下脚步,屏息凝神。
“咔嚓……”极其轻微的、像是踩断枯枝的声音,从暗道另一端传来,距离似乎不远。
不是周闯他们回来的声音!周闯知道暗号,不会这样悄无声息地靠近!
“敌袭!保护小姐!”护卫首领低喝一声,四人迅速组成阵型,两人持刀向前,挡在暗道拐角处,两人后退,将沈棠护在身后,背靠石壁。
沈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迅速退到石室最里面的角落,从包裹中摸出那柄未开刃的短匕,紧紧握住,尽管知道这或许无用。
“咻咻!”几声机括轻响,几枚泛着蓝芒的细小毒针从暗道拐角处射出!两名在前护卫挥刀格挡,打落大部分,但仍有一人手臂被擦伤,瞬间脸色发青,踉跄后退。
“小心!针上有剧毒!”护卫首领急道。
话音未落,三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暗道中窜出!当先一人,身形瘦高,脸上戴着一张玄色的、似鸟非鸟的面具,只露出一双阴鸷冰冷的眼睛。他手中并无兵刃,但身法诡谲莫测,指尖寒光闪烁,显然戴有淬毒的指套或暗器。
身后两人,则是标准的北狄武士打扮,手持弯刀,杀气腾腾。
“玄鸟!”护卫首领瞳孔一缩,厉声道,“保护小姐!”
双方瞬间战在一处!石室空间狭小,不利于长刀施展,但三名刺客显然都是顶尖高手,尤其那“玄鸟”,武功路数奇诡歹毒,配合淬毒暗器,防不胜防。四名护卫虽然拼死抵抗,但先前一人中毒,战力已损,很快便落了下风,接连受伤。
“砰!”一名护卫被“玄鸟”一掌击中胸口,口喷鲜血,撞在石壁上,滑落在地,生死不知。另一名护卫被狄人弯刀砍中肩胛,惨叫一声,也被踢翻。
转眼间,只剩护卫首领和另一名受伤的护卫勉力支撑,但他们身上也已多处挂彩,险象环生。
沈棠看得心惊胆战,她知道,一旦护卫死伤殆尽,自己绝无幸理。她目光急速扫过石室,寻找任何可能的机会。
油灯!石壁!还有……父亲留下的短匕!
就在护卫首领被“玄鸟”一脚踢中膝弯,单膝跪地,另一名狄人武士狞笑着举刀劈向他头颅的刹那——
沈棠猛地将手中的短匕,狠狠砸向石壁上的油灯!
“哐当!”油灯被砸翻,灯油泼溅,火焰瞬间沿着泼洒的灯油窜起,虽然不是大火,却骤然照亮了昏暗的石室,也干扰了刺客一瞬的视线!
与此同时,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旁边一个装水的陶罐推向那名举刀的狄人武士脚下!
狄人武士猝不及防,被陶罐绊了一下,刀势一偏,擦着护卫首领的头皮砍在了石地上,火星四溅!
“找死!”“玄鸟”冷哼一声,身形一晃,避开窜起的火苗,指尖寒光直射沈棠咽喉!
沈棠避无可避,只能闭目待死。
“铛!”一声金铁交鸣的巨响在耳边炸开!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沈棠睁眼,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如同天神降临般挡在她身前,手中长刀格开了那致命的一击!是周闯!他满脸血污,甲胄破损,显然经过一番苦战才赶到!
“周副将!”护卫首领精神一振。
“保护小姐!”周闯只来得及吼出这一句,便挥刀与“玄鸟”战在一处!他带来的几名亲兵也冲了进来,与剩下的狄人武士厮杀。
周闯武功高强,但“玄鸟”实在厉害,加之暗器毒辣,周闯又要分心护着沈棠方向,一时竟被逼得连连后退,身上又添新伤。
“玄鸟”似乎急于脱身或完成刺杀,攻势越发凌厉狠毒。他看出周闯的顾忌,虚晃一招,一枚毒针射向沈棠,趁周闯回救之际,一掌拍向周闯胸口空门!
周闯回刀不及,只能侧身硬扛。
“噗!”周闯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长刀险些脱手。
“玄鸟”得势不饶人,指尖寒光再闪,直取周闯咽喉!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嗖!”一支弩箭从暗道入口处劲射而来,直取“玄鸟”后心!速度之快,力道之猛,远超寻常弓弩!
“玄鸟”反应极快,硬生生扭身躲避,弩箭擦着他的肋部飞过,带起一溜血花!他闷哼一声,动作终是一滞。
紧接着,一道玄色身影如同疾风般卷入石室,剑光如匹练,带着凛冽的杀意和雷霆万钧之势,直刺“玄鸟”!
陆衍之!他竟然也赶来了!
“将军!”周闯惊喜交加。
陆衍之面沉如水,眼中燃烧着足以焚尽一切的怒火。他根本不给“玄鸟”任何喘息的机会,剑招连绵不绝,每一剑都蕴含着磅礴的内劲和必杀的决心!猎场那边的乱局显然已被控制,他才能抽身赶来,正好赶上这致命一击!
“玄鸟”武功虽高,但在陆衍之这含怒而来的全力猛攻下,加之肋下受伤,顿时左支右绌。他擅长的是暗杀和诡计,正面硬撼陆衍之这种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悍将,立刻便落了下风。
“铛铛铛!”数声急响,“玄鸟”的淬毒指套被陆衍之的剑锋硬生生劈断!他踉跄后退,面具下的眼神终于露出了一丝惊惶。
陆衍之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剑势一转,如同毒龙出洞,直刺其心口!
“玄鸟”拼死侧身,剑锋穿透了他的肩胛,将他狠狠钉在了石壁之上!
“啊——!”一声凄厉的惨嚎。
陆衍之手腕一抖,长剑搅动,彻底废了“玄鸟”的右臂,同时左手如电,瞬间卸了他的下巴,防止他咬毒自尽,又连点他周身十几处大穴!
“绑了!留活口!”陆衍之冷声下令,这才拔出血淋淋的长剑。
周闯和亲兵立刻上前,将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的“玄鸟”捆得结结实实。
陆衍之这才转过身,看向角落里的沈棠。
她脸色苍白如纸,靠着石壁,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柄砸飞了的短匕的鞘,身上溅了几点血迹,不知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但她的眼神,依旧清亮,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却并未崩溃。
四目相对。
陆衍之看到她安然无恙,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稍稍一松,但胸口那股后怕的寒气,却久久不散。他大步走过去,想检查她是否受伤,伸出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沉声问:“可有受伤?”
沈棠摇摇头,声音有些发颤:“我没事。周副将和几位护卫大哥伤得更重……”
陆衍之看了一眼浑身是伤、勉强支撑的周闯和几名护卫,眼中闪过痛惜,立刻吩咐:“速唤军医!”
他又看向地上那盏被打翻的油灯和泼洒的痕迹,以及那个摔碎的陶罐,瞬间明白了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是她的急智,为周闯争取了那致命的一瞬。
“你……”他想说什么,却见沈棠目光落在他染血的肩头和手臂上——那里有之前猎场厮杀留下的伤口,也有刚才激战新添的划伤。
“你的伤……”沈棠轻声道。
“皮外伤,无碍。”陆衍之简短道,移开了目光,开始指挥清理现场,救治伤员,押送俘虏。
石室内忙乱起来。沈棠默默退到一边,看着陆衍之挺拔而忙碌的背影,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缓缓松下。
结束了。
“玄鸟”落网,猎场的叛乱想必也已平定。这场由柳柔儿引发、持续数年的阴谋与危机,终于,在这一天,被彻底粉碎。
阳光,似乎终于要穿透厚重的阴云,照耀下来。
第二十章:棠落归尘
永昌五年,春。
轰动一时的“春猎谋逆案”落下帷幕。以代号“玄鸟”的北狄暗探头目为首的“青蚨”潜伏网络被连根拔起,涉案官员、细作数百人伏法。皇帝龙颜大悦,厚赏有功之臣。镇北将军陆衍之功居首位,加封太子太保,赏赐无数。
然而,在这场大捷的喧嚣背后,一些更隐秘的功绩和结局,却只在少数人心中回荡。
积云寺在后山为此次事件中罹难的僧侣和护卫做了隆重的法事,了尘师太亲自主持。沈棠前往祭奠,住了几日。寺中棠花又开,如云似雪,风过时,落英缤纷。
她站在父亲灵前,将那封父亲写给陆衍之的信,就着长明灯点燃。火光跳跃,映着她平静的脸庞。
“父亲,您留下的谜题,解开了。该醒的人,醒了。该断的线,断了。女儿……也该走了。”
了尘师太在一旁,默念佛号。
春猎案了结后,陆衍之曾单独见过沈棠一次。在别院修缮一新的书房里,两人隔桌对坐。
“陛下坚持要赏你县主之位,我已替你推拒过一次,但圣意难违。”陆衍之将一份盖着玉玺的诰命文书轻轻推到她面前,“不过,我请陛下允你自择封地。江南那处园子所在的清平县,气候宜人,远离纷扰,你若愿意,可去那里定居。县主俸禄足以保你一生衣食无忧,且身份尊贵,无人敢轻易打扰。”
沈棠看着那份诰命,没有立刻去接。沉默片刻,她抬眸:“将军日后,有何打算?”
陆衍之目光微黯,望向窗外抽芽的新柳。“北境虽靖,但武备不可松。陛下有意让我总领京畿防务,兼管北境军务调整。”他顿了顿,“太后和陛下,再次提起了寿安郡主的婚事。”
沈棠了然。功高震主,联姻是最好的安抚与捆绑。陆衍之如今地位更胜从前,他的婚事,已不仅仅是他个人的事情。
“郡主贤淑,与将军正是良配。”她语气平和,听不出情绪。
陆衍之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终究没笑出来。他转回头,看着沈棠,眼神深邃如潭:“那你呢?真的决定去江南?京城……或许……”
“京城很好,但不是我的归宿。”沈棠打断他,语气轻柔却坚定,“将军,我们之间的三年之约,早已过去。如今尘埃落定,桥路分明,正是各自安好的时候。”
陆衍之喉结滚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是啊……各自安好。”他拿起那份诰命,亲自放到她手中,“清平县的县主府已按你的喜好开始修缮,护卫仆役也会安排妥当。你……何时动身?”
“下月初吧。”沈棠收起诰命,站起身,对着陆衍之,郑重地行了一个福礼,“这些时日,多谢将军照拂。前尘往事,俱已烟消。愿将军前程似锦,早日觅得良缘,保家卫国,不负皇恩,亦不负……己心。”
陆衍之起身,深深地看着她,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底。良久,他亦拱手,郑重还礼:“愿县主……一路顺风,余生喜乐安康。”
再无他言。
永昌五年,四月初六,宜出行。
京城西门外,长亭畔,柳色如烟。
一辆简朴却坚固的马车缓缓驶来,后面跟着几辆装载箱笼的车辆。沈棠已换下素服,穿着一身浅碧色的春衫,发髻简单,只簪了一支白玉簪,清新如窗外的新柳。
云苓和伤势已大好的沈忠陪在身边。周围是陆衍之安排的、绝对可靠的护卫。
没有盛大的送别,只有周闯代表陆衍之,前来送行。
“县主,将军军务繁忙,特命属下前来相送。这些是将军备下的路上用度和一些江南可能用到的物品清单,请您过目。”周闯递上一个信封,眼眶有些微红。他是亲眼看着这两人如何走到今天的,心中唏嘘不已。
沈棠接过,并未拆看,只温声道:“有劳周副将。请转告将军,心意已领,路途平安,不必挂念。也请周副将,日后多保重。”
周闯重重抱拳:“县主保重!一路顺风!”
马车缓缓启动,驶离长亭,驶向官道,驶向遥远的、温暖的南方。
沈棠最后回头,望了一眼京城巍峨的城墙,和更远处,那隐约可见的、曾困住她三年光阴的将军府方向。
然后,她收回目光,放下了车帘。
前路漫漫,山高水长。但这一次,是她自己选择的方向。
春风拂过原野,吹散了马车扬起的淡淡尘埃,也吹散了所有过往的恩怨痴缠。
京城,镇北将军府书房。
陆衍之站在窗前,手中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扣。那是很久以前,他遗落在书房,后来被她捡到,又在她离开后,静静躺在她西院枕边的物件。他今晨才在清理西院最后一批物品时发现。
指尖传来玉质的微凉,仿佛还残留着一点遥远的、虚幻的温度。
周闯送行回来,默默禀报了马车远去的情形。
陆衍之“嗯”了一声,没有回头。目光望向南方天际流云。
从此,她是清平县主,安居江南。
他是镇北将军,戍守京华。
宫墙柳绿,年年依旧。
江南棠花,应也正好。
一场始于皇命、终于家国的错配姻缘,几番生死博弈的暗潮汹涌,终在这样一个平淡的春日午后,尘埃落定,各奔前程。
或许,这已是最好的结局。
(全文完)
本文标题:完 他一身酒气爬到我窗前:“柔儿有孕了,我们和离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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